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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探视胡覃
“你自己去见胡覃?为何?我才是最后见胡张氏的人,你不该带上我吗?”
永清没理会温和暄,在温家的马车到来时,穿好斗篷起身准备下去。
“人多眼杂,更何况时至今日,你我也没什么切实证据能说命胡张氏的话是真的,那对于胡覃,说话就更要留意。”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胡张氏废这么大的周折就是为了来诬告刘楷瑞和刘睐韬?”
“没什么意思,只是没有先入为主的看法罢了,我也劝你淡然一些,在铁证如山的证据摆在我们面前之前,我们最好就是什么人也别偏信,什么人也偏帮,否则反而可能落入别人的圈套,给珺王惹上原本不必要的麻烦。”
永清不是真的替珺王着想,而是这个节骨眼上,若是他自己要忙于洗清摘脱,便更没精力去帮温和晏筹划了。
马车在石板路上碾过,发出单调沉闷的轱辘声,车厢也随之微微摇晃。
车厢内弥漫这一种独特的混合气味,昂贵樟木的清香,崔衍身上的熏香,还有永清身上一丝难以忽略的青草香。
崔衍端坐在铺着锦缎的软垫上,脊背挺直,眼却是合着的。
“公主为何要见胡覃,为恭王?”
永清很平静,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她目光清冽,姿态柔顺,又开始了那套低眉顺眼的做派。
“我若说是为真相,崔大人也是不信的吧。”
“有求于我时叫崔公子,眼看木已成舟的,就叫我崔大人。”
崔衍及不可察的牵了下嘴角,不知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他正眼看着永清,目色深沉。
“你就算装,也装到底,否则我还是可以让马车掉头,就此打道回府的。”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缝隙时“咯噔”一声轻响。
永清像是被吓到一般缩了缩肩,眉眼低垂着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明白崔公子是什么意思,但人不可言而无信。”
“人不可言而无信......”
崔衍喃喃重复了一遍,默默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无处可落,只能又再次闭上眼帘。
“公主说的对,人啊......不可言而无信。”
胡覃与温和晏并未收押在同所监牢里,永清走在长廊中,可以清楚的闻到这里不知霉味,寒酸,还有某种更恶心难言的气味混在一起。
虽说大牢里总不会高床软枕,但胡覃这里的环境相较温和晏那里,还是太差了些。
狱卒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引她走向最深处那间狭小的囚室,没打开,晦暗的光线里,一个人影缩在墙角坐着。
这是永清第一次见胡覃,在此之前也从未听过他的样貌如何。
如今他虽只穿着一身不合适的囚服,上面还沾着污渍血迹,抬起头来面上甚至新旧伤痕交织,但那双眼却未蒙一丝灰翳。
唯有眼睛,执拗清亮。
“这里不是姑娘家该踏足的地方,脏。”
他声音干涩沙哑,只说完这一句,又萎靡的把头垂了下去。
“是你夫人托我来的,她很惦记你。”
永清这回的包袱里,只带了些耐存的糖饼和一件厚实的棉衣,她将粗布包袱放在了胡覃脚边,胡覃死寂的眼瞟过散落出来的衣服。
终于,他挪了挪身子,伸手把衣服拿起来,对着铁栏气窗透进来的些许光亮看了又看,粗粝的手掌之上,十根指头血肉模糊。
他想仔细摸摸针脚衣料,可看了看皮肉焦烂的手,又缩了回去,最后随手把棉衣往地上一扔。
“我哪儿来的夫人?就连家里的老娘,当初为了供我读书考举,都活活累死了,我胡某人啊......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永清也不着急,她蹲下身子平视着胡覃,把那件被他丢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往他单薄的身上盖了盖。
“或许胡大人不在乎被钉死在渎职贪墨的罪名上,但让真正的蛀虫逍遥法外,继续啃食
国帑民膏,也非你所愿吧?河堤毁损,治理不善,那明年改道的河道,会使得春汛必溃,胡大人想想,万千良田损毁,无数生民流亡,你死,就死的安心了?”
温和暄问过胡张氏的想法,胡张氏犹豫再三后,还是将刘睐韬曾几度调戏非礼她的事和盘托出了。
“我知瑞秋只是为了保全我,才决意休弃我,可刘睐韬对他有知遇之恩,只是与他讲道理,他便是死,也断然不肯出卖刘睐韬的。你与他讲我怀有身孕时,将孕期少讲一个月,再带上这件棉衣,他认得我的针脚,多少会信你一些。”
永清想了想,还是没有用胡张氏的办法。
她想救夫君的心,永清可以理解,但胡覃事后究竟能不能体会她这份心,却不好说,一旦此类有损名节的谎撒了出去,怕是以后都再也洗不清了。
“少跟我来这套,他们许了姑娘你什么,竟让你这般涉险来劝我?”
