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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年年有余（下）
宋琪和季雨霏都在看电视，罗兰就问宋琪：“话说，大哥怎么忽然想起来在群里发红包了？”
宋琪说：“他在群里写了，说主要是替张勇向咱们大伙儿表示感谢。还说没在家里过年，向大伙儿道歉。”
“哟，咋还整得这么客气呢？”季雨霏道。
宋琪一笑，说：“文化人呗，想法就是比咱们大老粗多。”
这时，小贝上来失望地告诉罗兰：“妈，我爸才抢了一块两毛二，肯定是最少的了。”
“那也不一定，”罗兰说，“每个红包的金额都是随机分配的。”
彼时孙雅彬等人也纷纷从楼下上来拿手机抢红包。
赵一萌把自己抢到的给孙雅彬看，孙雅彬就笑道：“哟，还是咱们萌萌手气壮，一下子就抢到二十多块钱。”看到宋琪坐在一旁，就问，“宋琪，你抢到多少？”
宋琪带笑不笑地说：“红包是咱家伟峰发的，我哪好意思先抢啊？等你们都点过了，剩下的才是我的。”
王旭升点开红包的明细，看了一下，说：“大舅妈，除了两个睡觉没醒的，就差你没领了。”
宋琪就也随手点了一下红包。
小贝好奇，凑过去一看，惊呼道：“妈妈咪呀，还是我大娘手气最旺！”
季雨霏就问：“到底收了多少呀？”
“一百一十一块八毛八！肯定是第一多了。”小贝说。
“嗯，更难得的是，数字还这么吉利。”罗兰也跟着说。
孙雅彬笑道：“哟，咱大哥这红包可真会发，大部分又都让宋琪给收回去了。”
宋琪看了她一眼，带笑不笑地说：“也许这就叫命好吧，人不常说嘛，‘有福之人不用忙’。”
“是呢，”季雨霏有口无心地接道，“有福之人不用忙啊，那无福之人才忙断肠呢。”她蓦地想起谷守业还没抢红包，根本没注意到孙雅彬的脸色变得有多难看，径直下楼去找谷守业了。
谷守业还没有醒，盖着自己的羽绒服，安静地窝在躺椅上，周身的酒气却已消散了不少，脸色也没有先前那么红了，脑袋歪向一边，谢顶的头皮反射着灯光，口水从一侧嘴角斜挂下来，直接隐没在衣领深处。
“你这个人啊，一点儿撇也没有，我一眼没照顾到，你就喝了这么多。”季雨霏一边从他的羽绒服口袋里往外掏手机，一边习惯性地数落他，“你呀，你呀，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我就奇了怪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点开谷守业的红包，居然收到二十多块钱，意外之余，把手机又塞回谷守业的衣袋里，说，“那你就再睡一会儿吧，等饺子煮好了，我再来叫你。”
她正要返回楼上客厅，却见在暗厅的尽头，小小的佑儿正独自站在硕大的水族箱前，眼睛盯着在水草间游弋的热带鱼，鼻头压扁在玻璃板上。
“佑儿？”季雨霏扬声唤道。
佑儿扭过头，冲着她嘻嘻一笑，用稚嫩的童音脆生生地叫道：“姑奶。”
季雨霏心里欢喜，向佑儿走去，边走边絮絮说道：“你怎么一个人玩儿呀？你爸和你三爷呢？还打游戏哪？咱们佑儿真长成大孩子了，都不用大人带着，自个儿就能玩得挺好了。”
她走到水族箱前，弯下腰和佑儿一起看鱼，嘴里仍不停地念叨，“你看看你大奶奶呀，净置办这些没用的东西。买这么大个房子，里头装这么老些东西，光楼上楼下收拾一遍就能累死个人。不过，这些鱼还真是挺好看的哈……啊哟！”
她边看鱼边围着水族箱挪动步子，冷不防脚下一滑，一只膝盖咕咚一声跪到了地上。
“哎妈呀，这地下怎么这么多水？”她大声叫道，伸手扶了一下佑儿，叫得更响了，“哎妈呀，这孩子！你身上衣裳怎么全潮啦？”
孙雅彬和宋琪闻声一前一后跑下来，只见水族箱周围的地面上漫着薄薄一层水，佑儿的衣服前襟和袖口都湿了一大片。
孙雅彬来不及多问，先忙着去脱佑儿的湿衣服。季雨霏从浴室里寻了一条大浴巾递给她，她接过来给佑儿裹上，只露出她的小脑袋。
宋琪从浴室里拿来拖把，刚要去拖地上的积水，却一眼看见，她先前放在小鱼缸里单独养着的那条绯红色的病鱼正一动不动地平贴在深灰色的地砖上，显然已经死了。
这时，赵一萌也慢慢走下楼来，看到佑儿脱下的那一小堆湿淋淋的衣服和地砖上那条巴掌大的死鱼，不知怎的，忽然怒从心头起，厉声责问：“佑儿，是你把鱼捞出来扔地上的吗？”
佑儿从没见过妈妈这么严厉，吓得忘了回答问题，只仰着头，扁扁嘴，抽抽搭搭地哭了。
“你哭什么哭？倒是说话呀！”赵一萌急了，推了一下佑儿露在浴巾外面的小脑袋。
佑儿脑袋猛一歪，抽噎得更厉害了，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
孙雅彬忙蹲下身子，搂住卷得像煎饼果子一样的佑儿，努力安抚道：“佑儿乖，咱不哭啊，你听奶奶的话，好好跟你妈妈说——鱼是不是你捞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季鹏程听见外面如此吵闹，也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赵一萌身边，帮着她训佑儿：“除了她还能有谁？闯了祸还有理啦？哭什么哭？快说话呀，看把你妈给气的！”
