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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议
蝉鸣声嘶力竭，阳光灼热刺眼，裹挟着空气里弥漫的闷热湿气，沉甸甸压下来。
学校门口人流如织，却听不到往日的喧闹，只余下一种刻意压抑的、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仿佛无数蚊虫振翅，隐隐伏于燥热空气之中。
黑色的玛莎拉蒂悄然停稳，车门打开，周妤好走了出来。
少女扎着普通的低马尾，穿着和旁人一样的校服，却与周遭浑浊的喧嚣格格不入，仿佛一块纯净无瑕的玉石。
四周的空气却仿佛骤然凝固——
谈笑声戛然而止，人群的目光瞬间汇聚，犹如无形的探照灯，齐刷刷聚焦于她身上。
无数视线里，有毫不掩饰的鄙夷，有窥探秘密的兴奋，还有那混杂着些许怜悯的复杂眼神，编织成一张巨大而粘稠的网，劈头盖脸向她罩来。
“……就是她？看着倒是挺清纯……”
“听说……是私生女呢，亲妈手段了得，啧啧……”
“亏我之前还被她迷惑，觉得她很漂亮，对她还挺有好感的……”
“啧，就是就是，当初还真是眼瞎了。”
“破坏别人家庭，还有脸来上学……”
那些她见过的，没见过的。
那些她有印象的，没有印象的。
那些曾与她搭过话的，或选择站在远处观望的。
那些许许多多的、不同的面孔，她大多没有印象，最多就是一面之缘。
说这些话的人中，有尝试跟她搞好关系的，有看她好看主动勾搭未果的。
有事先就知道一些消息的，也有先前闻所未闻，而现在却选择站在人潮中的。
周妤好脚步顿了顿，径直向前走去。
腰板挺的笔直。
这些人，大多与她没有什么交集。
她整日无所事事，不言不语，没什么心劲儿交朋友，也没什么心劲儿树敌。
少女那张脸，明艳得近乎灼目，眼波流转间自有天然风致。
只是此刻，那张脸上却覆着一层薄冰，唇角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目光直视前方，仿佛穿透了眼前层层叠叠的人墙，也穿透了那些附着在脊背上的、带着倒刺的视线与议论。
她的脚步平稳，节奏如一，可右手却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书包肩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那层冰壳之下汹涌的暗流。
人群在周妤好前方自动分开一条狭窄通道，却又在她身后无声合拢。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前面有几个人在相互推搡着，说笑着。
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他们好像推选出来了一个代表。
一个女生站了出来。
站在周妤好面前。
许薇薇昂着头，睥睨着周妤好，像只花孔雀般斗志昂扬。
周妤好停住脚步，面不改色地看着面前的陌生女生。
许薇薇抬着下巴问：“同学，你是叫周妤好对吧？”
周妤好点头，平静道：“对。”
“你……我听说，你是周氏的私生女？”
周妤好静静地看着许薇薇，比任何人想象中的平静。
她真的看的是许薇薇吗？
那双清粼粼的琥珀色眼睛，清楚看到熟悉少女躲在人群中，试图隐藏但却未果的样子。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向枳感觉她的一切都被映照了个干净。
她狼狈地离开视线，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半晌，周妤好轻扯嘴角，“是的。”
“……你的母亲，是有意破坏别人的小三吗？”
“是的。”
“你现在还住在周家，靠被你们母女伤害过的周氏家主生活吗？”
“……是的。”
发问者的语速越来越急，少女的回答越来越缓。
没人能想到少女这么坦诚。
周妤好神色微敛。
这些都是事实，没什么好反驳的。
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想起来和陈程的第一次交流，
——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这些事情从来不是秘密。
周怀恩没有找人散播消息，也没有找人封锁消息。
冤有头债有主。
周怀恩不会将一切施加在一个年少的女孩身上。
但这确实是事实。
不是吗？
周怀恩从来不关心这些。
消息迟早有人尽皆知的一天。
而她作为周妤好，作为周岳和宁琳的女儿，就是会承受这些的。
这是她需要面对的课题。
周怀恩不会帮她，也不会护她。
周怀恩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她只是任由事态发展着。
只是不重要 ，
而已。
只是不关心，
而已。
而她作为周妤好，她也只能承认着。
她丢失几天的课本会重新回到她的课桌上。
带着红色的，满是恶意的字迹。
有的时候，她一个人走在路上，会有人突然撞一下她的肩膀。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低着脑袋，和那个人擦肩而过。
隔上那么几天，她会被锁在厕所的一个隔间。
她什么都不会说。
她只是静静等着，等着门锁打开。
而她在出去时，外面早已没了动静。
或许会耽误上几节课。
但没关系，她是差生，是靠着关系进的一班。
老师不会怪她逃课。
又或者说，并不在意。
她上几节课，不上几节课，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时候向枳作她同桌。
她会问她没上课干什么去了。
周妤好总是神色淡然。
“没什么。只是不想听了。”
后来她学聪明了。
她每次都去锁坏了的那个隔间上厕所。
