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错

　　他嘴唇动了动，终归化成一声无奈地叹息，仿佛是在纵容，纵容她的所作所为，以及她的一切。
　　“要不......我帮你？”他微微歪头，像是在认真思考。
　　池焰眼睛一亮：“真的吗？”余杭点头应声，嗓音带着变声期的青涩，无端的色气。
　　“真的，保真。”
　　少女高兴得笑开花：“太好了，快点快点！”早就被虐得很不爽了，怎么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完美无瑕？他难道就真的没有不会的事情啊？性格、长相、成绩、技能，每一项都无可挑剔。
　　那他不会什么？余杭看得有些痴醉，眸光全落在她的身上，不曾移开半分。
　　感受到他温热的指尖，池焰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她心间微颤，偏要装作无事发生的镇定模样。
　　嗯，确定了，还是一只傲娇的兔子。
　　“那看好了。”温热的吐息还未落下，池焰便感觉手被带动着猛地一拉，弹珠“砰”地弹跳出发，最终经过几次弹跳跳到了全部孔洞中唯一亮着光的那个。池焰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弹珠，生怕错漏什么精彩的细节，然而当真的看到小球进洞时，她目瞪口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这也太犯规了。
　　随着弹珠的游戏机一声声播报响起，她的心情陡然升到顶点——一瞬间竟然有些恍然如梦，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
　　现实也好，乌托邦也罢，她需要的是一个归处。
　　小篮子里的积分卡越堆越高，而弹珠打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有打完。
　　“把这些打完之后，我们就去兑换奖品吧。”池焰指了指游戏机前的白色小篮子，里面还剩余了几十颗珠子。
　　余杭叩了叩游戏机的玻璃板：“嗯，你想要兑换什么？”
　　“还没有什么想要的，待会再说。”池焰专注地看着球的走向，便不再多言。“好。”余杭坐在她旁边，微微抿唇，不知想些什么。
　　“哐当”——最后一次机会，她失败了，不过并不失望。相反，看着他的侧脸，跟在他的身后的她，垂头隐秘地想着什么......
　　“好啦，走吧。”
　　“就这个星黛露吧，我的积分应该.....够的吧？”池焰指着一个娃娃，指尖翘起，手指如水葱，吹弹可破的皮肤让人艳羡，是不同于余杭的修长的细嫩。
　　余杭“嗯”了一声，已经开始帮她清点积分。“还有两个积分，要用吗？”
　　池焰点头：“用掉好了，我又不一定再来玩。”虽然但是......其实可能自己也想念得紧......
　　“......嗯。”趁着余杭和前面柜台的工作人员兑换的空档，她抱着星黛露坐在原地发呆。也许......自己是喜欢他？不不不，可是，他们只是朋友。而她又怎么可以这么贪心......
　　如果此刻的余杭得知她的心声，也许会说，贪心一点也好。
　　这样他的兔子就永远不会离开他。
　　“发什么呆？”思绪骤然回笼，她脊背先是一僵，然后放松下来，神情无奈：“你又吓我。”似是嗔怪般。
　　该说不说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我没吓你。”少年依靠在她对面的墙上，神色没有半分不悦，无奈地摇摇头，更深的......却叫人探究不清楚。
　　“嗯，”她草草应声，一转头就惊讶住了，“杨梅？何华？你们怎么在盛华？”
　　杨梅“噔噔噔”跑过去，俏皮一笑：“怎么了？我们不能来吗？”池焰摇头：“不是不能，只是碰巧而已。”
　　“嘻嘻，你们这是在玩什么？就是你时常和我提的弹珠游戏吗？”杨梅做了个鬼脸，然后钻进她的怀里。
　　余杭看到这一幕，也紧紧是闭了闭眼，并没有多说话。
　　他感觉他要疯了，每一分每一秒......似乎有根名为“理智”的弦紧绷着，将断未断。可是自己分明是不爽的，但那是她相处多年的闺蜜啊......是她很亲近的人，所以残存了一些理智的他没有那么犯傻。
　　可难道自己就不是她很亲近的人么？
　　如若不是如此，那她为何还要接近他，还要救赎他？
　　没人注意到他的指尖发颤，几乎抠进了血肉里。“是的，”池焰食指点了点游戏机，语气自然，落在他的耳朵里却有些失真，“而且啊，你是不知道，余杭他超级厉害！我怎么感觉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不，不是的......余杭在内心疯狂否认，他既然是个人，自然也有自己的弱点，自然也有不会的东西。
