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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浮动疑云起幽室禁囚心念通
诗曰:
流言最是蚀骨刀,无端心乱似蓬蒿。
痴缠旧事藏新鬼,寂寞深闺盼鹊桥。
岂知凤凰多劫难,错付情衷与浪涛。
墙角青苔石阶冷,人与孤灯各自熬。
畅和园内,诗会正酣,众人皆在细细品味懿璘质班那首意境深远的《浣溪沙》:既有对其才华的激赏,又有对那桩心照不宣的“天赐良缘”而生出的揣测。
趁着这个空档,俟奴冉红假借不胜酒力,悄悄离席,而后避开了众人,独自一人前往来到府中偏僻的蘼芜巷,探望自己的表姐——幽弄剑纥骨氏。
纥骨氏的院落不大,却收拾得极为雅致。院中种满了蘼芜、芷兰等香草,晚风一吹,便有幽香之气浮动。此刻她正坐在廊下,望着一盆新开的素心兰怔怔出神,见着冉红过来,颇有些意外。
“我的好妹妹,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纥骨氏起身,拉着冉红坐下,亲自为她倒了杯茶,“你不是去参加宴会了么?怎地宴席还没结束就跑出来了?”
冉红接过茶杯,却执而未饮,只是低着头,小声道:“席上闷得很,我便寻了个由头溜出来了。”
“胡说,”纥骨氏嗔了她一眼,“今日有那位名满京华的懿璘侯爷在,不知多少人盼赴宴席而不得,你倒嫌闷了?”她随即打趣道:“怎么,是不是还有谁是你不想看的?让你这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也跟着生出了解不开的心结。”
冉红欲言又止,一双灵动的眼睛,满是迟疑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哎呀,表姐,我……我就是听着心里堵得慌!眼瞅着大家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又把他和牧颖姐姐凑成一对,我……我替牧颖姐姐不值!”
“哦?”纥骨氏闻言,这才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冉红毕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犹豫了一会,便凑到表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切地叮嘱道:“表姐啊,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说与别人听吖!”
她见纥骨氏点了头,才将自己心中的秘密和盘托出:“其实……赴宴之前,我在家中无意间听到父亲和幕僚闲谈时提过一嘴,说这位新晋的侯爷……,走得很近……”
她说完,紧紧抓着表姐的手,满是忧虑地念叨着:“我真的很想确定这个事,但是又怕真是这样,那牧颖姐姐岂不是……岂不是会很伤心?”
纥骨氏静静听完,脸上的神情,却并无多少意外。她看着自己这个天真而又不谙世事的表妹,眼中闪过一丝怜爱。她抚了抚冉红的头发,轻声道:“你啊你啊,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吧吧罢。这府里的水,深着呢。你见到的,恰恰最是无关紧要的;未曾见到那没看到的那些,才要人命呢。”
话说这纥骨弄剑,乃是老纥骨首辅家里的嫡系子女。老纥骨首辅便是辽族拓跋部的纥骨氏一族之后,而上一任的纥骨首辅,则来自矶郡的纥骨氏,纥骨弄剑与其既同为辽人,亦为远宗。
自那日赏花宴后,府里关于“懿璘侯爷”与牛牧颖的议论,便从未停歇。起初几日,钟、锳等姐妹还时常拿此事来打趣牧颖,可偏偏牧颖对此话题,总是有意回避,不甚搭话。久而久之,大家也觉得无趣,渐渐便不再多说。
只是,姐妹们平日里嬉闹玩耍时,总觉得牧颖虽也笑着,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仿佛心中压着什么事,不似往日那般开怀尽兴。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众姐妹正在瑶华院的廊下纳凉。俟奴冉红见四下无人,便凑到牛牧颖身边,主动引出话头。
“牧颖姐姐,”她挨着牧颖坐下,故作随意地问道,“你的那位侯爷,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牧颖正绣着一朵并蒂莲,闻言,手中的针线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穿行,她头也不抬地道:“怎么又说起他了,好不容易才消停了几天。”
冉红却不依不饶,撒娇般地摇着她的胳膊:“哎呀,好姐姐,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说嘛。那可是名满京城的才子,又是新晋的侯爷,你就一点儿波澜没有嘛?”
牧颖无法,只得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用一种近乎背书般、客套的口吻说道:“侯爷自然是极好的。文采斐然,年少有为,如今又得陛下与皇后娘娘器重,承袭了这般重要的爵位,实乃我朝之幸,未来定为国之栋梁。”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也无趣得紧。冉红嘟了嘟嘴,又追问道:“那……那他对你怎么样?你是否觉得......?”
