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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
等凤微和楚际匆匆赶回西偏殿,眼前一片冲天火光,浓烟滚滚。提水救火的侍从们来回奔忙,呼喊声、泼水声、木梁坍塌的闷响混作一团,好在火势总算被压下去了些。
凤鸣攥着季宣离的手,立在焦黑的土地外几步远。忽见烟尘中浮现两个熟悉身影,眸中慌乱骤然褪去,松开季宣离疾步上前。
“阿姐!”凤微拎着裙摆跌跌撞撞扑过去,嗓音里是恰到好处的惊惶。
“昭昭!”凤鸣一把接住她,紧张地指尖都在发抖,捧着妹妹的脸反复检查,“可有伤着?让御医……”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神凌厉扫向后方静默而立的楚际。
凤微心头一紧,怕她怪罪楚际看护不周,不动声色侧步挡住身后人。她歪头露出天真笑容,扯住凤鸣的衣袖晃了晃,“阿姐别生气嘛,昭昭和阿际哥哥去看星星啦。”
这称呼一出口,后方的男人耳尖顿时漫上热意,安静地垂首。
“胡闹!”凤鸣嘴上斥责,却将妹妹搂得更紧,“怎敢不带人跟着?遇上危险如何是好?若非底下的侍女发现你二人不在殿中……”
“那云黛呢?”说到侍女,凤微焦急道:“惊昼呢?殿里其他人呢?”
她眼眶说红就红,学着孩童的腔调道:“她们会不会、会不会被炸飞了呀?”
“都平安。”凤鸣拍着她轻颤的脊背,“殿里当值的都去寻你们了,反倒躲过一劫。”
无人伤亡?这么巧?
并非凤微恶意揣测,这时机实在太巧,偏偏是在提前爆炸的节骨眼,这火药的时机精准得像是……专门等着他们离开?
思量间,凤鸣柔声道:“昭昭今夜同阿姐睡好不好?”
凤微假装抹眼泪的手一僵,跟凤鸣睡?我要露馅了咋办?
“好啊好啊。”凤微雀跃地搂住她的脖颈,“昭昭要给阿姐讲星星的故事!”
面上笑得愈发明媚,心里却在疯狂哀嚎。原主向来黏着凤鸣,此刻若推脱,反而显得奇怪。
眼下,她只能顺着原主的性子走。
今晚可得把装傻充愣的本事发挥到极致,千万别露了马脚。
凤鸣揽着她正要离去,就听季宣离轻咳一声,声线温润如春水:“楚侍君,今夜事发突然,不妨随本宫暂居主殿偏阁?”
凤微在凤鸣怀里偷瞄楚际,眨了眨眼,袖摆下探出的手指暗暗朝他摆了摆,示意静观其变。
楚际眼睑微抬,目光在她袖口飞快掠过,道:“是。”
凤微放下心,料定他看懂了暗示。
回去的路上,凤鸣说:“昭昭莫怕,此事阿姐定然彻查到底,给你一个交代。”
“嗯嗯,阿姐最厉害啦!”凤微傻笑着附和,路过拐角时,她瞄见草丛里一闪而过的蛇影,倏然凝住。
爆炸刚起之际,她和楚际一路疾奔至西偏殿,沿途根本未见帝王仪仗。
那方才,他们在何处?
疑窦一旦生根,便疯长不休。凤微当即扬起憨甜的笑,声音黏得像块化了的糖,“阿姐,刚才轰隆隆的好可怕,昭昭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她仰着头,眼睛瞪得溜圆,似乎真的被吓着了,状似懵懂地问:“阿姐当时在哪呀?昭昭路过寝殿没见着你,以为阿姐不要昭昭了。”
凤鸣环着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一蜷,旋即抬手轻揉她的发顶,语气温和依旧:“傻丫头,阿姐正和你姐夫在偏阁商议明日大祭礼的章程,一听见动静就往你那儿赶。”
她屈指敲了敲凤微的额头,笑意里带点无奈,“阿姐岂会不要你?”
凤微暗自思忖,赶回西偏殿途中,路上确实空无一人,若凤鸣与季宣离当真一同从偏阁赶来,按脚程算,倒也说得通。
“那是!阿姐最稀罕昭昭了。”她没再追问,忽然被旁边飞过的蝴蝶吸引,欢脱挣开对方的手,追着跑过去扑。
后方,季宣离见状,对楚际清和一笑道:“刚刚那爆炸声着实骇人,多亏你护着昭昭。”
楚际垂眸拱手,声音平淡无波:“侍身分内之事。”
凤鸣看着他道:“今日此事蹊跷,幸好你带着昭昭出去,不然朕险些要失去这唯一的妹妹。”
楚际谦声道:“是王爷吉人天相。”
凤鸣瞥了眼远处追蝴蝶的凤微,轻叹道:“罢了,昭昭怕是离不得你,今夜便仍由你陪她宿在偏阁吧。”
语罢,她牵起季宣离的手,往主殿而去。
楚际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眉峰微蹙。凤微见人走远,也不扑蝴蝶了,三两步凑过来想靠他胳膊上,谁知这人往边上挪了半步,她一时没稳住,踉跄了下。
“不让倚?”凤微小声嚷嚷,眉眼疑惑,左眼下的小痣因瞪眼而鲜活起来,“我竟不知你还有洁癖?”