　　他深潭般的眼眸使他像无所不能的神明，而他目光始终追随那身影——当听到她说他厉害的时候，他的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只不过眼尾在这么短的时间泛了红。
　　不，即便她像只兔子，那也是他的......神明。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自己，他们的缘分早就在那天的傍晚就注定了。
　　小池焰今天在外面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妈妈接自己，这个时候还是三四月份，她还是小学三年级。东宜小学早就放学了，她小小的身板站在圆石凳前，张望着父母的身影，可谓是倔强不屈，又可怜至极，尽管她自己不知道。
　　她的爸爸已经好久没准点接她走了。不过这没有什么，她很乖的，她相信爸爸只是有事情要做。
　　对，她爸爸只是有事情要做，并不是把她忘了，以至于忘记接自己。
　　她自欺欺人地想着。在警务室里，她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雨势之大，雷声隆隆，简直要将这个城市生吞活剥。“噼里啪啦”的雨点敲打在窗棂上，而她无心去关心这些。
　　又是这样，这都第几次了。再大度的人也不能继续忍下去吧。
　　世界仿佛，没有了噪音，她像是来到了一个空白的世界。
　　“囡囡，走吧。”
　　那个男人过了许久之后才出现，而这一切，远在异乡的母亲却不知道。
　　池母出去谈项目合作，自然是出差一段时日，所以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异常，然而她濒临崩溃的分界线。
　　她面无表情地跟着他走了，像是一个木偶一般，没有灵魂，空有躯壳。“囡囡乖，写完作业就乖乖去洗澡睡觉，爸爸有事情还要出去办一下。”
　　她麻木了，就那样吧。曾经伟岸的父亲形象渐渐崩坏，最终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放学，天气还不错。她大概估计了一下父亲接自己的时间，无聊地逛着校园。作业是已经在晚托写完了的，根本不用担心其余的问题。
　　路过菜园时，还能看见两只羊——山羊，她蹲下来捡起一根草喂它们，起身又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花园。
　　正当她想坐下时，远处传来了阵阵哭声，那是谁呢？
　　小余杭这几天被笼罩在了阴霾里，出不去，又无人救他。
　　“先心啊，难怪......”余景秋眉头紧锁，彼时的她眼尾还没有鱼尾纹，皮肤更为细腻，看上去自然年轻许多。
　　小余杭不知道先心是什么，只是发现他的父母眉眼里对他的担忧，以及悲悯。
　　可是他不需要悲悯，不需要佛渡。
　　“小杭啊，待会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啊，”余景秋摸摸他的头，“走吧，打车。”
　　他一声不吭地跟在她的身后，小小年纪的他是否更无助？
　　他麻木的做完了全部流程，坐在医院的座椅上，只觉得消毒水味太浓，太刺激人的神经。
　　他今天独自一人逃离，同样漫无目的地逃到了这里。倏地，一道声音从天而降：“咦？你是谁？之前好像没有见到过你。”
　　他敏感地往后一缩，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是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尤为漂亮，不，是清隽，她的五官像是一笔一划画上去的，精致得要命。她的眼角还有颗痣，泪痣，像是将落未落的泪珠。
　　“余杭。”他沙哑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他哭得厉害。“那你是很难过吗？怎么哭了？”
　　“没有。”无论是年幼还是年少，他都一如既往地倔脾气，不过池焰也是。
　　“啊？”小池焰困惑地歪歪头，直言，“可是我听你的声音，还有鼻音啊？”
　　饶是小余杭再怎么想要隐瞒也瞒不住了，薄脸皮的他发出的声音细若蚊蚋：“......嗯。”
　　“我就知道，”那女孩蹦跳着靠近他，和他一样，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你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没有。”
　　女孩嘻嘻地笑：“还说没有，那我先说吧，正好我也有难过的事情，说出来就不难过啦。”
　　余杭抬眸看了看身侧的女孩，粉雕玉琢的面庞，红润的小嘴一张一合，不自觉地，心情好像变好了一点。“嗯......”
