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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苍仪公主府
渊临昭眼底掠过一丝幽翳,默然盯着翎落。
“这次又瞒了什么?” 翎落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语气也冷了下来,“总不会,她哭一场便可了事?”
“这没了心。连怜香惜玉,也不会了吗。”渊临昭眸色沉沉,“你瞧不出那公主,不过是一介凡人。”
“凤凰另有其人?” 翎落眉心一拧,话语间已带了几分不耐,“有话直说。”
渊临昭却只扫她一眼,目光落向梳案,抬手朝镜前一指:
“过来,替我束发。”
他这是……又想做什么?
翎落身形未动,嗤笑一声: “老妖怪?” 手指一扬,直指门外,“多少侍者候着——但你看清了,我可不是你奴仆!”
“既非我奴仆,” 渊临昭眸光晦暗,唇角却挑起一点讥意:“那你明日,凭何身份随我入公主府?”
翎落倚榻起身,“区区人族公主,何惧之有?不用等明日,今日我便能教她哭出来。”
话音未落,人已掠出房门。
镜中,渊临昭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弯。门外传来她清亮唤声: “你们谁去伺候里间那位束发?”
翎落随手拦住一名青衣侍儿,“苍仪公主府何在?”
“朱雀街北行三里即见,”侍子合袖作礼,“仙君可需备轿?”
翎落上下打量了几眼,“岐山本地人?”
侍子垂首,“奴自幼长于林府。”
“那便随我走一趟。”
二人穿巷过市,翎落走得快,小侍碎步紧随,渐落其后。
“你带路的怎反落人后?”翎落回头看他一眼。
小侍急忙趋前几步,“仙君请随奴来。”
“在外,唤我翎落便可。”
“离公主府还有多远?”
“盏茶功夫便到。”
翎落漫不经心:“那公主,究竟何方神圣?”
“世人皆言,公主乃天降神女,护佑南周。”
“如何庇佑。” 翎落瞥了眼小侍。
“仙君莫要不信。公主诞辰之日,关中苦旱三月忽降甘霖,北境犯边之军主帅暴毙,雄兵溃败。自此,南周连年丰收、国运昌隆。”
“更有诸多神迹,不可胜数。”
翎落闻言,只笑不语。
二人渐行渐北,转过朱雀街一重坊门,气氛悄然一变。
那原本熙攘的街市,不知从何时起,行人愈来愈少。晨光不改,日头未隐,可光影却似蒙上层层轻纱,晴明之中透出几分说不清的沉寂。
“前面便是了。” 小侍止步,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翎落抬眼望去。
一座古朴宫阙临街而立,朱门紧闭。“苍仪府”三字高悬门额,在日光下自生辉光。门前不见侍卫,唯三五布衣百姓匍匐叩首,虔敬至极。
其中一老妇哆嗦着自怀中掏出一方红绫,贴地而拜,似要献上。那门前似有无形风障,红绫方近,便“啪”地一声跌落在外,竟再不可进。
老妇不死心,又捡起再拜,再跌,再拜。
翎落立于巷口,静观不语,指尖无意识捻紧了衣摆。
她忽地转头,盯着身旁的小侍:“你方才说的那些神迹……你信么?”
小侍愣了愣,低头回道:“奴长居林府,未亲见其事,怎敢妄言真假。但公主之名,世间皆颂。”
翎落眸色微暗,收回视线,淡声道:“世人皆颂之物,往往埋骨最多。”
小侍似未听明,只是躬身不语。
翎落负手立于朱门外,久久未动,神识早已化作一缕元神离体。
才行不过数步,气息陡凝——
门前那对重明鸟铜像双目骤亮,八瞳齐转,直锁她的身形。
不妙!翎落躬身一躲。
下一瞬,铜鸟已化作金甲侍卫,一男一女,横于面前,声音如钟:“擅闯者——诛!”