她索性伸手,强行圈住他的臂膀,声音软了些,融着些控诉,“让我靠靠吧,装傻装得好累。”
这回楚际没再动,又听她说:“你也起疑了对么?”
“陛下与君后同行,彼此作证,的确挑不出错处。”适才没他插话的份,纵有猜测,终究没有实证。
“也许真是巧合吧。”凤微仰望天上的星星,话锋一转,“话说阿姐她为何走了?”
楚际揪了揪下滑的衣袖,道:“陛下体恤,命侍身侍奉妻主就寝。”
他顿了顿,又道:“妻主可是不愿?侍身这便去请陛下——”
“怎么会?”凤微立即绽开真诚的笑容,“为妻乐意得很,夫郎如此玉质兰姿,秀色可餐,没你陪睡,为妻才要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呢。”
那嘴角扬起的弧度愈发灿烂,楚际喉咙溢出一声轻嗤,转身就走。
“哎不是,走那么快干嘛?夸你好看还不高兴了?”凤微笑嘻嘻提起裙摆快步跟上,“等等我啊!”
余音散在穿堂风里,檐角风铎轻晃,直到东方既白。
翌日,大祭礼结束后。
西偏殿被炸一事尚无定论,凤微也没指望能这么快有眉目。昨夜她和楚际又去寻了趟容殷,得知花楼楼主为此震怒——引爆非他所令,而那办事不力的杀手,现已被处决。
随后楼主新令,让容殷按兵不动,面粉的事只得暂且搁置。
祭祖终日在即,凤微与楚际商量夜探皇陵地宫,端了那处的火药。
“妻主确定?”楚际毫不掩饰眼中的质疑,上下打量着凤微单薄且自不量力的小身板。
“老娘确定。”凤微拍案而起,“你不能看我不会武功就小瞧人好吗?!”
“此事禀明陛下更为妥当。”楚际淡淡道:“何须妻主以身犯险?”
凤微嘴角微抽,是她不想吗?可她现在顶着个“痴傻疯癫”的名头,说出来谁会信?
至于同去的缘由——自然是知道火药藏在哪里。倘若直接告知,楚际必不信。不如届时神不知鬼不觉“发现”,悄悄惊艳所有人。
“你就带我去嘛~”凤微凑到他眼前,眨着眼睛掰手指数,“我很有用的,帮你望风,引开守卫,还能搬火药,就算前两样用不着,那么多火药你一个人也搬不完不是?”
楚际冷眼,“可妻主连一袋都提不动。”
“谁说的!”凤微不服气地努嘴,“再说了,有件事非我不可!”
她洋洋得意道:“地宫的门,没有我,你开不了。”
原著写了,地宫三道暗门,这第三道,需两人同时压住地砖才能开。
见楚际仍无动于衷,凤微掐住他的脸,动作凶狠,嘴上软道:“求你了大哥,我保证不拖后腿,真遇着危险,你打晕我扔出来都行。”
正说着,云黛的叩门声打断了二人,“女君,侍君,右相府宋二女郎、将军府南荣小将军和兵部尚书家的郑女郎来访。”
凤微松开掐楚际的手,顺手揉了揉他脸上的红痕,她们来做什么?
她朝楚际递了个眼色,男人道:“请。”
“妻主,可需要侍身回避?”
凤微横眉竖眼,抬手不轻不重地捶在他胳膊上,咬牙切齿道:“避什么避?你让我一个'又傻又疯'的单独应付她们?难不成当场表演发疯么?”
楚际抿了下唇,眼底似有笑意漾开。凤微觉得他就是想笑,又锤了一下。
门被推开时,宋颜瓷拽着面色冷峻的南荣晞率先踏入,郑苒跟在最后。
三人进门,宋颜瓷和郑苒敛衽行礼,“见过宁王殿下,楚侍君。”
唯独南荣晞腰间马鞭未卸,靴跟踏地声沉。她的视线直直锁着凤微,下颌微扬,只随意拱了拱手,连句称呼都省了。
凤微依旧躲在楚际身后,他淡然道:“免礼,三位有何事?”