　　“我叫池焰，池塘的池，火焰的焰，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她大大咧咧地一拍他的肩膀，“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她可是很厉害的很有名的人哦。”
　　小余杭不喜他人碰触，此刻皱着眉微微向后挪动了几下。
　　小池焰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你是不习惯其他人碰你吗？还是不喜欢？那我不碰了，就单纯跟你聊聊天，行吧？”
　　“......嗯。”
　　“别总是‘嗯’来‘嗯’去的呀，你难道没有其他想说的吗？”小池焰笑起来像明媚的骄阳，花园里的各种鲜花都黯然失色，“我先来吧。”
　　“我爸爸，之前在我的心里都是特别特别厉害，特别特别伟大的存在。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小余杭动了动唇，问出口。“因为呀，就算我家有什么风风雨雨，他都能抗住！是不是特厉害？！”
　　小女孩的神情欣喜，带着自豪，他没有办法否定她。“是......”
　　小池焰眉头紧皱，眼里的光也跟着黯淡下来：“但是最近，他一直都不来接我回家，好几次都是我自己走回去的，要不然我感觉能在学校待到天黑。”小余杭听到她一声极轻的叹息：“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开始，我觉得没什么，他估计是有什么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事情吧......”小池焰越说越来气，小脸皱成一团，“但是我发现他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就连送我回到家，他都要出去好久。”
　　“因为我妈妈在外地出差，而且还要一段时间，我妈妈甚至都不知道我什么情况。”她仰天看着暮色坠落，“可是......我真的不敢也不愿意相信我的爸爸，是那样的人。”
　　她忽然“噌”地坐起，面朝小余杭坐着：“你应该懂我的吧？但是不得不去相信了，所以我最近几天都特别伤心，就好像......”小女孩似乎在斟酌着用词——“就好像他完完全全，从里到外，都变了个人似的。”
　　“我讲完了，心情果然变好了点。”她眨眨眼，眼底仿佛星光流动，“该你啦。”
　　小余杭摇摇头：“这不科学，我不信这个。”小池焰倏地挺直背脊，肉嘟嘟的小手撑在草地上痒痒的：“但是正因为难过，所以才要相信啊，不信也得信。”
　　“因为......伤心总需要一个、一个出口，‘哗啦啦’全部溜走不是吗？”许是女孩的眼神太过炽热、太过澄澈，或许又是什么真实的部分打动了他，他缓慢地开了口。
　　“我......听我的妈妈说，我好像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病。”小池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颊，静待下文。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又生涩地讲述：“我的病......他们带我去做检查，还不跟我说什么情况。直到有一天我听见了医生和我妈妈的对话......”
　　“那他们怎么说的？我感觉你一定很难过。”
　　有时候，承认难过比憋着伤心更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嗯，是。”小余杭的声音还带着点幼童的奶呼呼，“他们说我很有可能活不长.....后来，后来我爸爸走了，就剩下我妈妈，我爸爸......我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自从那天他们吵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极轻地摇着头。
　　小池焰挪了过去，安慰道：“不要伤心啦，其实......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你总要相信活着还是有意义的呀！”
　　“虽然痛苦，但是真实。”
　　小池焰像个小大人一样说出这句话之后，就跪坐在草坪上，认真地说道：“那这样，我们打个勾，我保证我们以后肯定会是特别特别要好的朋友！而且......而且，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快乐！给你很多的糖吃，怎么样？”
　　那天是怎样过去的，余杭记不太清。只是她的轮廓依旧清晰，她所说的话深深烙印在了脑海，无法自拔，一直带到了现在。“......好。”
　　“耶！”她先是开心地弯了眉眼，然后急匆匆地勾上他的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谁就是小狗！”
　　“你答应我的啊，一定要好好的，知道没？要是不开心了，就想想我今天跟你说的话，找个人说出来——这应该是叫倾诉吧，倾诉出来，你就不会难过了。”
　　“走啦！我爸爸这个点应该是要来了，再见！”
　　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渐渐地看不清，而他只是仰头看天，暮色已经坠落到海岸线，而他......似乎生命中，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他确信，也站起身，往居住的地方走。
　　小池焰这时还不知道，她可以抵挡得住风风雨雨的父亲，竟然成了那个“风风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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