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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深秋的阳光透过思瑞附属一中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张穆远站在高三(七)班的后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袖口——那里原本总沾着轮椅扶手的凉意,现在只剩布料摩擦的温热。陈医生上周刚撤走了最后一台便携监测仪,腕上的银色监测环也换成了普通的电子表,屏幕上跳动的步数已经超过了健康标准线。
“张书记这几步走得,比我跑八百米还稳。”江小白抱着一摞刚发的模拟卷从旁边经过,故意夸张地往后退了半步,“说真的,你要是早好半个月,咱们班4x400米绝对能拿奖牌。”
张穆远的指尖顿了顿。他看向窗外——体育场的红色跑道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上周运动会留下的彩带还缠在看台栏杆上,像一串没来得及褪去的虹。那天他坐在轮椅上看完全程,看着江小白在最后一棒跌跌撞撞冲过终点时,指节攥得发白。不是遗憾没能上场,是遗憾没能和那些为班级呐喊的人站在同一片跑道上。
“遗憾?”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划背着帆布包走过来,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印着“思瑞附属一中”的白色T恤,“我还以为张书记只关心审计报告里的小数点。”
张穆远回头时,正撞见李划镜片后一闪而过的笑。这阵子李划总这样——脱下O5制服,换上校服,就像按下了某个开关,身上的冷硬会融化成带着锐气的温和。“只是觉得,”他顿了顿,难得没掩饰情绪,“有些事该亲自试试。”
“巧了。”李划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烫金邀请函,边缘印着思瑞集团的三箭头徽记,“下周六,北京鸟巢,思瑞集团中国部运动会。各部门代表队,还有咱们这种附属学校,都能去。”他把邀请函递过去,指尖在“田径项目补报通道”几个字上敲了敲,“我刚让秦铮把你的名字报进了男子1500米。”
张穆远接过邀请函时,指腹触到纸面的凹凸纹理。上面的“鸟巢主体育场”几个字烫得发亮,像能透出北京深秋的光。“你怎么知道我能跑1500米?”
“陈医生说你复健时,能在跑步机上连跑四十分钟。”李划挑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而且,我查过你的体育档案。高一校运会,你是1500米第三名,只是后来忙着学生会的事,就没再报过。”
张穆远忽然想起高一那个夏天。他冲过终点时浑身是汗,校服后背能拧出水,却在看台上看到学生会招新的海报,转身就去填了报名表。原来有人连这种被遗忘的细节都记得。
周五下午放学,那辆熟悉的黄金中巴停在林荫道上。“汉A·SR001”的车牌在夕阳下泛着哑光,车身的金黄色比第一次见时柔和了些,像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暖膜。张穆远走到车门边时,李划正从里面探出头:“上来试试?这车的按摩座椅能按到小腿,比你复健时用的理疗仪舒服。”
车门滑开的瞬间,暖黄的灯光漫出来。车内还是老样子——深灰软包的舱壁,柚木地板映着顶灯的光,只是座椅间的圆几上多了个透明收纳盒,里面放着两双崭新的跑鞋,鞋盒上印着“思瑞运动科技定制款”。“E&TS部门新做的,”李划指了指跑鞋,“鞋底有传感器,能测步频和落地角度,比你复健时穿的那双专业。”
张穆远坐下时,座椅果然自动调整了角度,小腿处传来轻柔的震动。他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向后退去,忽然笑了:“你准备得这么全,好像笃定我一定会去。”
“不是笃定。”李划从冰桶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一瓶,“是知道你不会拒绝——毕竟,有人上周看4x400米时,把轮椅扶手都抠出了印子。”
张穆远的耳尖微微发烫。他低头拧开瓶盖,冰凉的水流过喉咙时,听见李划忽然说:“对了,在北京住思瑞中国大厦。顶层有个空中花园,能看见故宫的角楼。”
车窗外的街景渐渐变成高速路的护栏。张穆远靠在座椅上,看着李划低头翻一本《田径训练图解》,指尖在“呼吸节奏”那页划了条线。他忽然觉得,有些遗憾或许不是用来记住的,是用来等一个被填满的机会。
北京东城区的夜色比京州沉。思瑞中国大厦像一块被打磨过的黑曜石,在林立的高楼里沉默矗立——68层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远处的灯火,底层的旋转门旁站着穿深灰制服的安保人员,肩章上的银灰徽章在路灯下闪着光。
中巴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的专属区域。李划带着张穆远从电梯上楼时,张穆远才发现这电梯比京州分部的更宽敞——四壁是哑光金属,角落里嵌着一个小型空气净化器,显示屏上跳动着“PM2.5:3”的字样。“管理部门的人说,O5的电梯必须做到‘能在核污染里开半小时’。”李划忽然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像说什么秘密,“其实我觉得,主要是为了让他们自己坐得舒服。”
张穆远忍不住笑了。电梯门打开时,他终于明白李划说的“空中花园”是什么样——顶层被掏空了一半,种着成片的青竹,竹影间藏着一条鹅卵石小径,尽头是个半开放式的茶室。茶室的落地窗外,故宫的角楼在夜色里露出飞檐的轮廓,檐角的风铃在风里轻响。
“这层归管理部门管,”李划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壶,倒了两杯茶,“说是‘O5议会成员临时休憩区’,其实一年到头也没人来。”他把茶杯推过来,水汽里飘着龙井的清香,“你住隔壁的套房,里面有跑步机,要是想提前适应场地,也能去地下三层的室内跑道——那是给安保部门练体能用的,塑胶是航天材料做的,比鸟巢的跑道还软。”
张穆远接过茶杯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他看向窗外——远处的鸟巢亮着灯,像一个巨大的银色鸟巢,里面的跑道在灯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光。“明天几点比赛?”