宋颜瓷捣了捣南荣晞,对方别开脸没应声,倒是郑苒蓦然跪下,朝凤微行了跪拜大礼。
这下凤微更是摸不着头脑,就听郑苒道:“谢殿下那日不计前嫌,救臣女一命。”
凤微恍然大悟,是为春宴落水之事来的。她借着衣袖遮掩,在楚际掌心快速写下:「问谁的推我。」
“殿下并未怪罪女郎。”楚际会意道:“只是落水一事,不知那日女郎是否看清了动手之人?”
“殿下与侍君明鉴。”郑苒抬首道:“陛下此前也问过臣女,但那日臣女在赴刑路上,只觉眼前一黑,醒来便在映秀池边,实在不知是谁下的手。”
凤微暗暗磨牙,该死的剧情控制。她戳了戳楚际的腰侧,让他放人。
楚际便道:“女郎的心意殿下已收到,回去吧。”
郑苒再次伏首叩谢后退离殿中。
宋颜瓷见此,忙推了推南荣晞,笑道:“殿下,侍君,阿晞也有话说。”
又低声催促:“说好的,今日必须赔罪。”
南荣晞绷着脸挪步,她本不愿来,偏生宋颜瓷念叨,若不是她春宴时带头欺辱宁王,怎会惹得宁王疯症发作,又与郑苒动起手来?
她深吸一口气,终是抱拳硬声道:“春宴之时……是臣女冒犯。”
凤微顿觉稀奇,原文里桀骜不驯的小将军,竟真会低头道歉?
但她带头欺负原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凤微也不想折辱人,正欲写字,楚际却提前开口:“南荣小姐若真心悔过,当行大礼。”
凤微手指抬到一半又缩回,给原主磕头……她霍然觉得完全没问题。
横竖古代人给古代人磕头,折寿得又不是她。
今日这头,她替原主受着了。
南荣晞指节攥得发白,众目睽睽之下,沉默良久,她卸下腰间马鞭,“砰”地掷于地面,缓缓屈膝,额头重重一磕,“臣女南荣晞,向宁王请罪。”
起身后,额上已见红痕,她挺直脊背,咬牙道:“够了吗?”
楚际淡漠地瞥她一眼,“望南荣小姐记住今日。”
此时,他身后的凤微有了动作,她佯装歪歪扭扭站起来,双手交叠于腹,微微欠身,行了个标标准准的“肃拜礼”。
南荣晞面色浮现一丝错愕,她一个傻子,怎会懂还礼?
楚际适时道:“云黛,送客。”
云黛应声而入,“两位女郎,请。”
宋颜瓷连忙拉着呆愣的南荣晞,快步退了出去。
人一走,楚际眸色骤沉,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杀伐决断,“欺过你,何必客气?杀了便是。”
凤微俯身,手心贴上他紧绷的侧脸,用力捏了捏,“是欺过,但今日她低头了,想来心里还有几分分寸。”
她望进他眼底未散的寒意,声音平静而清晰:“人心该有杆秤,量的出是非对错,分得清是恶意作祟,还是一时糊涂,她先前是蠢,是傲,却没真要我的命,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指尖按上他微凉的眉心,力道很轻,像在抚平他骨子里的戾气,“真要斤斤计较,那得记多少仇?刀应对着真正越界的人,对没破底线的,得留三分余地。你说是不是?”
楚际轻轻哼了一声。
“还挺傲娇。”凤微笑弯了眼,道:“不说这个了,咱论另一件事。”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带我同去地宫,要么等我偷溜出去拖你后腿。”
“选吧。”
“妻主何以笃定,侍身定会遵守约定?”楚际冷声反问,显然指的是先前说好护她周全的事。
凤微无所畏惧,笑得狡黠,“不救我也成啊,那我就死给你看,到时你猜我阿姐会放过你么?”
“好啊。”他的口吻听不出情绪。
“同意了?”凤微笑眯眯,欢喜地扑上去抱住楚际,手掌在他背上轻拍两下,“楚际最好了。”
那具精瘦的身躯瞬间绷紧如弦,尤其对方一只手还搭在他的颈侧,这般致命的位置,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却在半空中生生顿住。
耳廓后知后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烫、发红。
她瞧着他耳尖那抹艳色,故意凑近,吐息温热,跟调情似的,“不闹你了,准备准备?”
他猛地侧过身,避开那阵让他发麻的热气,嗓音仍然冷淡,不自觉稍稍低了些:“……随你。”
夜色来得又急又浓,如泼墨般晕染天际。凤微新奇地扯着身上夜行衣,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的物件,如今竟真穿在了身上。
榻边,楚际同样一身黑衣,他抽出床底藏得极深的短刃,恰好月光落刃口,映出一点森然冷光。
“走了?”她问。
他回首,漆黑瞳色在暗处显得格外亮,没应答,只朝她递过一只手。
那手骨节分明,指腹生着常年握剑磨出的淡白薄茧,犹如一截落霜的竹枝悬在月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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