她疾退数步,原先立足处的青石板应声焦裂。
翎落指尖聚气成刃,蓄势欲出。那二人却未再进,只如石雕般凝立不动。
她瞥见金甲眼中符纹流转,心下了然——原是附灵门阵。
正欲破阵,肩头忽飞出一只墨蝶,绕那金甲侍卫翩跹三圈。但见蝶翅过处,玄铁重铠竟如烟霭遇风,须臾散作尘埃。
定睛再看,重明鸟瞳光已复归死寂。
区区门阵……我还是打得过的。
翎落瞥了眼没入她肩头的墨蝶,脚步未停。
府内后院幽长,竹影婆娑,明明晨时之光,却似黄昏将至,仿若进入另一个天地。
“小心些,前面是灵池。” 一女子声音忽从背后传来。
翎落指尖已凝符咒,正要反手击去——却是两名侍女擦肩而过。
她眉心一沉。方才竟未察觉有人靠近!这府对灵识压制之重,已近禁界。
再行数步,一泓清池静卧堂前,秋意萧瑟,池中荷叶却仍青碧如初。池面泛起细碎金光,几尾朱红灵鱼游曳其中,悄无声息。池心突兀立一石台,旁设三足香炉,炉内无烟,空中却暗香游丝。
翎落踱至池畔,低头望去。水面映出一张清隽面孔,眉眼略冷,唇角未动,然而那倒影却缓缓一笑。
她眼色骤冷,指间灵气一动,水面荡漾,那张笑意一瞬破碎。
“回去吧。”虚空之中传来细语,清淡悠远, “此地主人,不喜人窥。”
翎落抬眼望向主殿,眉心一紧。
“仙君?翎落仙君?” 耳畔急唤声声入耳。
这一唤,似钩住了她灵识的一角,硬生生将人从虚空传音里拽回来。
翎落定神再看,老妇仍在抛掷红绫,重明鸟铜像静默如初。方才种种,竟似幻梦一场。
青衣小侍惶急的面孔近在咫尺,见她回神才松口气:“仙君方才如石塑般僵立于此,实在骇人。”
“年年都有修士在这府门前,忽地疯癫。”他小声补了一句。
翎落垂眸,心底那阵躁动仍未平息。静立良久,她低声道,“回吧。”
***
林宅花厅内,沉水香温润萦绕。
渊临昭倚榻翻卷,连眼皮都未抬:“见着了?”
“未曾。”翎落拂衣坐下, “可也不算白走一遭。那公主府,有凤族气息。”
她游历世间百载,鲜少踏足皇城。人族天家虽无灵力,然人皇血脉自成庇护,精怪妖物皆避其锋。
可今晨灵识方探入府,体内沉寂的凤凰源力,竟隐隐鼓噪。
渊临昭轻哂:“倒是我忘了,你羽嘉本属龙凤之后。”
瞥见她眉峰微蹙,又缓缓补上一句:“可惜,如今那公主,还算不得凤凰。”
“我不可能弄错。” 翎落斩钉截铁。
“那便明日,再去看仔细些。”
渊临昭起身,素衣一动,沉水香自衣袖间铺开。
***
翌日。
午光初转,林宅廊下浮尘微动。
主屋珠帘轻响,渊临昭踱步而出。深黛长衫沉垂,金丝云雷纹自肩头暗涌至袍角;外罩淡黄纱衣,隐隐浮着桂花暗纹。行至阶前,腰侧鎏金香球随步伐轻摇,携一缕桂香入风。
廊下,翎落倚着朱栏转身,素白长衫垂落如云光。
“这两日方知,” 她站直身子,语气不缓不急, “你‘只得’老奴,就是林氏家主。”
“长子掌盐政,次子握铜矿,幺女还是圣上胞弟的宠姬。”她目光落在渊临昭身上,“你这身份,倒比我想的热闹得多。”
渊临昭眉眼微弯: “可是愿做我奴仆了?”
