玉春深

作者:与鹤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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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龙溃堤·天威霆策


      当西府海棠最后一抹残红在细雨中零落成泥,当庭院里的新绿转为沉郁浓荫,京城便悄然褪去了暮春的薄衫,换上了盛夏的灼热铠甲。骄阳似火,炙烤着每一寸土地,连宝亲王府那厚重的朱墙碧瓦,也仿佛被投入熔炉,蒸腾起令人窒息的暑气。蝉鸣聒噪,撕扯着沉闷的空气,树影蜷缩在滚烫的青石板上,纹丝不动。

      然而,这份令人昏昏欲睡的酷热,不过是千里之外一场滔天巨祸的遥远回响。在帝国腹心,那条被尊为“母亲”又被畏为“黄龙”的大河,正撕开它温驯的假面,露出了吞噬万物的狰狞獠牙。

      自入伏起,天象骤变。河南、山东等地,苍穹仿佛被捅破了窟窿,暴雨如天河倒灌,昼夜不息。浑浊的雨水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泥沙,疯狂注入黄河干流。这条被历代王朝视为命脉又畏之如虎的“悬河”,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浊黄的河水翻滚咆哮,掀起丈余高的巨浪,凶狠地拍打着早已不堪重负的堤岸。千里长堤,在持续的高水位浸泡和巨浪冲击下,如同一个浑身布满暗疮的病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开封府下汛陈留县,一处本就不甚牢固的缕堤率先告急!浑浊的河水先是无声地漫过堤顶,紧接着,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巨响中,堤身被撕开一道数丈宽的口子!积蓄了多日的洪荒之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如同挣脱锁链的孽龙,裹挟着房屋大小的土块、断裂的树木、甚至来不及逃生的牲畜,以雷霆万钧之势,咆哮着冲向堤外广袤的平原。顷刻间,良田化为泽国,村落被浊流吞噬,哭嚎声、求救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在震耳欲聋的水声中显得微弱而绝望。

      河道总督衙门的急报如同带血的羽箭,一封接一封,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穿透重重雨幕,直抵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开封陈留缕堤溃决三十丈,水势汹涌,祥符、兰阳旧埽工蛰陷多处,情势万分危急!”
      “河水倒灌,逼近开封府城,城内人心惶惶!”
      “征调物料不及,民夫伤亡甚众,恳请朝廷速拨钱粮、增派能员!”

      奏疏的纸页仿佛都浸透了黄河的泥腥味和灾区百姓的血泪。河道总督高斌的请罪折与告急文书更是字字泣血,力透纸背:“……臣罪该万死,督率无方,致此巨祸!然事急矣!臣已亲赴决口,以身填之!恳请圣上速发援手,若大汛持续,恐开封不保,漕运断绝,百万生灵涂炭!臣高斌,叩首泣血,愿与堤共存亡!”

      养心殿东暖阁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寒气,却丝毫驱不散君臣心头的焦灼与沉重。巨大的黄河舆图铺展在御案上,象征着灾情的朱砂标记触目惊心。雍正帝端坐御座,面色铁青,连日批阅奏折的疲惫被眼前这滔天巨祸激成了雷霆震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舆图上“陈留”那个刺眼的红圈,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混账!”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雍正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砚台嗡嗡作响,“黄河!又是黄河!高斌!朕念其戴罪之身,留他效力河工,他就是这般给朕效力的?!开封若失,漕运若断,朕要他高家满门,连同他那颗脑袋,一并填了黄河祭河神!” 帝王的怒火带着冰冷的杀意,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无不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侍立御案旁的宝亲王弘历,身着石青色行服,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同样凝着化不开的沉重。他深知此刻形势之危急,更明白父皇盛怒之下,任何辩解都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皇阿玛息雷霆之怒!高斌失察于前,督率不力于后,罪责深重,万死难辞!” 他先定下基调,承认高斌之过,随即话锋一转,语速加快,“然,当此危亡之际,临阵换将,恐致河工指挥紊乱,贻误战机!观高斌连日奏报,虽措辞惶急,但其调集残存埽料、征募附近州县民夫、抢筑月牙堤束水归槽之策,尚属应对有方,条理未乱。其言‘以身填决口’,虽悲壮,亦显其孤注一掷、与堤共存亡之决心!”

      弘历的目光快速扫过舆图,指向关键节点:“儿臣以为,当务之急,乃倾举国之力,保开封,固漕运!儿臣斗胆建议:一,即刻以八百里加急,命河南巡抚田文镜,不惜一切代价,调集豫省所有可用之物料、民夫,火速驰援陈留决口!开封府库所有存银存粮,尽数拨付河工!二,请皇阿玛恩准,由儿臣选派王府得力属员,持儿臣王命旗牌,星夜兼程赶赴河工一线!一则督催田文镜所调物资民夫,弹压可能因灾滋事之刁民;二则坐镇决口,代天巡狩,以示朝廷决心,鼓舞河工士气!三则……就近监视高斌,若其再有半分懈怠或无能,儿臣属员有权将其就地锁拿问罪!如此,既可解燃眉之急,又不失朝廷法度威严!”

      弘历的奏对条理清晰,既顾全了父皇的震怒与朝廷法度,又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应急方案,更隐含了“用高斌之经验,行朝廷之监督”的深意。他将自己和王命旗牌都押了上去,主动承担了巨大的风险——若河工再败,他亦难逃干系。

      雍正帝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弘历。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冰鉴融化的水滴,敲打在铜盆里,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嗒、嗒”声。时间仿佛凝固了。良久,雍正帝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松动,他重重哼了一声,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狂暴:

      “哼!你倒是敢担干系!好!就依你所奏!着怡亲王允祥,即刻会同户部、工部,速拨库银三十万两、漕粮十万石,火速解往河南!传旨田文镜:开封若失,朕唯他是问!高斌……就让他戴着他那顶罪官的帽子,给朕钉死在决口上!堵不住,就让他用命填!弘历,你选派的人,今日必须离京!告诉他们,朕只要结果!河工若溃,提头来见!”

      “儿臣遵旨!定不负皇阿玛重托!” 弘历心头一松,知道最危险的关口暂时闯过,但更大的压力随之而来。他深深叩首,额角渗出的汗水,无声地滴落在光洁的金砖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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