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说我丧尽天良

　　可能是沈佳人的发言过于天真，多可的面上浮现出讥讽的笑：“人类杀了人类吗？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创造出类人？”

　　这是沈佳人从未想过的问题，当然她也不可能想过，所谓的人类杀了人类、创造类人，不过是她的信口胡诌。

　　但这不妨碍她继续胡诌，“因为第三方的存在——温斯。”

　　此言一出，不仅多可表情严肃，弹幕也彻底爆炸，清一色的全是“啊啊啊啊新人在说什么”。

　　“温斯需要类人。而且，它需要类人和人类一起进入副本。”沈佳人松开手中的玻璃片，疼痛让她“嘶”了一声，“为了……温斯花。但艾尼斯帝国没有温斯花，不是吗？所以……”

　　“帝国有温斯花。”多可打断了她的话，“但它们只生长在王庭和索宁公爵的庄园。”

　　闻言，沈佳人挑了下眉，“那你会帮我吗？让完美实验室成为温斯花的第三个生长地。”

　　对于这个问题，多可没有回答，她沉默地找出医药箱，帮沈佳人包扎伤口。

　　沈佳人望着低头处理伤口的多可的侧颜，忍不住道：“那你可以告诉我，莱伦到底要造出什么样的完美物种？”

　　多可嘴巴依旧紧闭，没有丝毫开口的迹象，她搞不懂，为什么多可突然不说话了，是因为中断的教学，还是不愿意帮她？既然不愿意，那为什么还要对她说那么多。

　　“拜托你告诉我答案，我会完成教学，不会再反抗。”

　　然而，回应她的是手上陡然传来的痛感，多可用棉棒狠狠按了下她的伤口。

　　沈佳人疼得直吸气，稍微缓了一会，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你愿意帮我对不对？”

　　“不对。”多可现在开始缠纱布了。

　　“那为什么我说不反抗的时候，你下手那么狠？”

　　多可缠纱布的动作停了一瞬，但也仅仅一瞬，“沈佳人。”

　　她突然仰头看她，眼神平静又带有一丝哀伤，“你做不到。”

　　“消失意味着伤害与流血，而你下不了手。”

　　“如果你能，那么现在受伤的是我，而不是你。”

　　沈佳人不解，“可我为什么要伤害你，我们是一样的，是天然的同盟……”

　　“那你能杀掉生产科那个刚出生的雄性幼崽吗？你能对擦身而过的雄性兽人突然痛下杀手吗？不说这个，你甚至连对桑尼口出恶言也做不到，明明你也很讨厌他对你的过分热情。”

　　“你问我完美物种是什么，其实这根本就不重要。只要教授死了，你的任务最起码也能完成一半。”

　　“可至今为止，你从来都没有对他动过杀念。”

　　“而且，你好像搞错了一点，我们不是同盟。我属于艾尼斯，而你来自艾尼斯以外的世界。”

　　说完这句话，多可低下头，为最后的包扎工作收尾。

　　沈佳人想说些什么，她应该说些什么，可她该说些什么呢？多可说得对，她根本做不到。她会生气、会愤怒、会有反抗的念头，但……她不会去做。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会去做呢？

　　是因为本性良善，还是学校教导的仁义礼智信，又或是因为过往和现在的环境算得上安定且没有危险？

　　不是，都不是。如果生性善良，为何少年犯不断增多？如果后天的教导有效，为何为人师表的衣冠禽兽层出不穷？如果环境安定，为何依旧有人挥刀向弱者？

　　原世界总有一群人孜孜不倦地分析犯罪者的心理，从家庭、成长环境、社交关系等各个角度分析，企图以此来得到一个“正确的”结论：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那么她呢，她选择善良、不伤害、不将反抗切实进行到底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因为最原始的本能——恐惧。