翎落轻笑,“既然那位公主属意你,便好好用用你这张脸。” 她虚虚一揖,“大人,请。”
巷口,鎏金马车早已候着,青缎车帷上绣着朱雀暗纹。侍从疾步上前,叉手躬身:“公子,请。”
马车驶入朱雀街北口,街声鼎沸透帘而入。翎落撩帘望去,街头商幡招展,行人如织,全无昨日冷清。
“昨日分明门可罗雀。”她小声嘟哝了句。
车夫勒缰缓行,随侍接口:“昨日公主往大慈恩寺进香,今晨金舆方归。”
他又补了句:“贵人有所不知,每逢公主祈福,这附近百姓便涌向寺外求赐福钱——您瞧那糖人摊子,今儿还粘着金箔呢。”
苍仪府朱门洞开,宫阙静立如昨,重明铜像肃立门侧,阶下却无跪拜百姓,唯有玄甲侍卫列阵,肃杀凛然。
二人下车入府。翎落目光所及,庭景未变,气息却多了几分活络生机。
高阶之上,公主端坐,玄衣镶金,姿容端凝。见二人入殿,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倾。
翎落最先撞入那双眼——眼底含笑却无温,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迸出星点火光。
更准确地说,是在望见渊临昭的瞬间。
那目光毫无遮掩,不急不徐,从上至下,如同细细检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翎落余光瞥向身侧,渊临昭竟也毫无避讳。
他任由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唇角甚至隐有一丝容许的笑意。
较之那夜灯会初遇,此刻重逢,更添三分绮色。
翎落此刻无心看戏,眼前公主分明凡胎□□,血脉中毫无凤族印记。可就在方才跨入府门的刹那,她体内的凤凰源力却再次悸动。
殿角鎏金炉“啪”地一响,女官厉声喝道:“见了公主,还不跪!?”
渊临昭屈膝欲拜:“拜见——”
“免礼,赐座。”殿上广袖一拂,截断话音。众侍屏退,唯留两名女官静立。
“林公子?” 玄色锦缎下金穗轻晃,公主声音听不出情绪,“倒不知林家……还有位公子?”
渊临昭拱手,姿态从容:“草民乃义子,常年在外行商,此番初返京城。”
“义子……” 公主语尾收得极轻,“却听说你一回京,便住进林府最宝贵的那处别院。林老更是鞍前马后,亲自操持。"
她款款起身,绣履踏阶而下,玄金裙裾扫过玉砖,“你见着本宫,倒无半分惊色。”
三步之距,她倏然止步。眼尾微挑,目光却掠过渊临昭,径直落在翎落眉间。
“这位是?”
同样的问题,再次掷下。
翎落未答,只听得身侧那人语声悠悠:“粗使小仆,名姓污不得殿下清听。”
公主广袖轻振,竟不再追问。
殿角鎏金炉吐着轻烟,丝丝氤氲,覆于织锦地毯。
“本宫心悦与你。” 她忽道。
字字清晰,如珠玉坠盘。
翎落瞳仁微颤——这南周公主,竟如此……直接?
渊临昭神色未改,“殿下说笑了。”
“那夜既唤得本宫小字,” 她语声如沾雨丝,温而不让,“如今怎倒装作不识了?
翎落心思微转,那日檐下观戏,只记得娇俏小姐主动投怀送抱,竟漏听了这截缠绵碎语。
可这公主,堪堪桃李年岁。这老妖怪,又是何时惹下的风流债?
眼角瞥见两名女官飞快对视一眼,惊惶之色难掩,唇瓣微动又止。
这戏,可愈发精彩。
“那不知殿下,”渊临昭举盏,轻吹茶烟,语气温和,“打算给草民何等名分?”
“自是驸马。” 公主神色端凝,不见戏谑。
“草民生性散漫,一生所求不过踏遍青山,观四时枯荣。” 他笑着将茶饮尽,“驸马之责,恐难胜任。”
左侧女官终按捺不住,厉声呵斥:“放肆!当真要讨顿廷杖才知天家威仪?”
“都退下。” 公主威仪骤沉,压得殿内一窒。
“公主——!” 两名女官齐齐伏地叩首。
“退下。” 二字如冰。
女官们再不敢言,惶然退去。
翎落看向渊临昭,见他眉目依旧沉静,便也随众退出殿外。
殿门沉沉阖拢,檐角铁马猝然一响。
不过一盏茶光景,殿门开了。
女官提裙碎步奔入时,翎落对着那踱出的身影,唇角轻勾:
“该称您一声‘驸马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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