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

　　彼时，春节档刚横空出世没几年，不似当今这样火爆，元旦档仍是各大贺岁片的兵家必争之地。

　　很多人说那是中国电影最好的几年。

　　2015年12月，全国院线发行放映中外新片36部，其中不乏大制作的商业大片，也有小成本的新生力量。仅仅一个月里，全国观影人次高达1.28亿，月度票房42.51亿。

　　这一年，中国电影的年票房提升了47.88％，连续跨越了300亿和400亿两个里程碑，至今仍保持着票房增幅的历史记录。

　　其中就有林疏语和周影的贡献。

　　在短视频还未普及的年代，院线电影的热潮轻易地席卷了清城外国语中学，连高一（8）班这样一心向学的环境都未能避免。林疏语和周影才刚从杜钰办公室回来，还没进班就被蒋天南堵在门口，邀请他们跨年那天和大家一起去影院看电影。

　　周影先是答应下来，揽着蒋天南的肩膀走进班：“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31号那天高一年级要在小剧场开元旦联欢会，每个班都至少要出一个节目。”

　　蒋天南听闻后一下子停在原地：“这算什么好消息？”

　　林疏语抱着臂站在一旁：“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算是好消息——如果不用出节目的话。”

　　八班的成绩是实打实的年级第一，但在才艺方面却不太擅长，似乎人人都忙着学习，没工夫发展兴趣爱好。

　　本来在林疏语宣布要举办元旦联欢会时还沸腾一片的班级，在听她说班里必须要出一个节目时陡然安静下去。

　　“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有什么才艺都拿出来。”周影补充道。

　　“要不给他们表演一个做卷子？”有人举手说。

　　“实在不行只能诗朗诵。”另一个人提议。
　　这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不过同样要表演诗朗诵的班级应该也不在少数。

　　林疏语和周影让有才艺想展示的同学来找他们报名，节目单这周就要交上去，如果实在没有那只就能选诗朗诵了。

　　想来同样是重点班，隔壁七班的状况应该也好不到哪去，课间林疏语把胡言叫出来打探。

　　胡言四下看了看，把林疏语拽到远离七班的地方，叉起腰，瞪圆了眼睛和她吐槽：“我们班那些人非要我和他们一起演小品，还让我演老太太，你说气不气人？本来有个女生说她能表演弹钢琴，但他们嫌钢琴太难搬到舞台上，不同意。”

　　林疏语的脑海中浮现出胡言版老太太的画面，实在没忍住不笑他：“那你是不是要戴假发？还得是白的那种。”

　　“对啊！他们说要给我做造型，谁知道会做成什么鬼样子。你还在这儿笑？”

　　林疏语赶忙收起笑容，多问了一句：“那是谁要弹钢琴啊？”

　　“沈柔。你又不认识。”

　　周影这时候从楼梯上来，他刚去别的班统计节目。

　　林疏语：“怎么样？”

　　“好几个班都有很多人想表演，最后再从几个节目里往出选。”

　　胡言：“你们班呢，表演什么？”

　　“我们班还没定呢。”林疏语含糊其辞。

　　胡言一下子就猜到，肯定是八班没人想演，幸灾乐祸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林疏语：“……”

　　-

　　一直到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八班都没人来找他们报名，林疏语和周影已经偷偷摸摸用手机搜了半小时——“有哪些适合集体朗诵的诗”。

　　本来他们已经选出几首合适的诗当备选，正在想要怎么动员班里同学参与，不过刚打下课铃就有两个女生来找他们报名，说可以表演唱歌。

　　林疏语和周影终于等来救星，一口答应下来，又接着请求救星带着他们一起唱。

　　没办法，杜钰早就料到个别班参与这种活动的积极性不高，所以发话让学生会的成员都要参与节目的表演。
　　许嘉暖和孟晴虹爽快地答应下来，毕竟她们一开始就没想着solo，多两个人一起唱也没太大区别，更何况是老师的要求。

　　不过林疏语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们一下：“就是，我俩都不太会唱。”

　　“没事。”她们没放在心上，“我们教你们。”

　　当天她们就后悔了。

　　差点忘了军训时林疏语和周影唱歌的情形……。

　　教了几天，许嘉暖和孟晴虹嗓子都快唱冒烟了，林疏语和周影还是没几句在调上的。最后没办法，时间紧迫，只能把说唱的部分都给了他们。

　　放元旦假期的前一天，联欢会在小剧场如期举行。

　　八班的节目排得比较靠前，他们很早就到了后台开始准备。

　　许嘉暖带了化妆品，给林疏语化妆，孟晴虹则帮她盘头发，后面的头发盘起来，再把侧边的头发绕上去，额前留的几缕碎发，和平时的短发不同，更显得楚楚动人。

　　林疏语不太好意思麻烦她们，赶忙道谢。

　　“不客气，你本身长得就好看，简单化一下就是锦上添花了。”

