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欺负哑巴

　　现在的公司是凌铮从国外毕业回来和业内熟人开的，开始只是一个音乐工作室，这几年除了挣不了什么钱，发展得还行。

　　她不喜欢管那么多，公司的事情基本都交给合伙人Coco去做。她还是自由人一个，平时只在Coco需要她出面搞定某些自持端着的“某总”“某老师”时出现。

　　日常里她不是在她的School和乐队一起“玩儿”，就是在家里呆着，或是在乐器室里弹弹敲敲找找创作感觉，或是在书房写字。

　　最近也就是刚签了张玉弯他们乐队，要把他们推出去，还得有过硬的东西。这才经常去公司安排，给他们找好老师二创，指导录制。

　　昨晚胃又不舒服了一晚上，没睡好有些没精神头。凌铮蹙着眉，手揉揉胃部也没得到缓解。

　　想点根烟醒醒神，烟放嘴里刚点燃吸了两口就听到身后的声音。

　　“最远走到铜陵路八大营胡同那边就必须返回来知道吧？”

　　“知道，走到有大黄鸭的地方就返回来。”

　　“如果再遇到推你和你抢东西的那个老丧婆怎么做？”

　　“打回去！”声音顿了一下，随后很是惊喜。“咦～，屋顶姐姐。”

　　人还没走到身旁时凌铮就听出了是陈橙和她妹妹。

　　听到这欣喜单纯的声音，转头就看到陈橙的妹妹江芸穿着水蓝色的体桖，一手拿着个钳子，一手拿着个空袋子笑着和她挥手打招呼。

　　面对这么热情的笑容，很难无视。而且这女孩子还是智力障碍人士，凌铮抿直的唇线微不可查的弯了一下，看向江芸就算是回应了。

　　看向江芸时，自然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她身边穿着一件绿领polo衫浅色牛仔裤的陈橙。

　　两人眼神对撞时，陈橙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视线。那眼神是平静的。那种平静又是完全站在前几天那种蓄意靠近的小算计与狡黠对面的。

　　“快走，我还得上班。”陈橙不耐烦地拉走自来熟，还想要慢悠悠和狗二代聊天的江芸。

　　而转身后的陈橙脸上不耐烦褪去浮起阴鸷。

　　呵，狗东西，你以为就那么完了？等着吧。

　　“屋顶姐姐再见。”被拉走的江芸回头笑得酒窝大大的和凌铮挥手。

　　凌铮没有回应，在江芸走开后才拿起烟放嘴里。

　　那天的话是有用的，这人识趣，自那天后就没有再找过她，偶然碰到也当做看不见。

　　吸了口烟，看着被拉走江芸和那个扎着低马尾的背影。

　　找到工作了？

　　仔细看了她身上那件polo衫，才想起来那似乎是胡同门口那家便利店的员工服。

　　新工作就是在便利店做服务员？

　　她似乎说过她被人卡着找不到工作？

　　再看一旁陈橙傻妹妹拿着的钳子和空袋子，凌铮知道这是去捡废品。从前还没接触的时候，就经常能看到她妹妹拎着满袋子废塑料瓶，几张纸板什么的回来路过她楼下。

　　从她搬回北利门胡同注意到这两姐妹开始，这两人似乎就一直过得挺苦的。一个早出晚归，一个天天拿着袋子捡废品。

　　她也从其他人嘴里得知，这两人住这边近十年了，似乎一直过得不怎么样。

　　带着个智障妹妹是应该挺难的。

　　黝黑的瞳孔微微跳动，凌铮突然想起那握着刀从包房里摇摇晃晃走出，最后握着自己的手晕倒求救的身影。

　　从她近距离接触这个女人开始，就被那种古怪的感觉影响，都忘了这女人是为了抵抗那个有些背景的男人不惜拿刀伤人的。

　　既然生活都这样了，接受有能力男人的追求摆脱困苦带妹妹过上好生活才是正常的吧。

　　这人这样的好的条件，不说在京城，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把日子过成这样。追求她的人不会少，她为什么坚持自己一个人呢？

　　宁折不屈，追求真爱？

　　“嘶！”被一阵刺痛拉回神，扔了不知不觉间吸完已经烫手的烟头，看着被灼红的手指凌铮心里有些烦闷。

　　自己似乎管得有点多了。
　　———

　　会议刚结束，人走完凌铮起身坐到靠墙的沙发上，那会子椅子靠背太直，她坐得不舒服。

　　“我和Orson说了是你让他来的，他挺高兴，说从英国回来就直接到咱们这儿见你。”

