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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字短匕疑窦生
北国军营的肃杀之气如同冰冷的铠甲,包裹着千渝。
整齐的营帐阵列森严,空气中皮革、铁锈、汗水和血腥的味道混杂,与乞活军营地的衰败气息截然不同。
她跟在萧时将军和祈安军师身后,脚步略显虚浮,昨夜那双深琥珀色眼眸带来的莫名悸动和纷乱思绪让她难以安眠。
她强行压下心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她只是一个被征召的医者。
伤兵营区的景象触目惊心。规模远超乞活军,气味也更加浓烈复杂:浓重的血腥、刺鼻的金疮药、伤口腐烂的恶臭、苦涩的草药味交织成令人窒息的浊流。
呻吟和痛呼此起彼伏。几名灰袍军医疲于奔命,个个面如土色。
萧时将军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不满:“祈安先生,你也看到了!随军的老家伙们忙不过来,天寒地冻,伤口溃烂的越来越多!这么下去,精兵都要折在伤病上!”
祈安神色凝重,目光扫过痛苦挣扎的伤兵,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真切的忧虑。
他转向千渝,声音温和而带着不容拒绝的请求:“千渝姑娘,情况危急。这些将士皆为国之柱石,望姑娘施以妙手。营中药物器械,姑娘可随意取用。林老,”他唤过那位须发皆白、眼神锐利的老医官,“你经验丰富,请务必全力协助千渝姑娘。”
林老瞥了千渝一眼,见她年纪轻轻,衣着寒酸,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碍于军师只得勉强拱手:“老朽自当尽力。”鼻中轻哼微不可闻。
千渝无暇在意。医者的本能让她立刻投入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她挽起袖子,露出冻得微红却异常稳定的双手,快步走向一个高烧呓语、小腿伤口溃烂流脓的士兵。
“干净的温水!烧开的!”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混乱的清晰,让旁边的医助下意识遵从。
检查伤口,脓液黄绿,边缘红肿发黑,感染极深。“脓腔深,腐肉必须刮干净。有烈酒吗?浓度越高越好!干净的煮布条!”
指令清晰果断。林老本想质疑,但见她检查时专注沉稳的眼神,提出的清创要求竟与自己经验暗合甚至更彻底,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冷眼旁观。
千渝亲自动手。烈酒净手净刀,屏息凝神,快而准地切开脓肿,排脓刮腐。士兵痛得抽搐惨叫,千渝却眼神专注得可怕,额角沁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伤口与刀尖。
这腐肉…比桃源老张叔那次凶险多了…奶奶的话在耳边回响:腐肉不净,神仙难救!她咬牙,屏蔽惨叫与恶臭,心神凝于刀尖。这一刻,她是纯粹的医者,与死神角力。
清创、上药、包扎一气呵成。又开方熬药。处理完这个,毫不停歇转向下一个…
整整一上午,千渝不知疲倦地穿梭。动作麻利、判断精准、处置果决。清创缝合、正骨复位,远超年龄的老练。
询问药储、调整药方、指导熬药消毒。林老眼中的轻视渐被惊讶取代,最终化作一丝叹服,开始主动配合,低声询问细节。
祈安并未离开。他静立在营帐门口光线稍暗处,身影半隐,目光深沉复杂地追随着千渝忙碌的身影。
恍惚间,专注抿唇的侧影,或是处理完棘手伤口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仿佛与记忆中桃源药圃里那个活泼的身影重叠。
当千渝因过度专注而微微晃了一下时,祈安端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杯沿,深邃眼眸中似有波澜涌动,又被强行压下。
是她…这救人的姿态,这专注的眼神…只是…太苦了…太多风霜…祈安心中酸涩怜惜翻涌,夹杂着深沉的愧疚。
他多想上前,唤一声“渝儿”…但冰冷的面具和沉重的责任,将他钉在原地。只能贪婪地,在阴影里看着。
午后,千渝终于处理完一批重伤员,累得靠住药柜,用袖子擦汗。祈安适时走近,手中一杯清香氤氲的热茶。
“辛苦姑娘了。”声音温和有礼,距离感依旧,却似乎少了分刻意疏离,“妙手仁心,令人敬佩。喝杯茶,歇息片刻。”
他将茶杯递来。
千渝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目光上移,再次撞进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
阳光勾勒着他陌生的侧脸轮廓,却让那眼底温和的底色更加清晰。心脏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荒谬的熟悉感再次袭来,几乎让她失神。
“谢军师。”千渝强压心绪,低头道谢,伸手接杯。
“姑娘似乎有些疲惫?”祈安的声音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营中条件简陋,让姑娘受累了。”
“无妨,军师。”千渝低头看着茶汤,热气模糊了视线,也掩饰了她眼中的困惑和那一闪而过的荒谬联想。她努力将那个念头压下去。
就在这时,祈安解下腰间一柄装饰精美的短匕。乌木鞘身,银丝镶嵌,古朴贵重。
“姑娘孤身悬壶,行走乱世,令人忧心。”他将短匕递向千渝,眼神坦荡,“此匕虽非神兵,却也锋利趁手。赠予姑娘,聊作防身之用,亦是祈安答谢姑娘救治将士之恩的一点心意。”
千渝看着短匕,心中念头微动。这军师,似乎对她格外关照?是因为她的医术,还是…那荒谬的熟悉感又在作祟?