“不要问了。”牧颖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避,“侯爷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这些闺阁儿女所能妄自揣测的。”
冉红见她如此,眼珠一转,兀自笑嘻嘻、却又暗含深意地说道:“你不懂,我倒觉得,觉得啊,侯爷……是个有故事的人。”
“什么故事?”牧颖果然立即追问,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急切。
冉红见她终于上钩,心中甚是得意,却又想起表姐纥骨氏的告诫。遂故意卖了个关子,慢悠悠道:“这个事嘛……我也不好说。不过,我觉得,名高易毁,肥豕先烹,只怕府里早晚也会知晓。”
“你!”牧颖有些恼了,伸手便要去咯吱她,“你这人平日里最是爽利,今日怎也学得含糊其辞,说一半留一半!挑起话题的是你的,语焉不详的也是你!”
“哎呀!姐姐饶命!我不敢说,我不敢说,此事可说不得!”
两人顿时嬉闹一团。恰在此时,府里的钟、锳等姐妹说笑着走了过来,她们的打闹便停了下来,仿佛方才那段充满了机锋与试探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
寿安堂内,依旧是那般宁静。
老坲爷前些日子派出去暗中查探懿璘质班这些年经历之人,终于回来了。萧定权亲自过问过后,将最核心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回报给主子。
“回……回老坲爷的话,都查实了。懿璘侯爷在受封前一年,确与一位韦氏女子,有一段瓜葛。”
萧定权的声音,在寂静的内室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韦氏,原是南部槿府一名矿商之妻,不知何故而和离,之后便带着两个孩子,投奔娘家的父母与兄长,回到了京郊的县城,。只是,她娘家的境况也只算寻常,日子久了,兄嫂对她这拖儿带女的妹妹,也生出了几分嫌隙。”
“懿璘侯爷的老宅,恰与韦氏娘家相距不远。侯爷当时为外祖父守孝,常在县郊老宅居住,一来二去,便与这韦氏有了联系。据查,二人乃是自小相识的街坊。”
“后来,韦氏的兄长见妹妹在家中过得不甚如意,便寻了个机会,求到了当时已是举人的懿璘侯爷面前,说起了自家妹妹的难处。两人商议过后,懿璘侯爷便说:‘大家相识一场,帮帮她倒也无妨,只是举手之勞。京中恰有我一同窗之父开了几家米铺,平日里往来账目繁多,正缺个妥帖的账房。不如就让她去做个屋内账房,核算帐籍,多少也能贴补家用,自食其力。’”
老坲爷一言不发,示意继续说下去。
“韦氏的兄长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又说自己平日也有些月钱,定不会亏待了妹妹。只是他去京之机甚少,便厚着脸皮,恳请懿璘侯爷,平日里多多照顾他们母子三人。”
“之后,韦氏便被安排到了京城生活。因感念旧日街坊之情,又怜其孤儿寡母,平日里,懿璘侯爷便时常前去探望,或送些米粮,或指点一下她那大儿子的功课,并无逾矩之处。”
萧定权将事情一五一十汇报完毕,便垂手侍立一旁,静候老坲爷示下。
老坲爷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忽又微蹙眉头,沉声问道:“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察觉到你们的踪迹?”
萧定权原以为老坲爷会嘉许几句,没料想却是这般发问,一时猝不及防,忙躬身回道:“这…… 老奴实在不知。只是侯爷在当地素有善名,老宅也一直有人照看。” 他定了定神,整理了下思路,又道:“乡亲们都热络得很,家乡出了位侯爷,他们脸上也觉有光。只是那日,有个书生模样的后生,倒是对着我们的人,多问了几句……”
话说到这里,萧定权便没了下文,像是记不清其余细节。他抬头看向老坲爷,恰与那道如电的目光撞个正着,吓得心头一凛,赶忙又低下头去。
老坲爷未再言语,末了才喃喃一句:“辛苦了,你下去忙吧。”
“老奴告退。” 萧定权暗中叹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这本该是一桩秘事,汇报之人本为心腹,聆听之人更为主宰。
然而,这深宅大院之中,最藏不住的,便是秘事。
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也或者有人刻意为之,这桩关于“懿璘侯爷与韦氏孤儿寡母”的私密事,竟如长了翅膀一般,在短短两三日内,传遍了整个世子府。
传言如泥,任人捏塑,转眼便其失本真。它每经一人之口,便被揉进几分臆想,染上几层异色。
起初,大家说的还是:“听说了吗?新袭爵的懿璘侯爷,是个心善之人,竟一直照顾着亡友的遗孀。”
传到第二个人口中,便成了:“什么亡友遗孀,我听说是他的旧相好,如今发达了,便把人接到了京中。”
再往下传,故事已然面目全非。
最终,当这流言传到瑶华院之时,已然变成一个言之凿凿、充满了香艳细节的版本——“听说了吗?!那位懿璘侯爷,看着人模狗样的,实则在外面养着个外室,还带着两个野种呢!”