　　“嗯。”凌铮看着手机，点头。

　　Coco看了眼坐对面沙发上的依然什么都满不在乎，面无表情单手拿着手机点点点的凌铮。不用问都知道她在看什么——手机静音玩儿消消乐。

　　据她观察这似乎是凌铮在外无聊时的消遣。这么多年坐下来不发呆就是在玩儿这个游戏，执着的从没变过。

　　好的是能私底下约到她的次数寥寥，这款游戏可能也就是为这样的人做的，也不断在更新，不然凌铮怕早通关了。

　　相识多年，一起开了工作室，经营了公司，但Coco自认和凌铮其实并不是特别熟。

　　应该说凌铮和谁都不熟，她有自己的世界，只偶尔转身踏出来看看外边，站一会儿又回去了。从不会和谁建立过多的联系。

　　是个捉摸不透，聪明又古怪的。但又挺简单，只要不触犯她的禁忌，是个极其好说话的人。

　　那样家庭的人可能天生不在乎那么多吧。

　　“生日礼物的弯仔和我说想回家几天，Orson还有一段时间回来，我同意了。”

　　“嗯，她和我说了。”凌铮声线平淡，没抬头继续点着手机上的小方块儿

　　生日礼物是凌铮指定签的，还计划给最好的资源。Coco知道这个乐队的主唱凌铮挺看好。

　　她有时间也会去凌铮的School去看演出，也认识这个乐队。她认为这个乐队各方面的综合实力和评价并没有优越到配得上这样的重点推送。

　　“Luke。”Coco看了认真看手机的凌铮，建议说：“生日礼物是还可以，但是就当下的知名度和未来预期看镜子乐队更适合重点培养的。”

　　“我知道”凌铮手指停顿，抬眼看着Coco。“所以让你和Orson带他们。”

　　长那样的家庭人，决定的事怎么会可能容人掣肘。

　　看着那淡漠的眼神，Coco把喉咙里的话咽下。不再说话，她知道这就是决定了。

　　她有幸见过一次凌铮的父亲，才知道凌铮身上有时散发出的平静却威严的眼神和她少言寡语下的压迫力是来自哪里。

　　凌铮当然知道生日礼物经济价值并不高。

　　当初她多次挖张玉弯也并不是什么真欣赏她的才华，觉得她万中无一。只是单纯的“选中”了她。

　　而张玉弯这人，不是她的不沾，影响别人利益，破坏情谊的不做。是个对人性，对感情做到了忠诚的人。更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她从不赞赏什么虚浮的才华，只欣赏纯粹的人。而这样的人是应该得到点儿奖励的。

　　“把他们的歌挑一些发给Orson。”三星点亮，凌铮收起手机起身。“我回去了。”

　　“行，我让人送你。”Coco跟着起身，走到门口撑着门让凌铮先出去。“那个玥玥还可以吗？没烦你吧？”

　　知道凌铮不爱说话，烦别人瞎打听。在玥玥之前已经谴走了几个，所以在让人接触她前重点嘱咐了不要多话。

　　“挺好的。”

　　凌铮的确觉得这个叫玥玥的还行。不像之前的那些人，不是小意逢迎，就是故作幽默。

　　凌铮不会为了客套说假话，Coco才笑着说：“那就好，我小姑的女儿，刚大学毕业，还怕她不懂事。”

　　知道Coco是在和她请示，凌铮“嗯”了一声没多问。只要懂规矩，她不排斥让亲戚来公司工作。

　　突然想起什么，Coco看着凌铮说：“对了，之前约好了方老师，你没去，但是场地那边方老师还是给我们了。前两天她电话打我这里了，说一定要和你见一面，想重新约个时间，我还没回话。”

　　“喝茶，不吃饭。”凌铮言简意赅的说。每次出去吃饭，她回去都不舒服。

　　这就算是同意了，Coco笑着点头。

　　方老师是京城音乐传媒最高府的资深教授却喜欢别人叫她“老师”，桃李天下。在艺术圈很有话语权和份量，是值得结交的，但这样的人一直傲气，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之前他们约过几次人都婉拒了。

　　“行，那我看着约。”，接着又闲聊似的问：“那天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回去问玥玥说你们在路上遇到个晕倒的女人，是你邻居。直接送去医院了，人现在怎么样啊？”