她每次上厕所的时候都会狼狈不堪，紧紧拽着门把手。
没有人会再锁她。
其实她很幸运的不是吗？
——学校厕所正好有一个隔间锁坏了。
她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那些恶意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件小事。
她只是沉默地接受着。
她只能沉默地接受着。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太阳照常升起。
而她还是周妤好，那个沉默的周妤好。
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唯一让她出乎意料的，只有6月的那个下午。
那个空荡荡的教室，和青苹果味的少年。
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少年见证着她的狼狈。
以一种看戏的、戏谑的姿态。
高高在上。
偏偏要来演戏装无辜。
周妤好低垂着眼，问：“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声音那么温和。
那种仿佛可以包容万物的温和。
许薇薇那种得意将军的气焰一下子被冷水浇灭。
她突然有些无措，偏过头去。“……没有了。”
人群一下子陷入死寂。
没人料到少女是这样的反应。
站在教室窗边的陈程俯瞰校园的纷扰，莫名有些气闷。
一班这样子的好学生班级也免不了那种小声的议论。
陈程走到座位坐下，心烦地转笔。
他侧着身子往后看，她的座位空空荡荡，阳光斜穿过百叶窗，在桌面铺展出一片寂静。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如小石投入死水——是前排猛地摔笔的声音。所有交头接耳骤然一滞，众人循声惊愕去看。
只见那瘦高的身影“霍”地站起，桌椅随之发出刺耳的刮擦呻吟。
陈程站得笔直，那头不驯的黑发微微晃动着。
他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那群人，“说够了吗？！”
没人说话。
陈程扯扯嘴角，“说够了，就他妈闭嘴！”
整个教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方才嗡嗡营营的角落，此时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这是陈程第一次在同学面前发脾气。
他平时看着不好惹，对什么都淡淡的，但其实情绪很稳定。
但此刻的少年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粗重。
他再未看任何人一眼，起身就要往外走。
只冷冷甩下一句，“抱歉。请别在她面前乱说话。”
傅承欢低着头，拿着笔的手久久未落下一个字。
夏知远只是拿着手机，点开他与周妤好的聊天框打字。
远：［来上课吗？不想上的话我给你请假。］
林珂则摇摇头，盯着陈程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
不知有谁打破寂静，轻咳一声。
“看看表，快上课了啊。都散了都散了吧。”
人群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本来这么多学生聚在一起，也只是为了伸张他们所谓的正义。
周妤好软趴趴不理会的态度让人没办法搞言语霸凌。
更何况没了主心骨，没有了强出头的人。
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
这些高中生大多没什么主见，只是随风摇、跟墙倒。
当初篮球赛，夸赞一班周妤好“睡美人”“小仙女”之类的也是这伙人。
操场很快散了个干净。
那个叫向枳的少女也随着人流走向教学楼。
等彻底没人了，周妤好才慢慢的往前走。
一片早落的树叶在空中飞舞着，飘卷着，轻轻蹭了下她的小腿。
周妤好低着头，慢悠悠地给夏知远回消息。
zzzzzzyh:[要上课的，一会儿就到。]
终于安静了。
她还是更享受安静，脚步都显得轻快，面色舒懒。
一个角落处，一个女生默默地目睹了前方的纷扰。
人都散去后，她才敢走出来。
女生犹豫又犹豫，咬着下唇，选择跟上周妤好。
周妤好无知无觉。
走在后面的女生下定决心，拍了拍周妤好的肩。
周妤好停下脚步，转身。
她面前的少女低着头，忸怩着想说什么。
周妤好安静等待，她问：“有什么事吗？同学。”
女生最终吐出两个字：“……小姐。”
“？”周妤好困惑地眨眨眼。
女生解释：“我爸爸是您家的司机。”
周妤好想起什么，问：“是赵伯么？”
女生眼睛亮了，高兴地点点头，“是的是的。”
周妤好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答：“赵姝瑶，高二二班的。”
周妤好点头，“哪个shu，哪个yao？”
“女朱姝，琼瑶的瑶。”
周妤好在心里默念几遍，想要记住这个名字。
她想了想，掏出手机道：“加个好友吧。”
赵姝瑶一听，惊喜地扬起唇，“好！”
她拿出口袋里的糖，递给周妤好。
周妤好低头看了几秒，然后接过。“你过来就是想把这个给我？”
赵姝瑶重重点头，“爸爸和我讲过小姐，小姐人很好，不该被他们这么说。”
“……别那么喊我，我叫周妤好。”
“嗯！”
阳光温柔。
一个男生与她擦肩。
男生嘴里叼着烟。
一股混着烟草气味的青苹果气息散开在周妤好的鼻尖。
陈程看也没看少女一眼，看着脾气很大。
当确定男生走远了，周妤好才回头看了一眼。
她歪了歪头。
又逃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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