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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隐瞒与被损害的人们
“各位,请看这边——这是地下墓穴最负盛名的骨墙之一,14个头骨被当时的教士们别出心裁地摆成心形……”
年轻的导游在一众游客间,滔滔不绝又激情洋溢地介绍着这个古老藏骨堂的历史:当年瘟疫如何爆发,国王如何下令启用废弃多年的采石场、将公墓中的尸骨转移到地下,虔诚的教士们如何不辞辛劳地在夜晚或是黄昏、在肮脏沉闷的环境中,将人的骨头如此不计尊严地堆放,却又堆放得如此有尊严。
然而,这样的讲解对男孩来说过于枯燥。他更想去探索那些四通八达的隧道和洞窟,或者去逛纪念品店。
他突然被不远处一个身形高大、戴鸭舌帽的男人吸引,准确地说是他手上那个黑色橡皮球,上面印着卡通骷髅,随着男人一抛一接的动作上下起落。
“妈妈,我想要那个!”男孩指着男人,拉着母亲的裙角叫道。
男人闻声转过头来看向他们,他的眼神里毫无温度。
女人脸一红,急忙把男孩的手按下去。
“别那样指着别人……我是怎么教你的?”她呵斥起儿子。
一边的导游已经结束了讲解,人群跟着他涌向长廊的一端。
“快跟上,卢卡斯,你已经有很多那样的玩具啦!”
女人推了推男孩的肩膀,然后跟上了人流。男孩回头看去,正好对上男人的眼睛。
蓝色的。他想。
男人转身走向甬道的另一端,他的影子慢慢消失在昏黄的灯光中。
男孩在母亲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跟上导游,长廊的两端渐渐出现了许多分叉口和堆放人骨的洞窟。
他突然感到前方的人声变得非常遥远。他听见咚咚的声音。
咚、咚、咚、咚。
声音不断在耳边放大。他循声四处张望。
似乎从最近的一个洞窟中传来。他张大了眼睛看向黑沉沉的洞口,一个眼熟的黑色橡皮球从黑暗中出现,弹跳着向前,一下一下拍打地面,最后停在他脚边。
男孩好奇地弯腰去捡。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及那黑色的表面时,小球向前滚动了一点。他挪动脚步走近,小球又轻轻滚远一点点。
他不服气地跟上去,很快到了洞口,深不见底的黑暗就这样呈现在他眼前,小小的身躯在高高的洞顶下显得非常孱弱,有水滴从顶端的石灰岩上滴下来。
小球滚进洞窟,男孩眨了眨眼睛,然后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他跟着走了进去。
闹钟只响了两秒就被他关掉。
魏尔伦平躺在床上,麻木地盯着灰色的天花板,维持着一副既不想起床,又不能再继续睡下去的样子。工作日的早上往往是这样的。
其实他很早就醒了。昨晚睡得不算安稳,夏至后的夜晚突然变得很漫长,梦也一样。
他又发了一会儿呆,打开手机检查了邮箱。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点击屏幕上那个信封图标,他就一直沉浸在这样一种浑浑噩噩、焦灼不安的状态中。
太宰治在凌晨时给他发了一封邮件,非常简洁,关于兰切斯特。
只有短短几行字,他很快就看完了。这个家族的确很富有,相当富有,注资过很多家非术师界的大型医院、私人学校或是企业。他们的权势也都源于他们的财富,以及爵位所带来的名望。6年前,兰切斯特公爵和夫人意外离世后,爵位就传给了老公爵的妹妹。
从明面上看,这只是一个过久浸淫在财富与荣耀中的望族而已。
然而既然这份情报的提供者是太宰治,就一定有它不寻常的地方。他提到这个家族曾有过与诅咒师交往过密的丑闻。具体是谁无从查证。有传言说那人死了,也有人说他远渡重洋,逃去了某个岛国。
这种事,其实也正常,咒术界没有哪个历史悠久的世家名门是完全干净的。而且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至少22年前。