她抬起眼,目光带着刻意的受宠若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军师…如此贵重之物,民女不敢当。军师对民女…似乎颇为关照?”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祈安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深邃平静,无懈可击:“姑娘仁心妙术,救助将士,便是于北国、于天下有功。祈安身为军师,护佑有功之人,分内之事,何谈关照?此物不过身外之物,姑娘收下便是。”
理由冠冕堂皇。
千渝知道问不出什么,压下心中那点莫名的疑窦,双手接过短匕:“谢军师厚赐。”
入手微沉冰凉。她握住刀柄,缓缓抽出。
寒光一闪!
匕首刃身带着优美弧度,锋利异常。而在靠近刀柄的刃身根部,清晰地刻着一个小小的、古篆体的字——
风!
一个“风”字!
如同冰锥刺入心脏!千渝浑身一震,几乎握不稳匕首!所有的疲惫,所有被压下的熟悉感,所有关于慕风的混乱记忆,瞬间被这个字引爆!
风?!慕风的“风”!桃源的慕风!为什么是“风”字?!千渝的大脑一片混乱。
是巧合吗?他叫祈安,为何刻“风”字?还是…那个荒谬的、被她强行压下的念头再次疯狂涌现——难道他真的是…
不!不可能!容貌完全不同,气质天差地别!一定是巧合!或者…他认识慕风?这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她心底最深的思念和恨意之中!
千渝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困惑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探寻,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脱口而出:
“风?!军师…这…这‘风’字…是何意?”
营帐内似乎瞬间安静了几分。连伤员的呻吟都低了下去。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情绪的问话惊住。
祈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清晰地看到了千渝眼中那瞬间爆发的震惊、困惑和深藏的探寻!
那里面有对“风”字的敏感,有对往事的触碰,但并没有明确的“认出”!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张易容过的脸上,平静的面具出现一丝细微的裂痕,深邃的眼眸中,复杂的情绪翻涌——
他迅速稳住心神,迎上千渝探寻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疏离意味的笑意,声音平稳,却仿佛刻意放缓了语速:
“风?”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匕首的刻字上,仿佛在欣赏,“此字乃祈安亲手所刻。风者,来去自如,无拘无束,无形而有质,摧枯拉朽亦能化雨润物。祈安…心向往之,故刻此字以自勉。”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千渝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怎么?姑娘对此字…似乎感触颇深?”
心向往之?来去自如?无拘无束?
祈安的解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千渝心中激起更深的涟漪。这解释玄妙,与他军师的身份似乎契合。
但“来去自如”、“无拘无束”…这几个字,却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她记忆的某处——桃源村,那个不辞而别、消失无踪的慕风!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更深的迷茫涌上心头。
她看着祈安那张陌生而带着淡然笑意的脸,听着他那无懈可击却带着疏离的解释,再低头看看匕首上那个冰冷的“风”字…熟悉感、小动作、这个字…种种线索碎片般在她脑中旋转,却无法拼凑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有慕风的小动作?为什么刻着“风”字?是巧合?是某种关联?还是…她思念成疾产生的错觉?
疑窦,如同浓雾,在这一刻,彻底笼罩了千渝的心。她握着那柄刻着“风”字的短匕,只觉得它沉重无比,寒意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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