胡覃冷笑一声,胳膊一挥,又把冬衣挥落了。
“没人许我什么,只是你夫人同我说,你性如孤竹,脊梁未弯,她不信你会贪腐,这才不远千里进都为你求公道,千难万难,也不过是想腹中的孩子能有个清清白白的爹。”
胡覃肩膀猛的抖了一下,枯瘦的手攥紧又松开,他眼里的微光如风中的烛火,摇曳的颤动着。
“你说我夫人怀孕了?那她......”
“她如今被秘密看护起来了,身子重挨不过刑的,你好歹体恤她一些,莫要真做了罪臣,让她非要受刑才能为你鸣冤。”
永清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我并不需要胡大人与我串供,我只要你问心无愧,这朗朗乾坤,不该被谎言尽遮。”
胡覃的呼吸粗重起来,衣领处嶙峋着瘦骨的胸膛不断起伏着,思来想去也只能近乎无声的苦笑了一下。
“四壁之内,又何来乾坤啊?就像那破了大洞早已无法修缮的船舶,如今只剩下沉沦罢了,莫说我官小言微,就算是我的话真能助有心之人扳倒一两个大人物,于你,于我,也无非是更快招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胡大人绝非只顾自身生死之人,你在未被收押前,皆是不顾安危冲在抢险抗灾最前面的,像胡大人这样的好官,可以死于呕心沥血,可以死于救险疏洪,却唯独不该死于凭空构陷,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你又怎知这安都之中,没有敬佩你气节的贵人的?”
永清再次将棉衣拾了起来,倔强的盖回到胡覃身上。
“胡大人,我只是想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这些话是你无论受刑,还是被提审,都能问心无愧说出的实话。”
胡覃窝在温暖又软和的棉衣中,又往墙角萎了萎,思绪不禁飘回了数月之前。
“胡覃,你这个匹夫,这么大的事,你竟瞒报本官!”
胡覃被押到他上官面前时,一身河泥都不及理清,全部黏在他有着补子的官袍上。
他被两个衙役押着跪在六品漕运判官查礼钦跟前,甚至连抬头回话的机会都没,一本罪状已经被人甩到他的眼前。
发上的泥水滴在册子上,胡覃看着上头条条名目豁然睁大了眼。
这个查礼钦,竟是打算把这决堤的祸事全部算在他的头上了啊?
在官场数年虽不得高升,但这些要命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可他明明已经上报了上官......为何这祸事......
“查大人,河堤失修您看不到,堆场遭灾您也看不到,只是这甩责的事儿进行的倒是快!”
“本官甩责?河堤失修种种隐患你可有上报,可有递简,是本官把你那些需要记档在案的简奏吞了还是昧了?本官确实你的上官,可你是否真心拜服本官这整个衙门都历历在目。如今你闯了这么大的祸事,难道要我这个从不被你拜服的副督察为你兜底?胡覃,你糊涂本官可不糊涂!”
周围鸦雀无声,河坝决堤,下游五、六处堆场全数被冲毁,另被毁的良田、民宅不知何计,又逢沛水之年,最近更是暴雨不断更无法计算的是会有多少灾民。
查礼钦是胡覃的上级,虽隶属同一个地方漕运管辖,但不对付的事由来已久,如今查他合计着将此事甩到胡覃的头上,旁人也只能明哲保身的缄默。
“好!”
一声如吼般的“好”,竟让查礼钦的话也顿住了。
身形消瘦文弱的人,仿佛是用尽全力挣开了押着他的衙役,起身,神情从容的掸了掸衣袖,捏了捏衣袂的褶皱,一身风骨的朝着暂时被震慑住的上官躬身行礼。
“查大人想要如何决断下官都可接受,可如今灾情刻不容缓,禀请大人体谅百姓艰难,待下官着人抢险并安置灾民后再行发落。”
胡覃深躬着,背脊却是挺直,作着的揖也略高头顶,周围起了窃窃私语这样的直臣良官在混沌官场也总能得到些许唏嘘。
查礼钦站在正堂,梗着脖子看他这幅置生死度外的气节,浑浑噩噩间也仿佛看见那个凭着千万里挑一的学识初入官场满是抱负的自己。
他衣袖下的手攥的死紧,心头的热血或许早就被出身寒门郁郁不得志的现实,再配下的浊酒浇凉,可此刻他却如何都不能说出直接将人押入大牢直接送上刑部大理寺问罪的命令。
盘旋在唇边的话,像是滚烫的令他反复咀嚼着最终才下定决心死死吞咽而下。
“好,你签字画押,本官许你半月,你甭想着要跑,一人之责,别到时连累全家乃至所有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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