“上午九点检录。”李划喝了口茶,忽然指着他的运动鞋,“对了,鞋盒里有双备用鞋垫。E&TS的人说,1500米跑到最后两圈,足弓会酸,那鞋垫能自动充气支撑。”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其实我觉得他们就是想炫耀新技术,但确实好用。”
那天晚上,张穆远在套房的跑步机上试跑了两公里。跑鞋的鞋底很轻,落地时几乎听不到声音,鞋垫在他加速时真的微微鼓起,像有只无形的手托着足弓。他看着跑步机屏幕上跳动的配速,忽然想起高一冲过终点时,胸腔里那种又酸又烫的感觉——原来有些东西不会被时间磨掉,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重新冒出来。
周六清晨的鸟巢像被晨光浸过。银色的钢结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穿深灰制服的ISD代表队举着“纪律即胜利”的横幅,思瑞附属实验中学的深蓝色方阵里飘着“科技铸就速度”的旗子,而他们思瑞附属一中的区域,江小白正举着个写着“李划张穆远冲啊”的纸板,被旁边的同学抢过去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紧张吗?”李划帮张穆远别上号码布——1500米的号码是“001”,和他学生会主席的工作证编号一样。
张穆远活动了一下脚踝。跑鞋踩在热身区的塑胶地上,传来轻微的弹性。“还好。”他看向起跑线——那里站着几个穿不同制服的选手,有个穿ISD制服的男人肌肉结实,热身时把外套都撑出了褶皱,“只是没想到,ISD的人也会来跑1500米。”
“他们说这是‘体能考核的附加赛’。”李划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听说,那个肌肉最结实的,上次追一个逃犯时跑岔了气,被部门通报批评了,这次是来雪耻的。”
张穆远刚想笑,发令枪响了。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出去——跑鞋的鞋底在跑道上弹起,风从耳边掠过,带着鸟巢里特有的、混合着草皮和塑胶的气味。前两圈他保持在第三的位置,看着那个ISD选手在前面领跑,后背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跑到第三圈时,张穆远的肺开始发烫。他想起李划昨晚说的“呼吸节奏”——两步一呼,两步一吸,像给身体上了个发条。就在他准备加速时,右脚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是复健时偶尔会犯的神经抽痛。他下意识地慢了半拍,身后的选手瞬间超了过去。
“张穆远!”看台上传来江小白的呐喊。张穆远抬头时,正看见李划站在栏杆边,手里举着个扩音喇叭——那是他从裁判那里借来的,“想想你审计食堂时,怎么追着钱卫东要发票的!别怂!”
周围的笑声像潮水般涌过来。张穆远忽然觉得胸腔里的酸胀散了些。他重新调整呼吸,脚底下的鞋垫仿佛感应到他的发力,又微微鼓起,托住了发麻的足弓。最后一圈冲刺时,他超过了前面的选手,冲过终点线时,听见计时器“嘀”的一声——比高一那次快了整整十五秒。
李划在终点线等着他,手里拿着条毛巾。“不错啊,”他把毛巾递过来,眼里的笑藏不住,“比追着我要审计报告时快多了。”
张穆远接过毛巾擦汗时,看见那个ISD选手走过来,手里拿着瓶水。“你最后那下加速,步频快得像装了马达。”男人把水递过来,语气里带着佩服,“我们部门下次体能考核,能请你去当教练吗?”
“他没空。”李划接过水塞给张穆远,“他还得回去审你们部门的差旅费报销单——上次有人报了‘追逃犯时买的运动饮料’,发票金额比市场价高了三块。”
男人的脸瞬间红了。张穆远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靠在李划肩上笑了——笑得胸腔发疼,却比冲过终点时更畅快。
下午的水立方更热闹。花样游泳的水池里泛着蓝光,思瑞医疗部的代表队正在表演——她们穿着印着“MD”字样的泳衣,动作整齐得像被程序设定过。李划和张穆远坐在看台上,手里拿着组委会发的赛程表。“晚上有拔河比赛,”李划指着赛程表,“ISD对后勤部门。听说后勤部门为了赢,偷偷把绳子换成了他们运钢材用的钢缆。”
“那ISD怎么赢?”张穆远忽然好奇。
“他们说要派十个练过格斗的,直接把对方的人拉过来。”李划挑眉,“不过我让E&TS的人把绳子换回来了——钢缆拔河,要是断了能把人甩飞。”
张穆远看着他指尖在赛程表上划过的痕迹,忽然想起早上在思瑞中国大厦看到的场景——底层大厅的屏幕上滚动着各部门的实时数据,管理部门的财务报表和安保部门的巡逻路线并排显示,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而此刻,这台机器里的人正为了拔河比赛偷偷换绳子,为了1500米的名次红着脸较劲。
“对了,”李划忽然说,“知道思瑞学院吗?在瑞士,集团教育部办的大学。”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本招生手册,封面是雪山下的红砖墙,“他们中国校区明年招生,在苏州。”
张穆远翻开手册时,指尖顿了顿。里面的课程表上列着“量子计算基础”“全球供应链管理”,旁边配着实验室的照片——仪器上的徽记和思瑞集团的一模一样。“很难考吧?”