赵一萌轻轻拉了拉季鹏程的袖子，低声说。“老公，我没事儿，你别担心。”
孙雅彬看见儿子和儿媳如此情形，心里顿时宽慰了不少，只是，她怀里的佑儿却哭得更厉害了。
“哎呀，看你们把孩子吓的！”季雨霏走上前，一把推开季鹏程，从孙雅彬怀里抱过佑儿，有点儿吃力地颠了两下，说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儿？这不明摆着嘛，小孩儿哪有不淘气的？——你们大人打游戏的打游戏，抢红包的抢红包，没人搭理她了，她可不就自个儿玩去了？她才这么大点儿，哪儿懂得鱼一离水就死啊？可能就想着鱼好看，捞出来看看呗……”
喇喇一席话，众人皆无语。
季雨霏就哄佑儿道：“大佑佑，好宝贝儿，姑奶说得对不对？你就告诉他们，这就是我干的，这叫‘年年有余’，是好兆头！都批评咱们大佑佑干什么啊？走啦，姑奶带你去擦擦小脸，看看，稳稳刚哭完你就哭，都哭成小花猫儿了……”
她边说边抱着佑儿上楼去了。
“没事儿了，老公，你陪三叔打游戏去吧，等一会儿饺子煮好了，我下来叫你。”赵一萌说，自己扶着腰慢慢上楼去了。
孙雅彬心里越发欢喜，留下来手脚麻利地帮宋琪擦地。
宋琪心里厌烦，嘴上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指了指佑儿脱下来的那一小堆湿衣服，对孙雅彬说：“那边衣帽间里有熨斗，你去把佑儿的衣服熨干了，拿去给孩子穿上。天冷，别把孩子冻着了。这儿就这么一点儿水，我自己擦擦就行了，用不着你。”
孙雅彬听宋琪说得有理，就拎起孙女的湿衣服，进了衣帽间。
宋琪却不忙着收拾，将拖把竖在墙边，坐在带万向轮的小圆凳上，靠在暗厅的角落里休息。
她累极了，觉得心里慌慌的，似乎马上就要虚脱了。
躺椅上的谷守业在暗厅另一头安静地睡着，一动也不动，远远看去，很像一个做工精致的仿真摆件。
她平生第一次没对谷守业的存在起反感。
要是真有这样的摆件卖，价钱一定不便宜……要是尺寸能再缩小一些就更好看了，最好能跟楼上那瓶百合花差不多大小……
她有些不着边际地想。
自从和季伟峰从上海回到东北老家，她就一直在很用心地布置这套新居。有意无意间都在仿照老苏在三亚那栋别墅的风格。虽然她的新居面积比老苏的别墅小了一半，外观也远不如别墅那么气派，但甫一进门，仍会感到那种华丽而精致的格调无处不在。
其实，虽然她过去对老苏十分中意，但离开三亚后，她却很少想念老苏。不过，她不时会想起老苏在三亚那栋华丽而精致的别墅，毕竟她在那里见识到的一切，就是她这一生对富贵的认知天花板。
她觉得自己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利用对富贵的认知牵绊住季伟峰，因为她越来越明显地感到，整个季家对她的看法，上至九十二岁的老季，下至赵一萌肚子里不满二十周的胎儿，其实与当年老苏的原配对她的看法在本质上没有多少不同。
结婚了，做了季伟峰明媒正娶的老婆，怎么还是觉得这么辛苦啊？她疲惫地想。
但她必须比季家其他人更牢地抓住季伟峰的心，如果，他还有心的话。
她和季伟峰平时不睡在同一间卧室里，也没有一致的作息时间，有时候就连吃饭都做不到同时。
他俩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他搞了大半辈子集成电路，而她对集成电路基本上没什么概念；她偶尔摆弄几下乐器，唱唱歌，跳跳舞，而他基本上五音不全，跳个交际舞几乎把她的脚趾头踩烂。
他俩不爱旅游，不爱锻炼，虽然都喜欢吃美食，但如今年纪放在那儿，如果不想早早挂掉，就得认真节制饮食。
她只有用舒适生活牵绊住他这一招儿，让他由外而内彻底爱上她营造的这华丽而精致的氛围，让他从骨子里习惯有她，把她当作他的舒适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宋琪，打起精神来，现在还不是叫苦叫累的时候，她默默地对自己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白，与季伟峰的这场婚姻，是她今生的最后一次冒险。
她站起身，走进浴室，拿起一瓶香氛喷雾，向半空中按了一下，然后，闭上眼，抬起头，慢慢走进那片由渐落的小液滴形成的美妙氛围中，让身体的每一处细节都浸染上淡雅的清香。
她想起了早上新买回来的那些百合花。
等过些日子开春了，我要在院子里多多种花，玫瑰和百合都不错，玫瑰解郁，百合宁神……
她有些不着边际地想。
她往脸上补了些妆，对着镜子调整好笑容，走回水族箱边，仔细拖净地面，把那条死鱼拣起来，装进一个小纸盒里，用胶带封好，放进垃圾桶里。
关在阳光房里的汤米听见她在门外走动，用爪子搔扒着移门，呜呜地轻轻叫着。
宋琪打开移门走进去，在除夕夜密集的鞭炮声中抱起了汤米。
“汤米，宝贝儿，我们都要好好的。”她低头对怀中的汤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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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