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AR

　　山坡上的风渐渐平息，最后一缕带着凉意的气流掠过草尖，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李木泽把那支战术笔揣回口袋时，金属外壳与钥匙串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手机突然在裤袋里震动起来，他掏出一看，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他愣了愣，随即弯起嘴角——是多年未见的发小，周航。

　　“木泽，猜我在哪？”电话那头的声音混着机场广播的背景音，带着点电流的沙沙声，还有他从小听到大的痞气，“刚落地，市局的老杨说你们那案子结了？正好，我这半年空档，回来兑现承诺。”

　　李木泽挑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什么承诺？”

　　“少装傻，”周航在那头笑骂，声音里的熟稔像温水漫过心尖，“当年在你家天台，你指着天上的直升机说以后要自己开，还拉着我打钩说谁先学会谁教谁。现在我持证上岗三年了，你小子，要不要来补这堂课？”

　　记忆突然被拽回少年时的夏夜。老旧居民楼的天台爬满青苔，两个半大的孩子趴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看警用直升机的探照灯劈开夜空，螺旋桨的轰鸣震得耳膜发麻。李木泽当时啃着半块西瓜，汁水顺着下巴滴在T恤上，却只顾着拍周航的胳膊：“你看那飞行员，帅不帅？以后我也要开这个，载你飞遍全城。”周航塞给他一颗薄荷糖，两人勾着小指打钩，约定的尾音被风吹散在星星点点的夜空里，像风里的蒲公英，轻飘飘的，谁也没当真，没想到真能等来回响。

　　李木泽回头看了眼身边的许宸，对方正望着他，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眼尾的细纹里，漾开的笑意比天边的云霞还暖。“好啊，”他对着电话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轻快，尾音都微微上扬，“地址发我，随时待命。”

　　挂了电话，许宸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肘弯的力度很轻，像怕碰碎什么似的。“想去就去。”

　　“你呢？”李木泽问，视线落在他被夕阳染成琥珀色的瞳孔上，“许队要不要一起？”

　　“我？”许宸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等你学会了，载我一段？”

　　李木泽笑起来，胸腔里的闷郁像被这笑声震碎了，散成轻盈的尘埃。战术笔在口袋里硌着掌心，那道细微的划痕贴着皮肤，却不觉得疼了。那些藏在硝烟里的牵挂，那些在阴影中滋生的默契，终于能晒在阳光下，像被晒暖的棉被，蓬松而安稳。

　　后来的日子，训练场上的轰鸣声成了新的背景音。螺旋桨转动时带起的强风，把场边的白杨树吹得哗哗作响，叶片反射着晃眼的光。李木泽坐在驾驶座上时，总能想起机库那次惊心动魄的“假爆炸”——倒计时的数字在眼前跳动，彭杭的冷笑在烟雾里若隐若现，而许宸拽着他往掩体后扑的瞬间，后背传来的力量让他莫名心安。只是此刻握着操纵杆的手，比当时更稳，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每一次拉升、转向，都带着破茧成蝶的笃定。

　　许宸常来场站等他。有时穿着便装，靠在老槐树下看他练习，影子被日头拉得很长，指尖夹着的烟燃到尽头也没抽几口；有时刚从局里过来，制服外套搭在臂弯里，手里提着冰镇的矿泉水，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递过来时总会先擦干他手心里的汗。像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样，话不多，却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一份沉默却笃定的支撑。

　　直到第一次独立完成短途飞行那天，李木泽把直升机稳稳停在停机坪。引擎关停的瞬间，周遭的寂静显得格外清晰，只有螺旋桨缓慢转动的余响。他解开安全带跳下来时，许宸正站在舷梯旁等他，风把他的衬衫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肩线。

　　“不错。”许宸看着他，眼里的骄傲像浸了水的海绵，藏不住地往外溢，连声音都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李木泽突然想起什么，从飞行服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是那支带着划痕的战术笔，被他摩挲得更光滑了些，边缘的棱角都变得温润。“这个，”他塞到许宸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以后出任务，换我护着你。”

　　许宸握紧那支笔，指腹摩挲着那道浅浅的划痕，像在触碰一道愈合的伤疤。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带着李木泽掌心的暖意，一直烫到心里。风穿过场站，带着青草和机油的味道，像极了他们初遇时的那个清晨——他刚从警校毕业，站在刑侦大队门口手足无措，许宸穿着笔挺的制服从里面出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递给他的那杯豆浆，也是这样温温的。

　　再后来，当直升机冲上云霄，冲破最后一层薄雾时，阳光猛地涌进驾驶舱，晃得人睁不开眼。李木泽透过舷窗看身边的人，许宸正望着窗外的云海，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鬓角的碎发染成金色，连睫毛都像镀了层光。提前录好的广播声突然响起，是他自己的语调，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却无比清晰：

　　“欢迎乘坐本次航班，此刻，飞机上的旅客只有两名——我，和我的爱人......”

　　那年少年时刻懵懂的约定，如今已随他们飘忽在空中。脚下是连绵的城市轮廓，像摊开的地图，曾经的阴谋、仇恨、鲜血与眼泪，都缩成了模糊的色块。

　　从今以后，他们成为了彼此的家人、爱人，仿佛那年分开只是一个缥缈的噩梦。梦醒了，机库的硝烟散尽，山坡的风变得温柔，连那道刻在残骸上的“家”字，都像是在为此刻祝福。一切与噩梦相反，走向了好的一面。

　　李木泽侧过头，看着许宸转过头来的眼睛，那里盛着整片天空的蓝。他轻声开口，声音被气流托着，轻轻巧巧地落在两人之间：

　　“我以我的名义，永远爱着你。”

　　——正文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