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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
赵颐垂眸又看了她几息。
就算是在他身侧,也能睡得这般香么?
也就只有这时候才能安分一些,许氏平时张牙舞爪的姿态多了,故而此刻他不由多看几眼。
“公子,直接回沙棠园么?”青山拎着缰绳,扬声道。
赵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移开目光,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回复:“直接回去。”
女子依旧靠在他肩上,也许是听到声响,不舒服地皱了皱眉,脑袋蹭了蹭,顺滑的青丝一下下摩挲着他的脖颈,棉花似的痒。
手也不老实地揽上他,一只手穿过他的臂膀,另一只手扣住,手弯环成圆紧紧圈着他的左臂。
赵颐半边身子僵住,怔怔地看着她。
很痒。
像她的那只狸奴,酣眠的时候才安分乖顺,因被人吵到下意识伸出爪子,由于半梦半醒使不上劲,只是轻轻地搔了几下。
痒意顺着脖颈和手臂往下,引得他浑身不适。
他眸子深了深,当真睡了么?
赵颐忆起一段往事。
他早年曾随叔父在京中,同江阴崔氏的长子做当今天子的伴读,年少时三人志同道合,是以形影不离,读书、骑马、乃至宴饮都在一起。
十二岁那年,先帝大寿,三国使节前来恭贺,宴会上乘机出了道难题,他同崔大一道解了这题。宴后,先帝称崔大善窥人心,而他善察言观色、出谋划策。先帝甚至亲自提笔,曰——其貌如玉,其心也玲珑。
说他一颗七窍玲珑心,无所不知,但赵颐自愧弗如。
他并非能知万物,也并非能窥见旁人所想。
便如此刻,他猜不透萧怜是真在酣眠,还是,诱他的新法子。
女子身上那股淡淡的荔枝香萦绕周身,肩头都是她的温度。
三月末的天还藏着丝丝凉意,阴雨连天,一缕风也没有,气味久久不散。
弥漫的荔枝香教他难受,渐渐有几分眩晕之感,垂在身侧的右手握紧几分,复又松开,握紧,又松开……
掌心沁出薄汗。
赵颐瞥着她,唇瓣紧抿。
她是三郎的人,他们不该如此。
“萧姨娘,醒醒。”赵颐坐直身子,垂首道。
萧怜眉心微皱,眼皮都没掀。
没醒。
天色晦暗如夜,马车行至山脚处时,大雨倾盆而下。轱辘声和马蹄声被暴雨掩盖得几不可闻。
豆大的雨滴砸在车顶,发出的急促的嗒嗒声。
靠在肩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赵颐盘算着时辰,还有两刻钟就回城了。
只是山路泥泞难行,要寻一处等雨势变小。
车前,青山的声音传来,“公子,过了前方的拐角有一处客栈,可要停下来。”
赵颐回道:“就停在那。”
然而还不等绕过拐角,对面一辆马车就直直撞了上来!
马儿因受了惊吓,发出一道嘶鸣,骤然人立而起。
青山急忙拉紧缰绳,双脚死死抵住车辕,这才稳住马车避免坠入河中。
车厢内,萧怜因剧烈的晃动倏地清醒。她云鬓微散,一双朦胧睡眼惊惶睁开,手指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衣料,容颜略显苍白。
与此同时,车外传来青山有些沙哑的声音,“公子,是险些同对面的车撞上,已经稳住马匹了。公子无事罢?”
赵颐波澜不惊,回道:“无事。”
原来只是不小心撞上,萧怜松了口气,彻底清醒了。
车外是青山同对方马夫的声音。
对方不像大焉人士,倒像幽国口音,敦实平稳,“惊扰了,家主特命我即刻致歉,请问车内各位是否安好?”