消息一出,府里像炸了锅一样。那些平日里羡慕牛牧颖的,此刻都变成了幸灾乐祸的看客;那些嫉妒懿璘质班的,则纷纷感叹“天底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牛牧颖自然也听到了。
起初,她是不信的。可当府里上下,所有人都在私下里议论此事时,她便不得不怀疑了。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但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探究的眼神,却比任何言语都更伤人。
她只觉得阵阵天旋地转,整日里心神恍惚。她拼命地告诉自己:“我与侯爷又没有什么瓜葛。便是他在外面养了一百个外室,又与我何干?”
可越是这般纾解,心中那股被欺骗、被辜负的莫名忧虑与酸楚,便越是如潮水般,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她终于明白,原来,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她早已将那个写诗的少年,当成了自己的知音。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逐渐炎热。话说乔迪这边,白日里数番劳作,身子早已因汗水变得黏腻不堪,让其浑身难受。若去敬慎所的大澡堂,无异于自寻死路。思来想去,只有水龙寨后墙根下那处隐秘所在,能解自身困顿。
不管如何,这澡是必须要洗的。他心中打定主意,今夜,必须再去那个地方一次。既是为了洗去这一身的黏腻,也是想……顺带着,再去确认一下那墙后的动静。
入夜,他再次来到了位于水龙寨后墙根的秘密“浴房”。
他不敢先去探查墙缝,而是先如往常一般,脱衣入水。温热之水,让他那根因紧张而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靠在木桶边,心中思绪万千。就在他无意识地将手臂击在桶沿,“啪”地发出了一声轻响时,他身后的墙根深处,竟也传来了一声轻微、像是回应般的“咯啦”声。
乔迪瞬间汗毛倒竖!
他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又试探着,用手指在桶沿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
“嗒…嗒…嗒…”
死一般的寂静中,墙后竟也清晰地传来了三下铁链拖曳地面的声音!
“咯啦……咯啦……咯啦……”
她发现我了!那个铁链女,她发现我了!而且,她在回应我!
这个惊悚的发现,让乔迪顿时紧张到了极点。他再无半分心思洗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搞清楚,墙后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便绕到了那片废弃院落的墙外。他知道,直接探查墙缝太过危险,他必须进去!
他寻了个阴暗的角落,手脚并用地翻上了那堵不算太高的院墙。就在他即将翻身跃入的瞬间,一队巡逻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拐角!
情急之下,他来不及多想,只能猛地松手,整个人从墙头跌入了院内!
他重重地摔在草丛中,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甚至听到了那队巡逻兵的喝问声:“什么声音?!”
乔迪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到杂草丛,死死地蜷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万幸的是,巡逻兵似乎并未将发出的声音放在心上,只是探头看了一眼,见院内漆黑一片,便又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直到此时,乔迪才敢大口喘气。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这个废弃院落,竟与暗卫营房的厨房,只隔着几道低矮的院门和花墙。借着那边透出的昏黄灯光,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有几个不当值的暗卫,正在院中赤着膀子吃酒猜拳,说着些粗鄙的闲话。
天色太黑,他不敢掌灯,也无法看清更多。又料想厨房那边的人,绝不会无端跑到这个废弃的院子里来,便趁着四下无人,再次翻墙出来,确定没人后,才如丧家之犬般,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敬慎所。
这一夜,他再次确认了那个女人的存在,甚至与她,有了一次诡异的“交流”。可这个发现,带给他的,却不是兴奋,而是更深、更沉的恐惧。
乔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偏偏无法入睡。他猛咬牙根!再也不堪忍受这份煎熬,心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定要会她一会!而且他隐隐觉得,那铁链后的女子,怕是也盼着见他的。念头既生,他索性横下一条心,暗自告慰自己:即便是死了,十八年后依旧是条好汉!
于是他开始心中盘算:那废弃院落周遭,数暗卫厨房最是危险,难不成,就是那些暗卫厨子把那女子锁在那里的?暗卫本是军士,常年操练,又无家室,这般处境…… 此时乔迪心头猛地一震,一个猜测如惊雷般炸响,险些脱口而出 ——怕不是,她…是供他们……
他僵躺在床上,只觉浑身难受,冷汗涔涔,顺着脊背、额角不住地流淌,方才洗的那澡,竟是白洗了!越是恐惧焦灼,那汗便越是源源不断,仿佛他浑身的力气也随着都一并流失干。
乔迪乔迪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自定了定神,凝神细思:暗卫既是军士,三五日便要去神机岛操练。厨子虽是暗卫,可他揣度着,——他们离岛训练时,府中防备定是最松懈的。到那时便……
如此这般思来想去,当窗外已微露晨曦之时,乔迪这才倦极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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