　　这话不假，林疏语属于明媚大气的的长相，桃花眼本就显出几分娇媚，上妆之后更添艳丽，像娇嫩欲滴的粉玫瑰。

　　周影来的时候，林疏语的妆容已经到了口红这步。
　　她向他招手示意往这边走，笑起来，口红点在下巴上。

　　白嫩的皮肤上多出一点红，格外显眼。

　　“周影来了。”林疏语说。

　　她们心血来潮要给周影也化上妆，周影百般拒绝，但被其他三个人直接按在座位上。

　　男生的妆容简单，上了底妆和遮瑕以后基本上就完成了。周影的底子本身就好，五官深邃，轮廓清晰锋利。他的鼻梁虽然高挺，但鼻梁骨却纤细秀气，眼眸也柔和。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宽松毛衣，林疏语则穿了一身白色毛呢小套装，两人站在一起很是养眼。

　　他们的节目虽然没有胡言扮演老太太吸睛猎奇，但几人配合默契，许嘉暖和孟晴虹的声线很搭，林疏语和周影则负责带动气氛。这首歌传唱度不低再加上曲风欢快，成功把现场的氛围带动到一个小高潮。

　　联欢会结束时已经临近傍晚，按照之前的约定，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市中心的电影院。

　　取完票，蒋正南和周影走在最前面去找座位。

　　最近有不少新片上映，更何况临近元旦假期，这家电影院生意火爆，他们的这个影厅也人挤人，几乎座无虚席。

　　周影没有往座位里面走，还站在台阶上，等着后面的人一个个进去。

　　林疏语抱着一桶爆米花，挽着钟磬音的胳膊走在女生们的最前面。

　　“周影你干嘛呢？维持纪律呢？”排在男生队尾的那人调侃到。

　　“嗯，怕你坐到别人的座位上。”周影揽上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把人推到自己前面。

　　“可乐来了，可乐来了！”许筝远抱着几杯可乐从后面窜了出了，挤进林疏语和周影中间。

　　周影转过身就发现自己身后突然多出来一个人，瞪他一眼：“你——干——嘛？”

　　“不是你让我去买可乐的吗？”许筝远不明所以。

　　“我知道，我是说……”周影咬咬牙，没继续说下去，就那么看着他。

　　许筝远没看懂他眼神里的暗示，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许筝远，你赶紧进来吧。”
　　前面几个男生已经看了半天热闹，笑着把许筝远拽走。

　　周影自然而然坐到许筝远和林疏语中间。

　　他们看的是一部以悬疑为主的电影，但开场没多久便有美女出场，和主人公有些暧昧不清的戏份，有部分镜头的挑逗意味十足。

　　男生那边有人在窃窃私语，林疏语闻声侧头看了一眼。

　　周影不关注这个，也没和他们讨论美女，但被林疏语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尬尴地清了清嗓子：“这谁选的电影啊？”

　　“怎么？正是你喜欢的类型？”

　　林疏语故意这么问，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歪头去看他。

　　“不是！”周影莫名有些慌，“我的意思是，这电影选的不好，情节吸引不了他们，他们光顾着说话都不认真看了。”

　　“哦，看来是很吸引你，你很想认真看啊。”林疏语盯着他看，嘴角隐着笑意。

　　周影：“……”

　　这下真解释不清了。

　　电影其实是蒋正南随便选的，最近上映的几部口碑和票房都还不错，他就只顾着选时间合适并且有座位的场，没想到会有大尺度和限制级内容。

　　到尾声的时候，真凶即将浮出水面，打斗场面血腥，画面里的人奄奄一息。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出，隔空挡在林疏语眼前。

　　“少儿不宜。”周影慵懒的声音传来。

　　林疏语没去管他的手，靠在椅背上偏头看他：“那你为什么能看？”

　　“我也不看。”周影也偏过头来和她对视。

　　“我想看是因为关心剧情走向。”就快到电影结尾了，林疏语不死心。

　　“哦，这一part的剧情走向还能是什么？”

　　周影和她对视，神色认真，眼睛里隐者笑意，语气却是波澜不惊。

　　林疏语：“……”

　　他成功扳回一局。

　　电影院里暖气开得很足，林疏语在套装外面还穿了羽绒服，现在热得脸颊滚烫。

　　林疏语开始后悔刚才调侃他了。

　　她把爆米花桶塞到周影怀里：“吃吧，吃吧，别说话了你。”

　　周影向桶里伸手抓了一把，又抓了一把，最后把手里的空气在林疏语面前摊开。
　　“我吃什么？”

　　林疏语刚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我给忘了，爆米花刚才被我俩吃完了。”

　　周影：“……”

