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萤火

　　从那天起，除了电竞训练，周洛一在处理完学生会事务后，开始一头扎进图书馆。他翻阅医学文献，整理学科资料，在笔记本上一页页写下思路，蓝灰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久违的锋芒——像是决意重新追赶，逆流而上。

　　不是为了赢过谁，而是不想再落下她太远。

　　那天傍晚，萤火与周洛一久违地单独外出，两人从宿舍并肩走出校园大门。空气中飘着初冬的凉意，街道静谧，黄昏的光斜照在梧桐枝头。

　　突然，一辆车从路口急速驶来，喇叭刺耳。周洛一第一时间将萤火一把拉过来，护在怀里。那一瞬，萤火被他的体温紧紧包围，心跳漏了一拍。

　　仅仅几秒钟，他便松开她，退了一步，语气有些不自然：“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感觉你怪怪的。”萤火皱眉反问，一时间没搞懂他的反应。

　　周洛一也怔了一下，随即恢复一贯的语气：“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下次过马路看着点，多危险。”

　　他顿了顿，又撇嘴笑了一下，“你马上要出国了，我可没办法一直护着你。”

　　萤火看着他，有点说不清的情绪泛上心头。她隐隐察觉到周洛一的变化。

　　他现在的样子，正是她小时候反复希望他成为的模样：努力、自律、有目标。可当他真的成为了那样的他，她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某种淡淡的不舍——就像一个看着孩子长大的家长，终于不再需要自己那样。

　　她摇了摇头，默默将这些复杂的感受藏进心底。

　　就在两人一起登上一辆黑色SUV离开时，一双藏在街角的目光悄然落在他们身上，直至车影消失在远处，才缓缓退去。

　　第二天一早，杭澜大学的校园论坛忽然热帖飙升，一张偷拍照片登上首页——

　　照片中，萤火与一位男生并肩走向一辆车，男生似乎搭着她的肩膀，角度刻意模糊，只露出侧影。标题极其聒噪：【爆料：校园女神萤火已名花有主，还私会社会人士？！】

　　帖子内容充满污蔑，语言不堪入目，指责萤火“脚踏两条船”、“道德败坏”，甚至影射她竞赛成绩不清不白，含沙射影地进行人身攻击。

　　评论区瞬间炸锅，不少看不惯萤火的人趁机起哄，留言区乌烟瘴气。

　　而这时，萤火和周洛一正与父母在家里享受一顿久违的家庭聚餐。

　　餐桌上香气四溢，嬴雅琴做了一桌子热菜，周启明戴着围裙在厨房打下手，一家人其乐融融。

　　“夏阳怎么没来？”嬴雅琴一边夹菜一边问道。

　　“咱家聚会，他一个外人来干嘛？”周洛一嘴里还含着小龙虾，含糊地嘟囔着。

　　周启明笑了笑，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怎么？你还真想守着你姐一辈子啊？”

　　周洛一筷子一顿，心里一空：“那还早着呢，他们不是还没毕业嘛。而且，你们怎么就认定一定是夏阳了？”

　　萤火赶紧打圆场：“就是，爸妈，你们也太操心了。”

　　嬴雅琴却认真道：“凡凡，你真的没想过以后？我觉得夏阳那孩子挺不错的。”

　　“可我们明年就要出国了，不在一个国家……”萤火低头，神色微落，“异国恋，谁说得准呢……”

　　周洛一突然放下筷子，语气少见地严肃：“你这么没自信？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女孩，要是我，肯定牢牢抓着不放，哪舍得让你走？”

　　萤火听到这话有些动容，伸手抱了他一下：“谢谢你，洛一，一直这么支持我。”

　　周洛一一脸嫌弃地推开她：“好了啊，吃饭吃饭。”

　　这时客厅的手机铃声响起。

　　“谭莹。”周洛一瞄了一眼来电提醒。

　　“你帮我接一下，看看她找我干嘛，等下我回她。”

　　电话接通后，周洛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挂断电话，坐在沙发上，低头快速滑动手机，神色凝重。

　　“怎么了？”萤火从厨房洗手回来，注意到他的反常。

　　“没事。”他依旧低头操作，敷衍地回答。

　　萤火走近，他立刻锁掉手机屏幕。

　　“你刚才是不是在看论坛？”萤火皱眉问。

　　“没什么。”他转移话题，“谭莹说想你了，让你回学校后一起吃火锅。”

　　说罢便将手机交还给萤火，自己回到二楼的房间。

　　话音刚落，萤火的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喂？您好？”

　　对面是一阵刺耳的背景音，夹杂着女人尖锐刺耳的咒骂：“萤火……你不要脸……勾搭别人男朋友……不要脸的女人……”

　　她猛地挂断电话，脸色煞白。

　　嬴雅琴端着热茶过来，关切地问：“凡凡？怎么了？你接个电话脸都白了。”