　　如果不乖乖的，可能会被姑姑赶出去，而她又不确定妈妈是否会接纳她。如果把抱养的真相说出去，则是可能没有任何改变，没有人会受到惩罚，除了让自己的生活更加乱七八糟。

　　她恐惧变化，恐惧未知，在莱伦这件事上也是。她不是没有想过杀莱伦这个解法，只是这个解法有太多的不确定，她不敢去冒险。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温水煮青蛙中的那只青蛙，她知道再这么下去，出不去是最终的结局，但因为她可以忍受温度缓慢上升的水，所以她不会从锅里跳出去，去面对锅外“寒冷”的世界。

　　她不承认自己的恐惧，她把这看做善良。

　　秉持着这种“善良”，沈佳人沉默良久后开口：“你说的对，我做不到。因为这不是游戏，因为我们有着同样跳动的心脏、同样鲜红的血液。”

　　“而我大言不惭地说着人类杀了人类，也不过是因为站在了先辈的臂膀之上。”

　　“可是多可，你知道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许这点火星子可能亮不了多久就灭了，但你要允许它的存在，允许它与其他星火的呼应，允许它和它们燎原的可能性。”

　　“是，我没有动过杀莱伦的念头。如果你知道维克利亚和拉克斯的故事，你就会明白，杀掉莱伦不是答案。但如果，你想让我杀掉莱伦的话，我愿意去做。”

　　“你说我们不是同盟，可我们怎么可能不是同盟，甚至莱伦也是你我的同盟。是否来自艾尼斯有那么重要吗？毕竟不管是身在艾尼斯，还是艾尼斯以外，我们共同处在温斯……的监控之下。”

　　到最后，沈佳人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她知道自己的话漏洞百出、自相矛盾，但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说服多可，说服她，我们不是敌人，而是同伴。

　　在此过程中，她大多数时候的眼神是放空的，因为有点虚，不敢直视多可的眼睛，在说最后一句时，她更是抬头望向天花板，以此来避免与多可的眼神接触。

　　可她不知道，她诚恳的语气配上偶尔对视，在多可看来，像是某种胆小羞涩无害的毛茸茸正克服不善言辞的本能，真诚地向她敞开心扉。

　　有那么一刻，多可都忍不住，想要将完美物种的真相告诉她。

　　而收尾的抬头一望，更是让弹幕彻底炸开了锅。实际上从沈佳人说出温斯开始，铺天盖地的弹幕就没有停过。只是，现在的她依旧看不到。

　　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透露出真相，多可以需要休息下达了逐客令。

　　在被推至门外之后，沈佳人的大脑是空白的，她不明白自己是哪一句说错了，致使被赶出来。但最关键的是，她不认识路！

　　望着白茫茫一片的走廊，又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沈佳人重重叹了口气，认命般迈出了步伐。

　　令人意外的是，即使心里一个劲打鼓，觉得自己肯定会迷失在地下三层，成为第一个因为迷路而被误认为“逃走的实验品”。可实际上，这种担心没有发生。她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身体的本能，顺利回到了404。

　　暖金色的阳光从阳台洒进空荡荡的房间，没想到她是第一个回来的。

　　沈佳人坐在阳台上的茶几旁，仰着脸沐浴阳光。下午的阳光柔和温暖，把她照得暖洋洋的。微眯的视线透过阳台上的玻璃延伸到远方，高高低低的楼房，鳞次栉比，在阳光下反射着钢铁的金属光芒，看上去和原世界没什么两样。

　　从原世界的沈佳人到平行世界的“沈佳人”，再到副本里的露丝，几经变换，不论在哪儿，她都能找到熟悉的感觉，钢筋混泥土搭就的房屋，宽敞的水泥路，奔驰的汽车，样式相似的家具摆设，像是用了同一个模型的游戏建模，而来来去去的唐水她们就像是玩家，那她是谁……

　　纷扬的思绪被身后洗漱间传来的声响打断，她循声回望，看见了一只黑熊。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本能站起后退。而后，意识到那是穆德。

