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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离
西府国的中秋总浸在桂花香里。
暮色刚漫过朱雀大街上,沿街的灯笼便次第亮起,橘红的光晕从街头漫到巷尾,连地上的石板缝隙里都淌暖色的光。
沈知砚牵着凌晏柏的小手踏过石桥时,沈知砚忽然驻足——水面浮着百盏莲花灯,灯芯在涟漪里晃成碎金,倒比天上的星星更加热闹些。
“砚哥哥,你看!”凌晏柏挣开手,他的小袖子扫过桥面的青苔上,头上的月白色发带随动作扬起,像只振翅的白蝶,很是好看。
他指着最大那盏莲花灯,小奶音裹着水汽“那灯上有兔子!”
凌晏柏:“真的好可爱。”
“我想去看看”凌晏柏眼光锃亮
沈知砚伸手将他捞回身边,腕间玉镯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桥边的夜鹭:“仔细脚下,掉水里要变成落汤鸡了。”话虽严厉,指尖却轻轻替凌晏柏理好被风吹乱的衣襟,玄色锦袍上的暗金云纹在灯影里流动,像藏着片凝固的星河。
桥对岸忽然传来喝彩声。原来是杂耍班子在演“吞火”,赤红的火苗在艺人舌尖卷成花,溅起的火星落在围观者的衣袖上,烫出细碎的焦痕,却没人舍得退开半步。
凌晏柏看得眼睛发直,小身子随着人群往前挤,怀里的兔子灯被撞得歪了歪,烛火却固执地亮着。
“小公子想看?”身后忽然传来温润的声音。沈知砚猛地回头,见是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腰间悬着枚墨玉双鱼佩,玉佩在灯影里泛着柔光。
男子眉眼清俊,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倒像是哪家温厚的世家公子。
凌晏柏仰头时,眼尾微挑的弧度恰好落进男子眼底。他忽然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佩上的鱼纹太像了,这看人时微微蹙起的眉峰,这被火光照亮的通透眼眸。
分明是谢清嘉当年在西棠宫的梨树下,举着刚摘的果子问“墨叙哥哥,这个甜不甜”的模样。
沈知砚:“……”
“阁下是?”沈知砚将凌晏柏往身后拢了拢,玉镯的凉意透过衣料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警惕。
他注意到男子长衫下摆沾着些金桂花瓣,袖口却异常整洁,不像是寻常逛集市的路人。
男子拱手行礼,声音里带着笑意:“西棠来的客商,姓墨。
听闻西府中秋最是热闹,特来凑个趣。”他目光掠过凌晏柏怀里的兔子灯,忽然从货郎担上取下只琉璃盏,“这灯易碎,小公子若是喜欢,不如换这个?”
琉璃盏里嵌着细碎的金箔,倒过来晃了晃,便簌簌落满“星光”。凌晏柏的小手刚碰到盏沿,就被沈知砚按住:“无功不受禄。”
“不过是个玩物。”墨姓男子却已将琉璃盏塞进凌晏柏怀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孩子的掌心,像触到团暖融融的棉絮。
他忽然笑起来,“小公子的灯做得巧,倒让我想起家里的旧物——当年舍弟也爱做这个,说兔子跑得快,能把心愿捎给月亮。”
凌晏柏正转着琉璃盏看“星星”,忽然指着不远处的糖画摊:“砚哥哥,我要那个!”摊上的转盘正转得飞快,铁笔在青石板上游走,转眼就画出条鳞爪分明的龙。
凌晏柏:“哇!”
沈知砚刚要迈步,却见那墨姓男子已提着串糖龙走过来。琥珀色的糖衣在灯影里泛着光,龙角上还沾着粒芝麻,像极了谢清嘉总爱偷偷藏在袖里的点心。
“我请小公子的。”他将糖龙递过去,目光落在凌晏柏沾着糖霜的鼻子上,忽然想起谢清嘉吃糖葫芦时,也是这样沾得满脸都是,还要他帮忙擦掉。
沈知砚心道:“这人好烦啊……”
“真想让他走开。”
“谢谢墨哥哥!”凌晏柏咬了口糖,甜香漫开来,小脸上立刻漾起笑涡。
沈知砚正要道谢,却见男子正盯着凌晏柏的侧脸,眼神里有种近乎贪恋的温柔,喉间还动了动,像是在吞咽什么。
“墨先生也是来采买中秋物什?”沈知砚刻意提高了声音,玉镯碰撞的脆响打断了男子的怔忡。
“……”
男子回过神,笑意重新漫上眼角:“正是。听闻西府的‘桂魄糕’最是有名,不知沈小公子可否指路?”他目光扫过沈知砚腰间的锦囊,那锦囊绣着西府皇室特有的云纹。
“看二位衣着,应是都宫里的贵人?”
沈知砚:“……”
沈知砚没答,只牵着凌晏柏往巷深处走:“前面第三家就是。”巷子里飘来浓郁的桂花香,老字号“闻香楼”的幌子在风里摇,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倒比宫宴上的编钟更悦耳些。
沈知砚:“走吧。”
刚到店门口,就见个穿青碧色宫装的侍女正与掌柜争执。“我明明订了十盒莲蓉酥!”侍女鬓边的鲤纹银簪在灯影里闪,正是前日在集市遇到的白鲤。
她指尖绞着袖角,看见沈知砚时忽然一怔,随即敛衽行礼,“见过小公子。”
“嗯。”
“她腕中的是莲纹的刺青?”