　　“可能是谁恶作剧吧……”萤火握紧茶杯，强作镇定。

　　“我看你弟弟也有点怪怪的，你们姐弟俩没吵架吧？”

　　“怎么会。”萤火轻笑，“他最近忙着学生会的事，压力大。”

　　她忽然想起谭莹那通电话，随即回拨了过去。

　　“谭莹，明天你想吃哪家的火锅？”

　　对面沉默两秒，随后爆出一句：“你还有心情吃火锅？！你都上校园头条了！！”

　　萤火怔住，脑中嗡地一声，立即打开论坛。

　　满屏的攻击性帖子和谣言映入眼帘，照片、标题、评论，无一不恶毒。

　　她手指微颤，正在这时，夏阳的来电弹出。

　　“你是不是也看到论坛的帖子了？”她开口第一句话声音发干。

　　“嗯，我看到了。你别担心，学生会已经介入，后台在处理。”

　　她一刷新，果然，一批批帖子正在被迅速删除。

　　和那次迎新会“CP大乱炖”帖被神秘清空时一模一样。

　　萤火带着疑惑上了二楼，推开了周洛一的房门。

　　房内只亮着电脑屏幕的冷光，周洛一坐在书桌前，神色沉稳而冷静。屏幕上赫然是学校论坛的后台界面，违规帖数量在不断更新减少。

　　“论坛的帖子……是你删的吧？”她站在门口，声音不高，却很清楚。

　　周洛一猛地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伸手想挡住屏幕：“进男生房间前，不知道要敲门吗？”

　　“你是我弟弟，又不是别人。”萤火斜倚在门边，语气听起来轻松，却也带着探问。

　　“我不是你亲弟弟。”

　　周洛一低头，轻声说出这句，然后走近一步，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门框上，将她困在自己与门之间。

　　他低下头，蓝灰色的眼眸沉得像湖底的月光：“所以，我和其他男生一样。”

　　萤火愣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洛一。眼前这个人，不再是那个她随口唤“洛洛”的调皮弟弟，而是个有锋芒、有情绪、有欲望的男人。

　　她微仰起头，看着他的眸子，那里藏着太多无法说出口的东西。就在气氛即将失控的前一秒，周洛一退后一步，恢复了冷静的神情，重新坐回电脑前。

　　萤火走近两步，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后台数据显示：已清除违规帖231条，封禁用户ID54个。她突然意识到，那次迎新会CP乱炖的帖子，也是他删的。

　　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她看不到的角落守着。

　　屏幕上被删除的内容标题依稀可辨——“有男朋友还跟别的男人纠缠？”“奖项是陪睡换的？”“学霸女神人设崩塌”……

　　每一条都像毒针扎进她的神经，她想强装镇定，却忍不住咬紧牙关，双拳在身侧紧握。

　　“这些人太恶毒了……”她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你不用去回应任何人。”

　　周洛一的声音忽然清晰坚定，“你只是走在自己的路上，而那些人，是怕你太过闪耀。”

　　萤火的鼻尖泛酸，许多话哽在喉咙里，却说不出口。

　　“别怕。”周洛一抬头看她，语气比平常更温柔，“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永远不会。”

　　萤火退出房间，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

　　她回到自己卧室，背靠着门缓缓滑落坐下，双臂抱膝，将头埋进手臂。那些言论像毒刺，迟钝却密集地刺入她内心深处：

　　“有男朋友还勾搭别人？”

　　“得奖是陪睡换来的？”

　　“人设崩了，虚伪女神。”

　　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既哭不出声，也发不出气。

　　夜里，她辗转反侧，最终蜷在被窝里沉入梦魇。

　　梦境中，她和夏阳走在林荫道上，枯叶沙沙作响，昏黄灯光洒落。夏阳笑着递给她一块奶糖，她刚接过，甜味还没散去，忽然人群汹涌而来。

　　一桶冰冷的红色油漆从天而降，砸在她头顶，整个人被染得猩红。身边的目光变得尖利、敌意、嘲讽。

　　“不要脸！”

　　“骚货！”

　　“装清纯！”

　　夏阳想冲过来，却被人海推远。她喊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隔在对岸，而自己站在风口浪尖，赤裸如血。

　　“夏阳！”她猛然惊醒，浑身湿透，心跳如擂鼓。

　　月光从窗帘缝里落进来，落在木地板上，像结了一层霜。

　　她抱紧自己，蜷缩在床角，窗外风声呜咽，梦境的恶意却久久未散。

　　清晨，萤火顶着黑眼圈下楼，脸色苍白。客厅里弥漫着牛奶和吐司的香气，阳光打在餐桌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疲惫。

　　周洛一坐在餐桌一角，手里翻着一本《大学生法律基础》。见她神色不好，皱眉问：“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还行。”萤火淡淡一笑，接过嬴雅琴递来的热牛奶。