　　-

　　从电影院出来时天色已晚，大家便准备一起去吃晚饭。

　　检票口还排着长队，大厅里到处都站着在等电影开场的人，好不热闹。

　　许筝远不知道又和钟磬音说了什么，气得钟磬音追着他打，两个人一口气跑到直梯间。

　　林疏语去找垃圾桶扔爆米花的空桶，落后了几步。

　　有几人似乎是快要错过电影开场，从她旁边跑过。她侧身给那几人让位置，听到他们讨论的正是她刚才看过的那部，正回忆起电影里的剧情，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林疏语呢？”

　　她抬头正迎上周影的目光。

　　他被簇拥在同学们中间，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找到了她。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少了一个人，和周影一起停下来等她。广播里传来下一场电影开始检票的提示音，林疏语赶忙快步追上去。

　　他们挤进电梯，最后一个进去的林疏语站在了最前面。

　　她盯着下行的数字发呆——刚才好像只有周影一个人注意到了她的缺席。

　　其实也不过几步路而已。

　　他们下到有餐厅的那层，没再来得及多想，林疏语就被人群挤了出去。

　　-

　　吃过饭已经过了十点，他们听说这个商场晚上有跨年的活动，便决定在这里等到零点，敲过钟以后再回家。

　　商场外灯火通明，人们喜气洋洋，一同期待着新一年的到来。不少人手里都拿着气球，等到零点的时候一同放飞。
　　人实在太多，只要是能落脚的地方几乎都站满了人，他们找了个能看到大屏幕倒计时的地方站着。

　　有几个人想从他们这里挤过去，失手推了一把林疏语，她径直撞到周影身上。她差点摔倒，幸好周影及时扶住她。
　　他把林疏语挡在身前，那些人从他后面过去，林疏语没再被挤到。

　　等他们走开了这里才留出空间，林疏语向后退了半步，看到她不小心留在周影衣服上的口红印。

　　她今天涂的口红是滋润型的，印在白色的羽绒服上后还泛着光泽，格外显眼。

　　她从包里拿出张纸巾递过去。

　　“嗯？”周影低头，看到她欲言又止。

　　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林疏语正对着周影的喉结，连他发出单音节时喉结微微的滚动都能尽收眼底。

　　她别开眼，将纸巾拍在口红印上。

　　“啊。”周影装作吃痛，轻哼一声。

　　纸巾被粘在衣服上，随风飘动。

　　“不小心把你衣服弄脏了。”

　　周影把纸拿下来，看到一个浅淡的口红印，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把纸巾攥到手里。

　　“没事，回去洗洗就掉了。”

　　其他人没发现这两个人的异样，依旧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

　　胡言发现商机：“早知道我就来这儿卖气球了，一晚上肯定能赚不少。”

　　“这些人都是这么想的。”周影说。

　　前几年这个商场刚有跨年活动的时候，气球溢价离谱。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想来分一杯羹，逐渐供过于求，以至于很多气球最后只能砸在小贩自己手里，所以这些人只得纷纷降价。

　　零点快到了，气球的卖家开始最后的甩卖，也有人来向他们推销：“小伙子，买气球吗？十块钱一个。”

　　“你这不行啊，那边都卖八块钱一个了。”周影见招拆招。

　　“那行，就给你们按八块钱一个。”

　　林疏语已经准备掏钱了，周影又说道：“这样吧，我们人多，给你六十，你这些气球我全要了，你也能早点下班。快零点了，再不出手你这些气球可都得砸手里了。”

　　他手里还剩下十二个气球，按周影开的价算下来的话也就五块钱一个。

　　那人咬咬牙：“行，成交！”

　　林疏语不禁咂舌，幸好她没来卖气球，要是她遇上周影这种买家肯定得亏死。

　　不过，如果是跟着他买别人的东西的话，倒是很划算。

　　他们把气球分了分，周影拿了一个深蓝色的，林疏语挑了一个浅蓝色的。

　　卖气球的小贩提供马克笔，可以往气球上写字。

　　周影写了“新年快乐”，转头去看林疏语，她在浅蓝色的气球上写的是“希望明天会更好”。

　　周围不断有人喊着：“还剩五分钟！”

　　“还剩两分钟！”

　　最后十秒的倒计时响起，林疏语和周影也加入进去，向着天空大声喊道：“五！”

　　“四！”

　　“三！”

　　“二！”

　　“一！”

　　此起彼伏的“新年快乐”在耳边响起，无数气球被放飞，密密麻麻挤在空中，一同飘向远方。

　　“咳！”

　　她被周影的声音拉回现在。

　　“新年快乐！”他说。

　　林疏语笑起来：“新年快乐，我的同桌。”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气球正在慢慢飞远。

　　不可知的未来也正在慢慢到来。

　　希望明天会更好。

　　明天，下一个明天，每一个明天，都要越来越好，直到他们老去，明天不再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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