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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张
中秋节,十里街一处路口,一家新开的店铺前,有唱戏班子敲锣打鼓,响声震天,引得许多路人围观。
店铺前一字排开三口大缸,堆了几摞人高的酒碗,米酒的甜香弥漫在众人的鼻尖,有小二在一旁笑脸盈盈地候着。
一阵鞭炮声后,季慈才从店中走了出来。
“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是我们酌春风酒楼开业的日子。我们齐聚于此,共贺我店开张之喜。”
“小店虽不大,却汇聚了八方佳酿,美馔佳肴......”
围观的行人脸上一派新奇之色,好酒之人早已是蠢蠢欲动的神态。
“......今日来往客人均可免费品尝我东家亲酿的米酒一碗,进店消费者更可获赠煎夹子一份,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等季慈说完这句,有刚好需要用膳的客人冲着赠送的美食进店点菜,更多的是围住酒缸的路人,很快便排成了长长的一队。
有晚到的人路过见此处人数众多,十分热闹,便干脆在此吃饭的,有好酒之人等不及排队直接进店点酒的......总之是一派热闹繁盛之景。
季云意坐在楼上的包间内,听着夏冰兴奋惊叹的声音不时响起。
“小姐,小姐,又进来了一家三口。”
“酒缸都空了一个!”
“啊,楼下快坐满了......”
季云意微微笑着,夏芷烟被邀来观礼,楼下的盛况她刚刚也瞧了一会,很是为季云意开心。
但是此刻看着夏冰这丫头探头探脑看着楼下,时不时因为激动蹦跳一番,她不免轻笑出来。
“你这丫鬟,怎么跟只麻雀似的。”
季云意和秋桑回头看了眼夏冰,那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姿态,可不是嘛,两人顿时笑了出声。
夏冰立马回过头来,面色羞恼,跺着脚道:“郡主就知道打趣人。”
夏芷烟兀自笑看着她。
夏冰也没有真生气,在季云意旁边站了会儿后,又跑到窗边看去了。
酒楼立于路口拐角处,一面毗邻小巷,一面朝着大路,一楼有十来张长桌,二楼有两间包厢,季云意她们正处在一间包厢内。
楼下此时人多,自然喧嚣无比,季云意静静听着,过了一会儿,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声音传来。
慢慢的,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楼下不知谁嚷了一声“云麾将军回京了”。
此时本就纷扰嘈杂的人群更是犹如炸开了锅,排队领酒的客人惊叹着一边嚷嚷一边朝一处奔去,就连店里的客人也纷纷跑了出去,账也没付。
霎时间,一切喧嚣都消失了,周围安静了下来,店内人去楼空,季云意起身走到了窗前,夏芷烟跟上,楼下空无一人。
两人有些面面相觑。
季云意苦笑一声:“难道酒肆开张第一天就要关门了吗?”
夏芷烟握着她的手,也是一脸无奈。
铁蹄踏地,其声如雷,声势浩大,逐渐朝酒肆靠近。
季云意最先看到的是一杆玄色大旗迎风飞舞,发出猎猎声响,旗面上用银线绣着一个张牙舞爪、磅礴大气的“云”字。
紧接着,三百玄甲兵如一道铁流缓缓漫过大街,铠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而队伍最前方的那个身影,是百姓目光所在,也是人群欢呼声的来源。
他骑着一匹漆黑如墨的战马,身姿挺拔如松,一袭玄色战袍绣着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张赤红与墨黑糅杂的鬼面面具,獠牙锋利,鬼脸狰狞,莫名给人一种骇人的气息。
“云麾将军!真的是云麾将军!”
“听说他纵横疆场,无一败绩,短短三年击退大宛人数次,立下赫赫战功!”
“那可是掠夺成性无恶不作凶悍蛮横的大宛啊,我们西玄有救了......”