　　穆德显然也被沈佳人吓了一跳，他先是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但因为他兽化程度过高，沈佳人没觉察到他在瞪她。

　　接着他一言不发，准备迈向自己的床铺。因为过于讨厌沈佳人，所以选床位时，故意选在了她对角线位置。

　　可走了几步，穆德又转了方向，直直冲沈佳人而来。

　　沈佳人心中警铃大作，他气势汹汹，喘着粗气，宛如一头熊，不，他就是熊！

　　“你也来晒太阳吗？”在穆德彻底走到自己面前前，沈佳人开了口。她必须要让穆德说话，只有说起话来，穆德才像兽人，而不是纯粹的兽。

　　“你这坏心眼的兽人，是故意回来看我笑话的吗？嘴上说着我们都是兽人，实际心里很得意吧，得意自己不用经历疼痛就能获得这么完美的身体！”

　　“什么锯掉尾巴的兔子，你根本就是在骗人，故意来欣赏我们的苦痛，你这黑心肝的兽人！”

　　离得近了，沈佳人才发现穆德滴溜溜的黑眼珠，现在变得水润润的，他哽咽着冲自己大喊大叫。神奇的是，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种心安，能说人话就好。

　　待穆德发完火之后，她平静地指了指身旁的凳子，“坐吧，阳光很暖和。”

　　她不敢让穆德回到自己身后，待到身边比较好。比起身后有一头沉默的黑熊，还是身旁有一头喋喋不休的黑熊精比较让人略微心安。

　　穆德一开始不愿意做，但在沈佳人再三邀请下，还是坐了下去。他不得不承认，他嫉妒她的完美，但也禁不住的想要靠近。

　　“听过完美兽人的故事吗？”

　　“你是在嘲笑我！”刚刚做好的穆德立马炸毛。

　　很好，很有人味，沈佳人默默的想，她没管情绪激动的穆德，而是自顾自的将改编版《美女与野兽》讲给他听。

　　起先，她讲一句，穆德顶一句，随着剧情的开展，他的情绪变得平稳，在讲到野兽因为自己的样子而不愿靠近完美兽人贝儿的时候，还低下了头，偷偷吸鼻子。等讲到结尾，贝儿用发自真心的眼泪救活野兽亚当，使其得以恢复成完美兽人后，穆德更是没忍住用手掌擦了擦眼睛。

　　“完美兽人，不是因外形而完美，而是她能克服兽性，拥有人性。只是这太难了，所以我们才会简单粗暴地将其定义为外形。”沈佳人将茶几上的抽纸，往穆德那边推了推，为这个故事结了尾。

　　“你懂什么！净会说些不痛不痒的话！”穆德别别扭扭地接收了纸巾，但嘴上不服输。

　　“我可能不懂你的痛苦，但我知道处在发情期的兽人和畜生没什么两样，而发情期是每个兽人都无法逃避的诅咒。”

　　畜生一词一出，穆德的动作立马停了下来，畜生在艾尼斯帝国是一种极其肮脏的脏话，除非是两个兽人有血海深仇，否则一般不会用这个词来辱骂其他兽人，更别提用这个词来骂自己。

　　身旁的露丝，静静望向窗外，在阳光的照耀下，他能看见她光滑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细细的暖色绒毛。此时的穆德彻底明白初见时，露丝说的那句，我们生来就是兽人，生来便不完美。他也从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读出了深埋心底的自我厌恶。

　　他忍不住喊了一声露丝的名字，她应声回望，嘴角勾起一抹有点苦涩的笑。

　　沈嘉钰在此时推门而入，映入眼帘便是姐姐在对着一个没有什么人形的黑熊，温和的笑。

　　她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笑过，为什么，仅仅因为他是类人，因为他不是纯粹的血肉之躯？

　　可是，姐姐啊，我们才应该是世上最紧密的人的啊，你为什么不这样对我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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