沈知砚认出她腕间的莲纹刺青,脚步顿了 顿。白鲤却已转向那墨姓男子,脸色忽然变了,男子腰间的双鱼佩。
分明是西棠皇室才有的制式,鱼眼处镶嵌的鸽血红宝石,正是当年墨叙亲手为谢清嘉打磨的那枚。
“原来是墨大人。”白鲤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下意识按住腰间的香囊,那里藏着西棠国主的密信。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微服的国主,更没想到国主竟会对个陌生的孩子如此上心。
墨姓男子微微颔首,目光却在白鲤的香囊上停了停:“你也来采买?”
“是,替使臣府的大人置办些点心。”白鲤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惊疑。
“这国主不知怎么回事……”
她看见凌晏柏正把糖龙往沈知砚嘴边送,小奶音软乎乎的:“砚哥哥吃,甜!”这亲昵的模样,像极了谢清嘉总把最好的果子留给墨叙的光景。
白鲤:“……”
沈知砚咬了口糖,甜意漫到舌尖时,忽然听见隔壁摊位传来喝彩。原来是猜灯谜的摊子,红灯笼上写着“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水里过日子,岸上来睡觉”,一群孩童正围着嚷嚷“是青蛙”。
“是青蛙!”
“我们猜对了吗。”
“小公子要不要试试?”墨姓男子指着最高那盏灯笼,谜面是“举头望明月”。
凌晏柏仰着脖子看了半天,忽然拍手:“我知道!是‘当归’!”
周围顿时响起笑声。沈知砚刮了下他的鼻尖:“那是药材。正确的是‘仰光’。”凌晏柏却不服气,挣开手跑到摊主面前,指着另一盏灯笼:“这个我会!‘中秋菊盛开’,是‘花好月圆’!”
摊主笑着递给他支桂花簪:“小公子真聪明!”簪子是镀金的,花瓣上还粘着几粒碎珠,在灯影里闪闪烁烁。
凌晏柏立刻把簪子往沈知砚头上插,却被墨姓男子拦住。
“不行的。”
“男孩子戴这个不好看。”他从腰间解下枚玉佩,玉上刻着只雪虎,虎爪下还踩着朵桂花,“这个给你,比簪子好玩。”
玉佩触手温润,像是被人常年摩挲过,虎眼处的绿松石雕得栩栩如生。
沈知砚:“……”
凌晏柏刚接过玉佩,就被沈知砚按住手腕:“墨先生太客气了。”
“不过是块顽石。”男子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些,“我家哥哥也属虎,小时候总抢我的玉佩玩。”他忽然指向街尾的戏台,“那边好像在演《嫦娥奔月》,小公子要不要去看?”
沈知砚:“那戏台那么多人?”
“没事的,去看看吧。”
戏台前早已挤满了人。花旦正水袖翻飞,唱到“碧海青天夜夜心”时,忽然有片桂花落在她的鬓边。
凌晏柏看得入神,小身子随着锣鼓点轻轻摇晃,忽然转头问:“墨哥哥,嫦娥为什么要住在月亮上呀?”
男子蹲下身,与他平视。
灯笼的光落在两人脸上,竟有种奇异的相似:“因为她在等一个人。”他声音压得低,像在说个秘密,“等那个人种出能飞上月宫的桂树。”
凌晏柏:“等人吗。”
凌晏柏似懂非懂,小手却紧紧攥住了那枚雪虎玉佩。沈知砚看着他被灯影染得发红的脸颊,忽然想起昨夜在御膳房偷听到的话西棠国主今日抵达都宫,正在驿馆歇息。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男子腰间的双鱼佩,那玉佩的光泽,绝非寻常客商所有。
沈知砚心道:“他就是墨六皇子吗?”
“他都成为国主了,为何要藏身份?”
“时辰不早了。”沈知砚抱起凌晏柏,小家伙立刻搂住他的脖子,琉璃盏里的“星光”洒了两人一身,“多谢墨先生相陪,我们该回宫了。”
男子:“……”
男子站起身,衣摆扫过地上的桂花,扬起阵细碎的香:“我也该回去了。”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这是西棠的‘月心糖’,用桂蕊和蜂蜜做的,小公子若是不嫌弃……”
沈知砚心道:“他送糖,有那么好意吗?”