“……”
6和22。
魏尔伦凝视着屏幕上这两个数字,这两个时间节点在他的人生轨迹中同样鲜明。他不能不由此产生某种联想。很巧合,但还下不了什么定论。他强迫自己从纷纷扰扰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有价值的信息太少了,除非他能从普鲁斯特那里挖出点什么东西,那个老东西知道的肯定比远在日本的太宰治多。
他起床后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戴上那副银框眼镜出门了。他今天有更加近在眼前的事。
DGSS总部离他的公寓有一段距离,他一边开车,一边回想起两天前,波伏娃交给他的资料里的内容。
巴黎地下墓穴,是他们这次的任务地。
他对这个地名并不陌生。那是个由废弃采石场改造而来的藏骨堂,在距地面20米深的地下,600万具人类尸骨长眠于此。里面大大小小的隧道绵延三百多公里,而政府仅仅将其中的1.6公里加以修缮,作为博物馆向公众开放而已。
而像这样富有死亡与传奇色彩的所在,往往寄托了人们太多怨念、恐惧与幻想,也就是说极易寄宿诅咒,产生咒灵。所以会安排术师们定期干预,清理那些咒灵,以免它们成了气候。
不过他们要去的不是坐地铁就能直达的那段景区,而是剩下三百多公里的未开放区域。具体的计划还得等见了另外两个人才知道:巴兹尔·格雷和特里斯丹。
想起这两个名字,魏尔伦莫名觉得这次任务会很轻松,毕竟两天前萨特他们刚给他通过气:这位巴兹尔·格雷是个大好人——长得好像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说得神乎其神,而特里斯丹是个好孩子,和中也年纪相仿,他对那个孩子的第一印象也不错。再加上任务内容只是去巡视一圈,顺手清理杂碎咒灵。
所以应该会轻松吧,只要不横生波折的话。
他把车停在街角。这个街区有几栋办公楼,周一早上的街道比平时拥挤。魏尔伦一下车就远远地看见马路对面,DGSS总部之上的那幢大楼边,站着一个男人,身姿挺拔清瘦,有一双诚恳的蓝色眼睛,偏深的金色鬈发以一种古典的方式向后梳着,发尾只比肩膀高一点,在四处张望。
并非他眼力超群,而是那人实在太显眼,以至于来来往往的通勤人流在他附近总会断开一段距离,每个经过他的人都忍不住回头驻足。如果说那些人是煤炭做的,这个男人就像是象牙和玫瑰叶做的。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马裤,像刚刚从油画里走出来的阿多尼斯,爱与美之神会爱他,春之女神也会爱他。
即使用最客观的语言去形容,也只能说,这个男人俊美非凡。他和魏尔伦是两种不同风格的帅气,后者有着北欧神明般的奔放不羁,他则更偏向英伦贵族的典雅。他身上有一种让人见了,一下子就会信任他的东西。
“……”
所以,兰波和他分手后,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是这样一张脸吗?
魏尔伦抿了抿嘴,他不想承认,但他心里确实突然有点……
不爽。
片刻后,他还是向男人走去。
“巴兹尔·格雷,是吗?”他语气平平地问。
男人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向魏尔伦伸出一只手。
“巴兹尔·亨利·格雷,这是全名,”他微微一笑,说,“您一定是魏尔伦先生……您比照片上精神多了。”
“……谢谢,你看上去也很……”魏尔伦简短地握了握他的手,没细想,只当他在什么资料上看到过自己的照片,他此刻努力地想在脑海中找到一个恰当又不直接夸赞的词去形容他。
“古典。”魏尔伦说。
“噢,谢谢。”男人笑了笑,彬彬有礼地坦然接受了这个奇怪的赞扬。
“嗯……你在等人吗?”其实男人的态度非常温和,这让魏尔伦有些尴尬。
“特里斯丹已经在下面了,我在等您。”
“等我?”