百姓在热火朝天地颂扬着云麾将军的战绩。
大宛位于西玄北部,其国人常年生活在草原大漠中,以游牧为生,但是一到冬季食物匮乏的时候,他们便以抢掠西玄百姓为生,被劫掠的村子最后往往都被一把火烧尽,村中的女人被抢去为奴,男人和小孩则被屠杀殆尽......他们是西玄最大的敌人。
云麾将军与当今西玄的皇帝——弘正帝一母同胞,同为太后所出,是先帝最小的皇子,是弘正帝最为看重和疼爱的弟弟。
自小才智过人,在军事才能方面表现出极大的天赋。
他长相更多承袭了母亲的美貌,偏于秀美,恐将士不服因而佩戴鬼面,战场杀敌英勇无畏,谋略得当,在敌军当中有着鬼面战神的称谓。
季云意看着那个端坐马上不动如山、气势迫人的青年将军,思绪不由回到从前。
当年皇城中那个最小的皇子——四皇子,因长相俊逸,地位尊崇而收获无数少女芳心,但他深居简出,从不参加王公贵族的宴会,就连宫宴也很少看到他的身影。
季云意也只有进宫给太后请安时偶尔撞见过几次他离去的背影。
身姿落拓,潇洒俊逸。
粉墙黛瓦,朱漆栏柱,惊鸿一瞥。
因此,当这么一个低调内敛、深受皇族宠爱的皇子突然提出要为西玄镇守北疆时满朝上下,甚至于京城上下,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先帝不允,他便跪在养心殿前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最终还是太后看不下去以命相逼,才换来先帝的准允。
许是她盯着看得久了,青年将军转首望了过来,季云意反应不及,目光正正与他对上,黑眸若漆,深似寒潭,季云意不自觉心头一震,下意识避开了男子的视线。
青年将军淡淡看了一眼,随后将目光移开,夏芷烟拍着胸脯道:“苍朔如今气势真是吓人的紧。”
季云意心有同感,没有说话。
“你说,他有没有认出我们来?”她用手肘碰了碰季云意。
“许是没有吧。”
毕竟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十年前,如今她们也长大了,长相定是与少时大不一样。
军队慢慢经过酒肆,青年将军看到了酒肆的招牌,他勒马停了下来。
低声念了出来:“碧柳依依舞春风,对花酌酒意无穷。①”
“好名字!”青年将军的声音清冽霸气。
“穆晨,帮我去店中买两壶最好的酒来。”
他说完一扯马绳,继续走了起来,队伍也随之移动,只有一位着甲侍卫脱离队伍进了酌春风。
侍卫买完酒径自打马追上了队伍。
而围观的百姓在跟了一段路后便被士兵警示不能再跟了,他们纷纷掉头回了酌春风。
云麾将军都认可的酒肆,那必然好。
酌春风登时人满为患,门前领酒的队伍变得更长,入店用膳的客人数量加倍,店内酒桌不够,季慈只好一一赔罪,另排起了一支入店用食的队伍。
季云意见店中的小二忙得不可开交,吩咐夏冰和秋桑下楼帮忙,给排队的客人奉上茶水点心或是米酒,如此忙碌地过了一天。
皇宫。
弘正帝身穿金丝绣成的龙袍,头戴冠冕,身躯凛凛,面相庄严,端坐于御座之上。
帝后并排而坐,帝座西侧坐着云麾将军,往后依次是枢密使等武官大臣,东侧是国师,尔后是宰相等文官大臣。
台下正中阔大的场地上有身着轻纱的女子在舞动曼妙的身姿。
皇后指了指苍朔,随后侧身与皇帝说了几句,帝后同时笑了起来。
官员大臣谈笑风生,间或有放肆的眼神落在舞女外露的皮肤上。
苍朔摘掉了鬼面,意态潇洒,自斟自饮,仿若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突然,席间有一位大臣站了起来,端着酒杯道:“云麾将军英勇卓绝,为西玄立下汗马功劳,我朝能有如此大将,实是陛下之幸,西玄之幸。
我敬云麾将军一杯。”
说罢他一饮而尽,苍朔闻言端起酒杯,颔首示意,亦是一饮而尽。
众人均喝好,脸上一片欣赏之意,弘正帝欣慰看着。
然而不多时,却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陛下,云麾将军为我西玄百姓百战不殆,却不肯在绥州为我西玄国运修建道观,这是何意?”