双方本就无谁对谁错,只听青山同那边简单交谈几句,马车便缓缓驱动。
萧怜这才惊觉身侧硬硬的一块。
她皱了皱眉,就对上赵颐晦暗幽深的眸子,有物什从她手中抽离,手中顿时一空。
男人八风不动,端坐如钟。
萧怜冷嗤一声,双手抱臂,身子靠在一旁。
就这般不愿同她接触?
可惜了,她不会教他如意。
马车在客栈前徐徐停稳。
赵颐掀开车帘出去,青山已撑着把油伞候在车檐下。
趁着他走向屋内的间隙,萧怜从包袱中取出一早备好的面纱戴上,暗了暗眼神,一声不出。
客栈内多是准备去礼佛的香客,非富即贵者不少,白日里又人多口杂,被人认出来只怕说不清。
穿戴完毕后,萧怜便由着青山遮进屋。
客栈前铺了大片青石板,她提着裙角小心翼翼走过去,拾级而上停在一楼正厅前,乌泱泱的人头赫然入目,格外热闹嘈杂。
青山又去开了间房,眼看着赵颐已不见身影,难得给了她面子,唤她一声姑娘,“雨一时停不下来,先到房中候着罢。”
说着,他将一块印着红字的木牌递过来。
萧怜挑了挑眉,“有劳。”
青山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到木桌前同青石讲话。
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在一旁,萧怜转身上去,盘算着接下来几日要做些甚,没留意到迎面走来的女子。
她直直撞上去,手臂和对方撞在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着实抱歉,无意撞上姑娘。”
“姑娘无事罢?”
手臂处传来温凉的触感,萧怜下意识垂头就见对方正掀开她的衣袂,拿着她的手腕仔仔细细地察看,像是再检查是否有碍。
她不喜生人触碰,皱眉甩开手腕,“无事,倒是你可伤着了?”
她弯了弯眉眼看向对方,身姿娇小,阔面皓齿,看上去比她小一两岁。
那女子摇了摇头,笑道:“放心。”
一口蹩脚的大焉口音。
萧怜听着不由皱了皱眉。
正逢有几人往楼梯走来,女子连忙让到一侧,“既然如此,便不耽搁姑娘时间了,我家主子命我去取餐食。”
对方的背影逐渐消失,但手腕处的触感仍叫她难受,小蛇滑过般的冰凉粘腻。
回到客房,她反复清洗才勉强好受些。
另一边,夏柳捧着木案回到二楼角落一间奢华又不失雅致的客房,她将木案随意放在桌上,阖上门走到百花梨木的屏风后。
主子半靠在贵妃榻上,桃目半眯,“如何?”
夏柳凑到她跟前,抿了抿唇,低声道:“奴婢亲眼看见,那女子腕上的确有一胎记。”
闻言,那主子顿时坐起来,眸光阴沉,“意思是,十成八.九?”
夏柳颔首。
她自幼记性强,这些年替殿下打探消息,更是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领。昨日在大兴业寺见到方才的女子,虽只是匆匆一眼,却让她当即惊觉像谁。
方才天色昏暗,楼道间点了灯笼,暖而亮的光打在那女子脸上,哪怕戴了面纱也难掩绝色。
如此,只要跟上去,想要知晓她的身份不难。
.
半个时辰后,骤雨停歇,萧怜和赵颐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轮辘辘直奔城门而去。
萧怜悄悄推开海棠院偏门,刚走进寝屋秋月就扑了上来。
秋月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眼眶红红的,“小夫人,你可算回来了。银莲银杏没瞧见你,都来几回了。”
萧怜不紧不慢地褪下衣裳,玩笑道:“吓坏了?怎么办,往后我还会夜不归宿。”
依照赵颐的性子,往后必定减少去大兴业寺的次数,为了躲她,或许会夜宿私宅。而她也不便常常留宿寺庙或旁人的宅院,如此一看,她该有间自己的宅子,并且旁人一概不知。
当然,能进出赵颐的宅子才是最妙的。
秋月神情一滞,泪水猛地流出来,“小夫人非要如此吗?”