“嗯,要考五门专业课,还要面试。”李划看着他,忽然笑了,“不过有人要是能保持年级第一,再加上在纪委办的那些案子,说不定能被提前录取。”
张穆远的耳尖又开始发烫。他合上手册时,看见李划正看着水池里的花样游泳——医疗部的选手刚完成一个队形变换,像朵突然绽开的蓝花。“其实,”他忽然说,“我还没去过瑞士。”
“高考完可以去。”李划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很亮,“就当毕业旅行。去看阿尔卑斯山,再去思瑞学院的本部转一圈——听说他们的图书馆里,有O5议会早期的会议记录。”
张穆远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未来的模糊轮廓,变得清晰了些。
回校那天是周一。深秋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走廊,张穆远刚走到高三(七)班门口,就被一个身影拦住了——是张浩。他比上次见时瘦了些,校服外套敞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T恤。
“哟,这不是张书记吗?”张浩往墙上一靠,语气里的嘲讽像淬了冰,“听说去北京拿奖了?靠着那个转学生的关系吧?”
张穆远皱了皱眉。他记得这个人——上次写匿名信的男生,后来被ISD的人找去问话,据说吓得在办公室哭了半小时。“我和李划只是同学。”
“同学?”张浩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推他,“谁不知道你俩天天黏在一起?他给你开后门进纪委,给你铺路去北京……”
手腕被攥住时,张浩才发现张穆远的力气比看起来大得多。张穆远的指尖抵在他的脉门上,力道不重,却让他动不了分毫。“第一,纪委的职位是集团总部任命的,有文件可查。第二,运动会的名额是公开报名的,你的名字也在报名表里,是你自己没去。”张穆远的声音很稳,每个字都像敲在桌面上,“第三,说话前最好想清楚——造谣也是要负责任的。”
张浩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周围渐渐围拢了几个同学,有人认出张浩,开始窃窃私语。“你放开我!”张浩急了,抬脚就要踹过去。
“张浩。”李划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他背着帆布包站在那里,校服拉链拉得很整齐,却没戴眼镜——镜片在阳光下闪着光,被他捏在手里,“听说你最近总在背后说张穆远的闲话?”
张浩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李划走近,忽然往后缩了缩——上次李划在教室里让包音动弹不得的场景,他到现在还记得。“我……我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李划走到张穆远身边,自然地把眼镜戴上,“那要不要我让ISD的人把你最近在宿舍说的话调出来?他们的录音笔,连你晚上说梦话都能录下来。”
张浩的脸瞬间白了。他看着李划镜片后平静的目光,忽然觉得后背发冷——那目光不像看同学,像看一份待处理的档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下次再找事,”李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就不是让你去ISD喝茶这么简单了。”
张浩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周围的同学渐渐散开,江小白凑过来,一脸佩服:“张书记刚才那下攥手腕,帅爆了!比你审食堂阿姨时还凶!”
张穆远没说话。他看着李划,忽然笑了:“你刚才说录音笔能录梦话,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李划挑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ISD哪有空管高中生说梦话?不过吓唬人够用了。”
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穆远忽然想起在北京时,李划指着思瑞学院的手册说“说不定能提前录取”。他看着远处的操场,忽然说:“高考完去瑞士,要带相机吗?”
“当然要。”李划的声音里带着笑,“还要拍雪山,拍红砖墙,拍图书馆里的会议记录——对了,忘了告诉你,思瑞学院中国校区的招生办,上周给我发了邮件。”他顿了顿,转头看着张穆远,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他们说,想提前录取你。”
张穆远的脚步顿住了。梧桐叶落在他的鞋面上,带着深秋的凉意。他想起高一冲过1500米终点时的喘息,想起在纪委办公室对着审计报告的深夜,想起在北京鸟巢冲过终点时听到的呐喊——原来所有看似散落的瞬间,都在悄悄指向同一个方向。
“那毕业旅行,”他看着李划,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就去瑞士吧。”
李划笑着点头时,走廊尽头的广播里响起了预备铃。张穆远和他并肩往教室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像在为某个约定倒计时。窗外的梧桐叶还在往下落,却像在铺一条通往远方的路——路上有雪山,有红砖墙,有并肩奔跑的影子,还有比遗憾更值得记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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