此言一出,席间笑语声突然沉寂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说话者——西玄国师希夷道长。
苍朔转头看向对面所坐之人,只见他身着青色交领长袍,戴着道冠,肤色略显苍白,说话之时表情没有一丝起伏,只有眼中偶尔闪过一丝精光,仿佛隐在黑暗中的毒蛇吐着舌信子,随时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修建道观需要消耗巨大的财力物力,边城百姓饱受战争之苦,近几年方得饥饱,若此时强征徭役,无异于......”
苍朔话未说完,希夷道长轻抚拂尘,含笑打断:“将军此言差矣。建观祈福,正是为求上苍垂怜,保西玄万世太平。"
他转向御座,玉冠映着烛火微光,"圣上英明神武,不过是要百姓暂舍眼前安逸,换长治久安。各地道观皆已奉诏兴建,唯独将军......”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却比说完更令人心惊。殿中铜鹤香炉青烟袅袅,映得皇帝半张面容隐在阴影之中。
群臣屏息垂首,乐师舞女悄然停下动作。
“咔”一声轻响,苍朔搁下青玉酒盏。
“圣上旨意自然英明,只是,”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绥州百姓的性命,在国师眼中,莫非就轻如草芥?”
最后一字落下,他的目光直刺对面之人,希夷广袖垂落,遮住了骤然缩紧的指节。
殿内霎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罢了。”御座之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叹。皇帝指尖摩挲着白玉扳指,冕旒下的神色晦暗不明:"绥州民生艰难,道观一事......就此作罢。"
话音方落,殿中凝滞的空气骤然一松。几位老臣不着痕迹地拭去额角冷汗,席间紧绷的弦音渐渐活络起来。
乐师们忙不迭重新拨动琴弦,舞女再次扭动起身姿,方才还噤若寒蝉的百官此刻又恢复了推杯换盏的热闹,仿佛片刻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只有希夷道长的拂尘穗子还在微微颤动,泄露了主人未平的心绪。
亥时一刻,酌春风店门紧闭,屋内透出昏暗灯光。
因今日是中秋节,季云意早早让两个伙计回去了,秋桑和夏冰在打扫大堂。
季慈统计完桌上最后一块散银,面色不无激动:“小姐,我们今日收入有四十七两五百文。”
夏冰擦拭桌子的手微顿,语气惊喜:“这么多吗?”
季慈朝她颔首,季云意默了片刻,仔细盘算起来。
酒馆前期投入近三百余两,刨去季慈和伙计的工钱、铺子租金、食材成本和第一日开张送出去的酒菜,今日净利也有十两。
若能保持这样的盈利状况,那么不出一个月她便能回本。
但是新店开张哪能天天有这样好的数据,保守估计,日后若是能有今日一半的盈利,她也可以在两个月内回本。
想到这里,她眼中才浮现出一丝笑意。
“干的不错,继续保持。”
众人神色欣喜,自无不应。
苍朔沐浴完,来到书房,突然飘来一股浓郁的酒香,肆意撩动着他的嗅觉。
他走到桌案前,看到一坛尚未开封的酒坛,这才想起白日里路过的那家酒肆,以及一个记忆深处的故人。
苍朔嘴角微勾,一把拆开酒坛,饮下一口,清冽甘甜,回味无穷。
干干净净的黄泥坛身上写了俩字“风泉”,笔走龙蛇,其势磅礴。
他暗赞了一声“好字”,随后仰躺在榻上,畅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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