　　“做噩梦了？”他试图探问，语气有点硬却藏着关切。

　　“没有。”她低头喝奶，避开他的视线。

　　这时，周启明走过来，轻拍她肩膀，语气温和：“论坛的事，爸爸知道了。你不用怕，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

　　萤火沉默片刻，忽然放下牛奶杯，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

　　“我想改个名字。”

　　空气静了三秒钟。

　　周洛一手里的书轻轻一顿，眉头几乎不可察地一动，蓝灰色的眼眸深了些。

　　“好啊。”周启明最先回神，点头微笑，“等你改好名字，咱们再统一办护照。”

　　“你想改成什么？”嬴雅琴语气温和，眼神却有一丝忧虑地扫向儿子。

　　萤火目光清澈，却又带着些许坚定：“周云凡。”

　　周启明一愣，随即眼睛亮了：“云凡？你要跟爸爸姓？我太高兴了！”他激动得像个孩子，连连点头，“我当然同意！”

　　嬴雅琴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却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周洛一。

　　周洛一唇角扯出一个笑容：“我姐当然得跟我一个姓。”

　　他说得很自然，眼神却低垂。

　　那笑，藏着些涩，也藏着一点放手。

　　阳光透过薄云洒落在民政事务大厅的落地窗上。大厅内人来人往，萤火手中捧着刚换好的身份证，神情复杂又平静。

　　兄妹二人搭车返回学校。窗外梧桐枝枯叶纷飞，路边结着淡霜，寒意浸入空气。

　　车抵校门，下午三点多，寒风中夏阳早已等候。他穿着黑色呢大衣，手里握着两杯热可可。

　　“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夏阳将一杯递给萤火，掌心相触，一如既往的温暖。

　　“谢谢你。”萤火接过，唇角轻扬，指尖的温度一点点传进心底，仿佛驱散了连日来的雾霾。

　　周洛一站在一旁，眼神略带急切：“查到IP了吗？”

　　夏阳点头，目光转向两人交握的手，又垂下视线，语气平稳：“查到了。发帖的人叫林若曦，中文系大一新生。”

　　“认识吗？”周洛一蹙眉。

　　“不认识。”他语气冷淡，明显在压制着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做？”

　　夏阳顿了顿，语气转低：“她的室友你可能认识——陈娇。”

　　周洛一神情一变，眼底掠过一抹惊色，旋即陷入沉默。

　　“陈娇是谁？”萤火疑惑地问。

　　夏阳轻声解释：“就是电竞社第一次开会那晚，在活动室门口拉走周洛一的那个女生。”

　　“哦——”

　　萤火想起那个眼神带刺的女孩，顿了顿，试探地看向周洛一，“她是你女朋友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我可以去解释。”

　　“不用。”

　　周洛一立刻否决，语气带着难掩的锋利，“我们的事，没必要向外人解释。她不是我女朋友，我跟她也不熟。”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向学生会办公室，风掀起他大衣下摆，他的背影清冷决绝。

　　萤火望着他的背影，怔了片刻。

　　“林若曦最初是为陈娇‘打抱不平’，偷拍你们上车的照片，添油加醋发到论坛。”夏阳压低声音，继续解释，“但后来查明，她并没受陈娇指使，而是因为她自己喜欢周洛一，嫉妒你。”

　　萤火蹙眉，眼神里透出难以置信：“就因为这种理由？”

　　“有时候，嫉妒比仇恨更容易让人失控。”夏阳淡淡一笑，“学校已经定性为严重网暴，林若曦将被记过处分并公开道歉，参与转发恶意言论的人也会被处理。”

　　萤火低头，看着手中杯子里的可可已微凉，心绪杂乱成一团：“按学校流程处理吧……我不想再牵扯精力。”

　　“我知道。”夏阳轻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坚定，“别担心，我一直都在。”

　　萤火抬起头，看着他清亮沉静的眼睛，眼神终于软下来：“谢谢你，夏阳。”

　　傍晚，电竞社活动室内灯火通明，空调开得很足，室内暖意融融。墙上的倒计时横幅写着——“距离大学生联赛决赛：20天”。

　　几张桌子围成的临时前台上，堆着一摞战队资料表和《苍晖战域》的宣传册，边角摆着一盒熟悉的糖果。

　　关耳看到两人进门，笑着迎上来，把糖果推到萤火面前：“今天不训练，先登记资料。带身份证了吗？”
　　“带了。”夏阳一边回答，一边掏出两人的身份证递过去。

　　他接过那张证件卡，正准备放进表格上，忽然愣住，视线定格在名字上——

　　周云凡

　　他转头看向萤火，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关耳凑过来扫了一眼，也跟着怔住，嘴巴微张：“你改名了？”

　　萤火笑了笑，眼神笃定而平和：“嗯。从今天开始，我叫周云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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