“我之前一直在出差,”格雷带着歉意地笑笑,“还没能正式欢迎一下我们的新同事……我从英国给您带了欢迎礼物。”
他说着,拿出了一个深蓝色绒面的小盒子,打开,黑色的丝绸上静静躺着一块银色的腕表,金属表盘被打磨得非常光滑,魏尔伦甚至能从其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
“啊……这太贵重了点吧?”魏尔伦看了看那块表,没有接过去。
“其实并不贵重,只是一点心意,以表达我的欢迎,我们以后就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伴了。”男人浅浅地微笑着,他脸上有一种率真与纯洁的热情,“请不要有压力,我给每个同事都准备了。”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魏尔伦在男人礼貌的注视下,把那块表戴在手上。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其他人对他评价这么高了,脸是一方面,这个人到目前的言谈举止完美无缺,挑不出一点毛病。
但魏尔伦莫名觉得不喜欢他,他和那个叫奥罗尔的女人简直是两种极端,对比下来雨果和情报部那几个人都正常多了。
天呐,说到底兰波身边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面前的男人谦恭地微笑着,全身上下写满了“完美”两个字。魏尔伦当然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知道,这样一张脸会多具有迷惑性,而完美的又总是压抑的。
“我们走吧,别让普鲁斯特先生等太久了。”格雷说。
两个顶级帅哥站在一起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周围已经聚了一小群人。就在他们迈开步子向大门走去时,一道矮小的身影从人群里挤出来。
那是一个背着斜挎包、脑袋被颈上绕着的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男孩。他低着头很快地跑过去,很急切的样子,也因此直直地撞向两人之间。格雷灵巧地往前一让,没被他碰到,他撞到了魏尔伦的大腿上,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天呐,孩子,当心点!”格雷朝那个小小的、即将消失不见的背影喊到。
他们由熟悉的电梯下到最底层,进到普鲁斯特的办公室里。外表还是青年的男人坐在那张红木书桌里侧,正慢悠悠地用茶水泡着吃一块玛德琳蛋糕。他对面的椅子上拘谨地坐着一个红发的、有着雀斑和浅棕色眼睛的男孩,特里斯丹。男孩一见他们推门进来就站起身。
“坐下吧,我的孩子,坐下。”普鲁斯特起身绕到书桌前,把特里斯丹按回椅子上。
“局长。”格雷欠身规规矩矩地向普鲁斯特行了一礼,搞得魏尔伦也不情不愿地冲他点了点头。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噢,挺好的。”普鲁斯特看上去心情不错,他笑眯眯地走到两人面前,“那可以出发了,1天可以做完吧?”
“你认真的吗?”魏尔伦无语道,“三百多公里呢。”
“诶,这就是为什么让他和你们一起去。”他转过身,拍了拍特里斯丹的肩膀,红发的少年倏地把背挺直。
“这孩子的术式效果是透视,在那种弯弯绕绕的地道里很方便。所以不用把300多公里全部走完,只要由他找出咒灵,你们再定点出击就好,很轻松吧?”
“这还差不多。话说入口是哪里?要从那段景区穿过去吗?”
“不,那里前几天出了点事……”普鲁斯特摇摇头,“被警察封锁了,一层层往下打招呼太麻烦,特里斯丹知道另一个入口,他会带你们去……哈哈……你们可得照顾好这个小伙子啊,知道吗?”他话锋一转,用一种稀松平常又意味深长的语气对他们说道。
临行前,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格雷拉着特里斯丹往外走,他温和的态度让少年自在了不少。魏尔伦走在最后,等他们两人都走出了房间,他顿住脚步。
普鲁斯特坐回到那张书桌后的椅子上,他抿了一口茶,有些意外地看向迈着步子朝他走来,然后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的魏尔伦。
“你……”
“我要看现场的勘验报告,还有其它的一切。”
他没说明是什么现场,但几乎是一瞬间,普鲁斯特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不会给你看的,”普鲁斯特把茶杯放回瓷盘上,抬头与他对视,淡淡地开口:“你这是关心则乱。”
“是这个理由吗?还是因为又和兰切斯特有关?”
“……你还在纠结这个吗?”普鲁斯特嘴一撇,眉头拧在一起,“那我再告诉你一遍:别管了。做好你该做的,按计划来。”
“想让我按计划来,”魏尔伦说,“就告诉我他们和哪个诅咒师交往过密,老公爵夫妇是怎么死的,现在那位兰切斯特公爵夫人又是什么来头。”
“你就这么喜欢解谜,是吗?”普鲁斯特沉默片刻,平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为此还敢私下调查,你知道你能惹出多大的麻烦吗?你以为所谓的‘真实’是去冒险、逞英雄、抓住每一只蜷缩在阴影里的老鼠?恰恰相反。吃完晚饭后坐在你家阳台上看着晚霞,慢慢喝完一杯温润的勃艮第红酒,再配上浆果和卡芒贝尔奶酪,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你也该满意了——这才是‘真实’。”
“我根本不在乎他妈的‘真实’,”魏尔伦字正腔圆地说,他看出来只能从普鲁斯特这里得到一堆废话,开始挪开步子往外走。
“我在乎的东西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懂。”
“够了!”男人厉声道,“我刚刚说了半天都是废话吗,啊?你还是要往下查?”
“我要查到底。”
“你——”
魏尔伦在他能说出第二个词之前,很快地从房间里溜出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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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夹带私货捏oc啊啊啊啊啊,把巴兹尔·格雷写得这么帅是有原因的(我写东西一向是很有逻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