　　凌铮目不转睛，语气淡淡。“不知道。”

　　这回答，是不想说了。Coco自然闭口不言了。

　　她是故意问的，她认识凌铮也快九年了，那时候她刚上任黑猫音乐的音乐版权总监，在外网上听到了一首写得很独特的歌曲，留言想要购买版权才和凌铮建立上联系。

　　起初她并不知道凌铮的身份，只以为是个有才华的富二代。

　　也是在决定和她合作开自己的音乐工作室后，某天突然接到政治安全局的审查电话，亲自去接受了各个单位以她为中心辐射上下左右的严密审查才知道这女孩子身份是多了不得。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公司其实就像个音乐慈善殿堂，注定了不能做太大，也挣不了多少钱她也心甘情愿，劳心劳力的做下去的原因。

　　这几年的相处和合作，在她的认识里凌铮独来独往，好说话，但不是什么善人菩萨，随便乐于助人的。

　　她怎么会记得某个邻居，还亲自送医院舍了和人的约会。

　　她之前听Park的人调侃说凌铮喜欢生日礼物的弯仔，她也疑惑凌铮的确没交过男朋友，难道真喜欢女人？

　　可稍想后就打消了这个猜测。因为凌铮也没对任何女性表露出特别的兴趣，比起同性恋，她清心寡欲的样子更像是个无性恋。

　　但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她想起之前的传言，也有些好奇这个女邻居什么样了。

　　而Coco根本想不到这个“女邻居”她也是见过的。
　　———

　　两人无言的走出会议室一段距离，就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哐当一声响，随后是争执声。

　　“他什么东西，之前夏克音乐节演出他跑弦儿有什么资格哔哔我。”

　　“你小声点行不行，这是公司。”

　　“我管特么什么公司，不呆这儿我特么也不是吃不了这饭。”

　　前面是功能区，有个小录音室，和两个排练室，各类设备齐全隔音做得很好，经常有公司人员或者签约的乐队和歌手临时使用。

　　听见争吵，Coco皱眉。解释道：“应该是镜子乐队，星传的冯制片那边有个关于乐队的电影，公司推的他们编创主题曲。”

　　这多少有些尴尬，刚刚她才推了镜子，现在才出会议室就听到他们争吵，说话还不怎么中听。

　　玩乐队的人多数都恃才傲物，很有自己的想法，因为各种原因吵架是常事。但她身边的人是个另类啊。

　　看凌铮站定不动，Coco才说：“过去看看吧，你应该没见过他们。”

　　两人走到排练室门前时，两个男人靠着墙挨着垃圾桶吸烟。戴鸭舌帽的男人脸色很不好。

　　“Co姐。”两人齐声喊，声音带着丧气。看了一眼Coco身旁长发冷面，眼睛细长的女人都没兴趣询问这是谁。

　　Coco也没介绍凌铮，看着一脸不忿，戴着鸭舌帽，镜子乐队的鼓手黑条问：“吵什么？”

　　黑条丧着脸，别过头没说话。他一旁的眼镜儿连忙笑着说：“没事儿Coco姐，就创作上的事情吵了两句。”

　　Coco看了一旁的面色如常的凌铮，没有搭理两人，绕过他们推门进了排练室。

　　排练室里也两个人，同样耷拉着脸。看见她进来后倒是懂礼貌，站起来叫人。同样没在意Coco一旁的人。

　　“因为什么创作问题吵？”

　　吵个架还惊动了老板，爆炸头的主唱挠挠头。“和个节奏，因为链接的地方和质感表达有各自的想法，你不服，我不认的吵了两句。没事儿的Co姐，他们一会儿就好了。”

　　Coco扫了这几个人一圈儿，转头看着凌铮。“都不服不忿的，你这个权威指导他们一下？”

　　听到Coco说权威，还让人指导他们。几人这才认真的打量这个一直没说话，看起来不怎么好接触的女人。

　　是那个名手？
　　嗯……不认识。

　　凌铮并不好为人师，但Coco开口了，她也知道她的想法。于是没管那几人看她的眼神，缓步上前捡起地上的鼓棒，坐到靠墙的架子鼓后。

　　“来一遍。”凌铮看着那抱着吉他留着长发的男人。

　　“什么？”长发男人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Coco解释：“刚刚你们因为那一段合拍吵，就弹那一段。”

