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回

　　殃气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像叩鬼门、震天门……大凶的殃气也能毁仙诛鬼。
　　有的人专门收集这个，不清楚具体要做什么。

　　“别想了，进去再说。”
　　身前就是楚昙，这人拦在门口，吴夺没法跨过去，干脆直接把门推开了。
　　七张脸……不，八张脸齐齐转过来。

　　吴夺看不到似的，跨进去说：“你就是徐玉吧？我们是张家来的，过来送送老太爷，你家人说地方不够住，让我们哥俩和你挤一屋，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

　　话音戛然而止——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嗓音就跟化开的蜜糖似的。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去，看清了，是附着的女孩在说话。
　　那女孩反应很快，只说了几个字就立马刹住，气氛僵了半瞬，女孩略微低下头：“抱歉，我声音……从小就这样。”
　　“挺好听的。”

　　徐玉那张脸上随即露出一种害羞的表情来。

　　楚昙：“……”
　　他莫名想到吴夺附身自己，又用自己的脸笑着吓人那回……难怪乔前会觉得诡异。

　　气氛又冻住了。
　　估计为了缓和氛围，也为了挽救一下前面的翻车，徐玉抬眼看向楚昙：“他是你弟弟？”
　　“嗯。”吴夺朝楚昙招了一下手，“过来见人。”

　　站在门口的人斜着眼看他，一动没动的。
　　吴夺很快就明白了，以楚昙过门前的身份，只有他招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招他的份……手自然地收回来，他笑了下：“家里幺儿，从小呵护太过……现在怕生。”
　　“……”

　　戳在门口的人终于动了，边走边扫视着屋子问：“你要演到什么时候？”
　　“演？他在说什——”
　　没等徐玉问完，衣领就被薅住，抬眼那一刹，正撞上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他说：“在说你……太笨了。”手一瞬绷紧，指骨蜷着用力一掏，连着拽出来六七个。

　　六七道虚影一一闪过，很快又合为一体。
　　楚昙愣了下，松手的瞬间，看到半空坠下去一堆娃娃样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套娃。
　　大的套小的，那种套娃。

　　“都扯出来了？”吴夺还在斟酌着怎么圆场，没想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些东西就被一锅端了。
　　“嗯。”
　　他没耐心和吴夺一起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

　　娃娃落得到处都是，楚昙捡起来一个接一个套好：“你见过这种娃娃吗？”
　　“套娃，”吴夺说，“俄罗斯特产的木质玩具，但套娃的形象不长这样，也没这么高……”

　　不止高，每个套娃都做了木头手脚，关节处甚至可以灵活活动。
　　“像偃师做的。”
　　楚昙有些愣神：“做傀的人？”

　　“是，但这些不是傀师用的那种傀。”
　　吴夺看了眼套娃的手，手上没有隐藏的线位，也就没办法悬丝进去，由傀师扯动着活动。

　　“不都是傀？”
　　“不一样。傀师用的是死傀，悬丝吊着才能活动，”他松开手，“这种叫活傀，不用悬丝，自己能跑能笑，只有顶级的偃师才会做，做一个要耗半生心血，但这里……有七个？”

　　套娃越往后越细致，尤其最外面那个，做得和活人一样。
　　或者说……离活人只差半步。

　　“这里少了一个。”吴夺突然说。
　　楚昙：“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再套一个……”他轻声说，“就能活了。”

　　“就像你那个纸人？”楚昙问。
　　他点点头，说：“纸糊的哪怕再活也好发现，身子轻，走路没声，或者是纸擦过地面的声音，这种不一样，这种混入人群后，除了偃师一脉，旁人很难发现。”

　　楚昙皱皱眉，不声不响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
　　“做什么？”
　　“点火。”楚昙看着他，动动唇说，“烧。”

　　“别吧……”吴夺拦着说，“做一个得耗半生心血，而且这些东西又没恶意，烧了可惜。”
　　“出事你负责？”

　　火光欺近，就快要烧到套娃时，一只手挡了过来。
　　像是怕他真烧了那些东西，手拦着火的同时，低头朝他手上吹了一下。

　　楚昙：“……”
　　吹完火，他立刻用纸房相把那些东西收进去，都敲定了，才多此一举地假装商量：“等事情办完再放它们出来，这样行了？”

　　楚昙看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懒得管。

　　他转身想走，迎面撞上谢合……和那个始终安安静静趴在她肩上的“男人”。
　　楚昙顿了一下，问：“你那边怎么样？”
　　“正要说。”