凌晏柏刚要去接,却被沈知砚侧身避开:“宫里规矩严,不便收外人物品。”他抱着凌晏柏转身时,忽然淡淡开口,“墨先生的玉佩,倒是与西棠国主去年送来的贡品很像。”
男子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起来:“沈小公子好眼力。不过是仿品罢了。”他看着凌晏柏从沈知砚肩头探出头,小手还挥着那枚雪虎玉佩,忽然补充道,“小公子若是喜欢那玉佩,便留着吧。”
“就当……提前贺中秋了”
白鲤站在闻香楼的廊下,看着那两个身影融进灯海。
墨姓男子望着孩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月光落在他发间,竟染出几缕银丝。她忽然想起几年前的中秋,谢清嘉也是这样举着兔子灯跑在前面,墨叙提着盏琉璃灯跟在后面,长街的桂花香里,满是两人的笑声。
白鲤:“兔子灯。”
“君主。”白鲤走上前,将刚买的莲蓉酥递过去,“该回驿馆了,使臣们还在等着呢。”
男子接过点心盒,指尖触到微凉的盒面,忽然低声问:“你看他……像吗?”
“像!”
白鲤望着远处灯影里晃动的小小身影,喉间发紧:“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得像……像当年养心殿窗台上的月光。”
男子打开点心盒,取出块莲蓉酥。
酥皮上的金粉沾了满手,像撒了层碎星。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里盛着月光:“我听我哥说他小时候也爱吃这个,总说‘再吃一块就好’,结果把整盘都扫光了。”
桥边的莲花灯还在飘,最大那盏已经漂到了水中央。凌晏柏趴在沈知砚肩头,小手里攥着雪虎玉佩,嘴里含混地说着:“砚哥哥,墨哥哥说明年带我们去西棠看桂花……”
沈知砚摸了摸他的发顶,玉镯的凉意混着桂花香漫开来:“你喜欢西棠?”
“喜欢。”
“当然喜欢!”凌晏柏的声音里满是雀跃,“墨哥哥说西棠的桂花能长到月亮上去呢!”
沈知砚抬头望向天边的圆月,月光淌在青石板上,像条银带。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两响,正是戌时。
他忽然想起典籍库里记载的西棠风俗,中秋夜里,相爱的人要共放一盏莲花灯,灯上写着彼此的名字,若是能漂到水中央,就能相守一生。
“虽然我们不是爱人,但我们是兄弟。”沈知砚许着愿“柏儿,哥哥,想祝你早日与爱人相逢。”
“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柏儿,我们也放盏灯吧。”沈知砚抱着凌晏柏走到水边,买了盏最大的莲花灯。晏柏的小手握着笔,在灯面上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戴玉镯,一个扎着小髻,旁边还画了只张牙舞爪的老虎。
“这是砚哥哥,这是柏儿,这是墨哥哥送的老虎!”凌晏柏指着画,小奶音在夜风里荡开。
沈知砚将灯放进水里,看着它载着歪扭的画,慢悠悠漂向水中央。凌晏柏忽然指着远处:“砚哥哥你看!墨哥哥也在放灯!”
对岸的灯影里,墨姓男子正蹲在水边,手里也放着盏莲花灯。那灯上似乎画着什么,被风吹得轻轻晃,却看不清具体的模样。白鲤站在他身后,看见灯面上两个依偎的身影。
忽然红了眼眶那是很多年前,像谢清嘉和墨叙亲手画的,一个举着兔子灯,一个提着琉璃盏,背景是漫山遍野的桂花。
“走了,柏儿。”沈知砚抱着凌晏柏转身时,恰好有片桂花落在孩子鼻尖上。
凌晏柏打了个喷嚏,小身子往沈知砚怀里缩了缩,像只畏寒的小猫。
远处的戏台还在唱,花旦的水袖扫过台前的桂树,抖落满场香雪。墨姓男子望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将手中的月心糖抛进嘴里。
甜味漫到舌尖时,他听见白鲤低声说:“国主,明年……还能再见到小公子吗?”
男子望着水中央漂远的两盏莲花灯,它们在月光里渐渐靠近,像是要依偎在一起。他忽然笑起来,月光落在他发间的银丝上,温柔得像层纱:“会的。”他轻声说,“明年中秋,我们来西府陪他放灯。”
“哥哥,我对不起你……”
长街的灯笼还在亮,红色的光海漫过地上的石板上,漫过石桥上,漫过闻香楼的檐角。凌晏柏已经在沈知砚怀里睡熟了,小手里还攥着那枚雪虎玉佩,玉佩上的桂花沾了点口水,倒像是开得更艳了些。
沈知砚低头时,看见孩子的嘴角还沾着糖霜,像只小熊吃了蜂蜜一样。他忽然想起刚才那墨姓男子的眼神,很温柔,像公子如玉一般,却又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此刻灯影里的桂花香太浓,孩子的呼吸太轻,那些复杂的心思,便都暂且搁在了脑后。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原来是猜灯谜的摊子又有人中了奖。沈知砚抱着凌晏柏走过喧闹的人群,玄色锦袍上的暗金云纹在灯影里流动,腕间的玉镯轻轻碰撞,像是在唱支温柔的歌。
夜风卷着桂花香掠过朱雀大街,将所有的喧嚣都揉成了蜜。
最大那盏莲花灯终于漂到了水中央,灯面上的两个小人在月光里依偎着,旁边的老虎灯影晃了晃,倒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而远处的望月楼上传来琵琶声,弹的是支团圆的调子,漫过满街灯海,漫过渐圆的月亮,漫进每个人的心里。
小孩:“爷爷,你看那花灯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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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_∩)O:今天没有小剧场,抱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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