萧怜换着衣裳,眼眸微转瞥向秋月脸上,轻声安慰道:“嗯,所以日后约莫会送你回乡,你不必害怕。”
秋月见小夫人如此,哽咽声更重了。她是怕小夫人受到惩处。三公子宠爱的前提是这是他的爱妾,只属于他一人。但哪日东窗事发,三公子恐怕不会再袒护。
“……奴婢不走。”
傻丫头。
当年自己也是这样傻,以为一腔孤勇就无甚可怕的。
萧怜笑了笑,拿过帨巾,浸了水后拧干,擦着脸上不存在的灰尘。
半晌才漫不经心问:“对了,银莲银杏问你的?”
秋月抹了把泪,将昨夜和清晨的事一一道来。
昨夜寝屋整夜都阖着门,银莲争着进来伺候,被她赶走了。今日巳初银杏又问了三回“小夫人醒了么”,她只好说萧怜夜里没得安寝,这会儿正睡得香。
听完这番话,萧怜饶有兴味地推开房门,那两人果然迎了上来。
看来,是她平日起太早了。
接下来的时日,需要懒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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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中香房的床榻又硬又小,还萦绕着一股子檀香味,萧怜一夜未曾睡好。
于是在沙棠园绕了小半个时辰后,就嘱咐奴仆没有吩咐不得进来,卧在榻上安寝。
夜里,萧怜在银莲和银杏的伺候下用了宵夜,再前往净室沐浴,待一切结束已然是亥正时分。
她白日里睡得多,眼下躺在榻上,没有丝毫困意。
迷朦的月光撕开厚重的阴云,打在湿润的青石地面,又从地面照进来,四周万籁俱寂。
萧怜蓦地心口一缩,瞧见窗下积水处有道黑影一闪而过,静默了几息,又听见瓦片被踩动的轻微声响。
看着窗外浓浓的夜色,萧怜头皮一阵发麻,心脏砰砰地跳到了嗓子眼。
她连忙套上一旁的外衣,赤脚贴着墙走到窗边取下支条,窗子被啪一声合上。
一切归于静寂。
萧怜试探着喊了声,“秋月!”
秋月阔步进来,着急问:“小夫人怎么了?”
“拿我的令牌去调几个守夜的侍卫过来。”
吩咐完后,她仔细翻看柜子和妆奁,物件都很完整。
难道她听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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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院位置不好,在沙棠园西南角。
出了院门拐个角就是沙棠园的高墙,防君子难防小人,身手不错的贼人闯进来轻而易举。
哪怕调来几个侍卫,萧怜也紧绷了小半夜。
赵氏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岐州又是本家,哪个贼人敢夜闯作乱?扒手不会跑到高门大户来,那就只能是刺客。
可她无冤无仇,怎会……
思绪越来越乱。
萧怜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屋内灯火通明,她饮了盏凉水,望着楹窗外侍卫的身影,倏地眸光一闪。
片刻后,挑了件宽大的素白外衣披上。
推开门对其中一人说:“劳烦去同二公子说一声,再调些人来。”
他当家,他该管。
萧怜长发未绾,月色下如墨的青丝瀑布般倾泻在脑后随夜风轻扬,衬得脸色愈发青白。
宽大的衣袍裹住她平日的明艳鲜活,身姿异常单薄,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发白的唇微不可察地轻颤,“就说我实在害怕……”
侍卫未曾见过这样的萧姨娘,不由愣了愣。
只是这个时辰,二公子约莫安寝了。
看出侍卫的迟疑,萧怜抿唇低道:“……去找重赢侍卫罢。”
侍卫这才躬身答应:“姨娘放心,我这就去。”
说到底,安危最重要,旁的都是次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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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妙堂。
“公子,是海棠院的事。”重赢脸上透露着担忧,低声禀报,“萧姑娘疑有贼人来过,被吓到了,请求添些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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