　　长发男脸色还不怎么高兴，看了一眼坐鼓后的女人。因为是Coco带过来的，只好挂上吉他拿起拨片开始弹起来。

　　凌铮微微弓着腰，脚放在踏板上，垂眼听了一段儿，心里有大致的节奏后，倒数了四个拍子在结他手一串减七和弦时，以简单的偶数拍同步对位加入。

　　她双脚在双踩踏板上交替，双臂舒展开来，鼓棒在嗵鼓、镲片间飞速移动，打出一连串眼花缭乱的线性填充音。

　　又在军鼓上敲出轻巧得如沙锤的Ghost Notes，让节奏细节丰富，稳稳地托住了整个大节奏的基底。

　　就开始这简单的几个拍的节奏，长发男听得眼睛“锃”一下亮了，停下来惊喜交加的转头瞪着眼看着还在击打，长臂交替挥舞，发丝律动的凌铮。

　　他手一拍，跺一脚，指着凌铮，回头看着自己乐队的鼓手，激动地说：“你看看！！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嘛！你的Ghost Notes不能乱来，就要有这种动感和摇摆感，呼吸感。你得托得住我们的大节奏啊！说你还不服气，好好听听吧你就。”

　　鼓手黑条没说话，皱眉凝重地看着还在挥舞鼓棒补充后续节奏的女人。这完全是改了他们的节奏，玩儿自己Solo。

　　这一段复杂的奇数拍独奏，7/8拍在她手下异常流畅，节奏变幻莫测却又稳如磐石，没有一点多余力量。

　　他自认可以做到，但做不到那么游刃有余的好。不禁暗叹，高手啊，国内有这么厉害的女鼓手？

　　“Co姐，这姐们儿谁啊？这把控力太牛了！”贝斯眼镜儿竖着大拇指赞叹道。

　　Coco抱着手，换了个说法。“Park的主鼓手Luke。”

　　主鼓手没什么，但Park乐队的“Luke”就不得了了！

　　“她就是Luke？”眼镜儿语气里明显的不可置信。

　　Coco勾勾嘴角没说话，就仔细看着凌铮在鼓组间手臂挥舞如风，随着她的节奏点头。

　　其实她一直不懂凌铮这样冷淡的个性，生活里也不喜嘈杂。怎么会选择玩儿乐队？又怎么会偏偏选择玩儿最嘈杂的鼓呢？矛盾啊。

　　见Coco缄口不言，眼镜儿也闭了嘴，心里被“Luke”这个名字震得惊涛骇浪。

　　Park现在可以说是国内最好的摇滚乐队。大家都知道，Park之前休团熄演过几年。

　　在所有人都以为Park要解散凉时，前几年突然出现在某个乐队综艺里换了吉他手和鼓手重磅复出，还爆出换了老板。

　　而老板就是他们的鼓手Luke。节目结束后Park名声大噪，圈子里都知道Park有一个牛逼的女鼓手叫“Luke”。

　　但节目播出时给这个鼓手的镜头少得离谱，有的也是一闪而过，模糊得很，没人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后来Park加入另一个副鼓手，就很少有人看到Luke和他们一起演出，渐渐也就没多少人记得这个人了。

　　但他知道Park签的公司就是他们现在的公司。

　　Park的老板是Luke……

　　也就是说现在给他们演示的就是他们神出鬼没的幕后大老板……

　　眼镜儿吸了一口气，闭了嘴，想把刚才那句“姐们儿”收回去。

　　凌铮也有一段时间没在人前打鼓了，公司的鼓组是DW的，和她家里的不同，还挺不错的。

　　她身体随着律动起伏，手臂挥舞带风，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鼓面，每一个落点都精准无误，镲片的撞击声浪发出的旋律线清晰可辨。

　　本来计划打完这个拍子就结束的，衣服口袋里嗡嗡振动的手机让凌铮提前结束了节奏。

　　她的电话有的人不多，能打来的都是需要接的。

　　在擦片震荡的尾音中放下鼓棒，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提示是一串座机短号。这号码让凌铮猛然想起什么，心一阵坠落身体发冷。

　　手机的嗡嗡震动微微让她的手摇晃，像小时候她拉着摇晃的那双手。

　　手机的电话震动不已，她起身走出莫名安静的排练室才接起电话。

　　“舅舅。”凌铮的声音低沉。

　　“嗯，你妈明天周年。你在哪里，我一会儿让小傅去接你。”那边男人的声音端正威严，听着不怎么亲切。

　　她沉默了两秒。“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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