　　谢合指了下肩上那位，又道：“我们刚才去看了这家族谱，这家祖上是偃师，后来没落了，但手艺还在，尤其老太爷……据说很厉害。”
　　“要死的那个？”
　　谢合点点头：“是他。”

　　“自家的傀灵为什么要附身自家孩子？”吴夺扭头问。
　　谢合：“什么傀灵？什么附身？”

　　“噢，是这样……”
　　吴夺大致讲了下事情经过。

　　“噢。”
　　谢合也“噢”一声，指指地上准备醒的徐玉：“他或许是个线索？”
　　楚昙：“我附身跟着看看。”

　　刚进去，就感觉身后来了个人，一具肉身附两个人太挤，胳膊碰胳膊、腿碰腿的。

　　“你来干什么？”楚昙一脸不爽。
　　“和你一样，找那个大傀线索，顺便看戏。”答完又问谢合，“你一起来吗？人多热闹。”
　　谢合：“……”她哪敢附他身上，就算他不顾地位悬殊，她也不敢。

　　见谢合不来，吴夺阖眼说：“徐玉快要醒了。”
　　楚昙同样阖起眼。

　　附身活人时，如果不想让对方发现，最好阖起眼装睡。两人刚阖眼，徐玉就醒了，他睁开眼，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凑近来看，警惕道：“你谁？”

　　“张轻红，”谢合笑着说，“老太爷认的干亲，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姑太奶奶。”
　　“……姑太奶奶。”
　　虽然不认识，但还是配合地叫了一声，叫完抡着长腿赶紧跑了。

　　一副火燎屁股的样子。

　　他丝毫没发现身体里……有人，还不止一个。
　　楚昙于是借着那双眼睛看到——徐玉在找人，找下午安排他们住房的那个女人。
　　“妈！”

　　女人正在洗菜，她甩甩手：“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救救哥……”徐玉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无伦次道，“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傀灵绑走了我哥，那个脏东西绑走了我哥……”
　　女人叹了口气：“没有东西绑走你哥……”

　　“为什么不信我？”徐玉突然癫狂了，“为什么你们都不肯相信我？！”
　　女人低头无言。

　　“谁不信你？”
　　一道声音插进来。

　　徐玉僵硬地转过身，借着他的眼睛，楚昙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男人。
　　“哥？”
　　叫完那声哥后，徐玉立马否定了：“不，你不是我哥，哥被傀，被傀……”短时间情绪起伏太厉害，又被接连附了身，身体有点吃不消，他两眼一黑，倒头想晕。

　　身体里的人伸手撑了一下他的身体，没让直接倒在地上，而是倒着靠在男人肩头。
　　不能倒……
　　倒了没法抬。不然看着一个人，抬着却有三个人……
　　容易吓出事。

　　男人一路扶着徐玉走到房间，等他出去后，里面附着的人走出来。
　　楚昙看一眼床上的人，问：“能看出哪里不对么？”
　　“看不出。”

　　答完又问：“你看出来了吗？”
　　“没。”
　　说完一起沉默，两人心里明镜似的，没看出来大概说明……两个人都太弱了。不然傀灵为什么要附身？不然徐玉为什么说傀灵绑走了他哥？不然为什么不肯认他哥？

　　就在他俩认真反思时，门被谁敲了两声。
　　“那边叫吃饭，一起去？”隔得有些远，谢合扯着嗓子说。
　　“走。”

　　楚昙跟上去，跟着跟着突然想问：“不是添寿了，耳朵没好？”
　　“和添寿没关系，”他垂眼说，“……是门里太吵。”
　　“哦。”

　　他好奇完就闭嘴了。听着吴夺谢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到地方后，楚昙一脸怀疑地停下脚步，身后那两人没吭声，明显也看到了——
　　一张吃饭桌子围满了人，有一半都被附了身。

　　不像套娃似的，这些人一人附一个，很和谐。
　　套娃不一定为了殃，但这些人就说不好了。

　　看楚昙想伸手，吴夺下意识拦了一下。
　　他绕开手，不冷不热地说：“拦什么……又没打算动手。”
　　“哦，不是这个。”

　　搭着门准备开的动作一顿，楚昙回过头：“那是什么？”
　　“人多，”吴夺指指屋里，说：“吃东西别用闻的，用筷子。”
　　“……”

　　吴夺觉得自己这个提醒很有必要，被提醒的那个却满脸复杂。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抬脚走了。

　　谢合：“好像不高兴了？”
　　吴夺：“应该是觉得我年纪小？小辈教长辈，那不乱套了。”
　　“……”

　　说完也没管谢合凌乱的表情，跟着进屋了。他坐到楚昙边上，谢合坐在另一侧，三人各吃各的，也没怎么聊天，光听着别人聊。

　　吃完准备走时，听到有人八卦说这两天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亲戚朋友。
　　“亲戚朋友？”谢合说，“谁知道那些是哪门哪路的，又是什么人。”
　　楚昙：“算上我们，一共有五家想要那口殃气。”

　　谢合头疼：“麻烦。”

　　三人不住一起，谢合进屋后，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才到。他们屋里有一张大床，推门就能看到睡在床上的人不见了。

　　“人不在，那晚上不用那么挤着睡了。”
　　楚昙没接茬，拿着谢合分的牙刷牙膏去洗漱了。洗完回来一躺，阖起眼听外面的动静，估摸着人快到床边了，伸手一拉灯绳。

　　床边一道阴影笼着，楚昙听到长发拂过后背的声音。
　　轻微的沙沙声。

　　声音很快消失，四周静下来。
　　睡是睡不着，只能硬躺，也不知躺了多久，楚昙隐约听到一阵窸窣声，声音朝床边逼近……越来越近。

　　眼睛半睁着，侧过去看到一张苍白的脸，那张脸就快贴到他脸上了。
　　一脸苦兮兮的样子。
　　“……”

　　“男人”似乎想交流，但楚昙听不懂。
　　它似乎不敢吵醒吴夺，只能用一种幽怨的目光往那边扫扫，楚昙推了下边上的人：“谢合养的东西叫你。”

　　这句话一出，“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豆粒大小的黑瞳颤动了下，很怕一样。
　　“谁叫我？”
　　吴夺醒了。

　　“……谢合养的，躲床底去了。”楚昙皱起眉，不明白那个东西怎么怕成这样。
　　“噢。”吴夺敲敲床板，“出来。”

　　黑漆漆的脑袋冒出来，低着眼，不敢看人地伏在地上。
　　楚昙：“……”

　　这鬼东西敢贴着脸凑近来，却不敢吵醒一脸温和样的吴夺……楚昙沉默半晌，听着应该交流完了，问：“说什么？”
　　“谢合不见了。”
　　顿了顿，起身说：“得找到她才行，原本定好的取殃由她来。”

　　“一起。”可能对家动了手脚，估计是想逐个击破。
　　吴夺也想到了，点头说：“是要一起。”

　　“男人”蹑手蹑脚跟着走出房间，走了一段路后，吴夺从外套里摸出一个铃铛。
　　“寿衣店迎客用的，”他解释说，“能感知店里的人的气息，挨近会响。”

　　房屋建筑面积挺大的，来回绕着找半天也没听见响。
　　“没在里面，有没有可能在外面？”楚昙问。

　　吴夺拿着铃铛走到门边试了一下。
　　铃舌立刻有反应了。

　　“男人”顺手打开门，后面那两个一个拿着铃铛找人，一个走在后面观察。
　　漆黑的树影斜在脚下，垂柳无序地摆动着枝条，发出幽微的沙沙声。

　　“男人”一眼就看到了谢合。
　　她背对着几人站在树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谢合。”
　　谢合转过脸，脸上闪过一丝焦急。

　　两人疾步走过去，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谢合身边了，胳膊骤然被扯了一下。楚昙一愣，本能地没再往前：“怎么了？”
　　“铃铛……没响。”

　　“男人”闻言紧急刹回来。
　　就在它撤回去的那一刹，铃舌再一次撞响！

　　声音越来越清脆，像在迎客，但更像是……催命。
　　念头闪过的刹那，对面不知从哪冒出又一个谢合，她手里扯着五根柳条，四根柳条绑“谢合”的四肢，最后一根绑“谢合”的脖子。

　　那五根柳条同时一扯——
　　“谢合”的人皮像是被收伞一样，瞬间收拢，眨眼功夫，地上只剩一张被收起来的人皮。

　　谢合走过来，拿火机利索烧干净，奇怪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眼皮跳了下，楚昙看到……她肩上扛着一个东西。

　　所以之前叫醒他的那个东西……
　　又是哪来的？

　　谢合也注意到了：“我被骗出来就算了，你们也被骗出来了？”就着手里的柳条想故技重施，柳枝还没抛出去……
　　“人”已经溜进门了。

　　门“咣”一声。那声后，整个房子被罩着笼在浓沉的夜雾里。
　　楚昙：“……”
　　吴夺：“……”

　　谢合差点想问“怎么一菜菜一双，脑子呢”，到嘴的话还是咽下去了，改成：“那家没恶意，只是不想让我们取殃……再想进估计难了，他们会防着。”

　　吴夺别开脸，没好意思接茬。楚昙也没好意思搭腔……
　　拖后腿的不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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