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症

　　因为放学时间耽搁了一会儿，乔幸言和顾择余回到清嘉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可能放假的缘故，这条路上比往常更热闹些，平时见不到的小朋友也变得多了起来，门口外面的车辆也不少。

　　手机时不时传来震动，乔幸言拿出来看，是徐茉给他发的消息。

　　【妈：我跟你爸在瑜州这还有个饭局，在谈合同，晚上要不你自己跟朋友在外面吃点？】
　　【妈：明天就赶回来，到时候回来爸妈带你去吃大餐好不好？卡里的钱还够吗要不要再给你打点？】

　　每次在节假日前都见不到他们人影，什么重要会议、加班、应酬……问一句钱还够不够就没事了，这样的方式几乎是贯穿了乔幸言整个童年，包括现在也是。

　　然而徐茉是无法通过搁着屏幕知道乔幸言的表情的，只见男生垂着眼眸，又浓又长的睫毛在眸光中覆盖了一层阴影，低着头看着屏幕，指尖缓缓地敲着，又总是删删减减。
　　最终回复道——
　　【fish：我会照顾好自己，钱够用的，你们那边顺利，一切安好。】

　　输完这句话乔幸言叹了口气，旁边的顾择余听到转头看了他一眼：“叹气干嘛？”

　　乔幸言压了下嘴角摇摇头：“没事。”走了两步后又凑到顾择余的跟前问，“我有点想Lucky了，晚上能带它出来玩么？”

　　到底是想Lucky了还是心情不好呢？
　　想看Lucky也不是不可以，就是……

　　顾择余说：“到家再……”
　　话没说完，突然停止。

　　男生目光一直向前方的不远处看，乔幸言也顺着看过去，发现是一个女人径直向他们走过来，纯黑色的正装，身姿高挑，应该有事要出门的样子。
　　离她后右方停着一辆车，车的主人看面貌也有四十多岁，正在把一个行李箱搬上后备箱。

　　程殊很早给顾择余发了消息，还打了几个电话，但是他一直没接，放学也没等到人回来，本来已经要走的，结果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进了大门。
　　“今天回家那么晚？”程殊问了一声，之后又转过去看了站在旁边的乔幸言。

　　顾择余说：“被主任叫去办了点事。”
　　他看着程殊这样的装扮，猜到了她要做什么：“这是……要走了？”
　　所以不去B市了？

　　乔幸言在俩人身上来回看一遍，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但也只是在旁边沉默不说话，观察了面前这位女士，感觉她有点愧疚，起码对顾择余是这样。

　　“……嗯，那边临时出了点状况我得赶过去。”程殊拨弄了一下被风吹到前额的发丝，“我给你发了消息怎么没有回复？”
　　“手机关机了。”顾择余淡淡地说。

　　程殊也是没想到的，上一秒刚给顾择余发完去B市的消息，后一秒美国那边就打电话来了，两边为难，只好弃了一方。

　　“我……”程殊低下头，过一秒之后又抬头看他，“抱歉，这次……”

　　乔幸言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点尴尬，心里猜测俩人的关系，听着这个对话，总能听出来对方从始至终都是带着紧张和愧疚感说话的，而顾择余就是很淡定。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乔幸言的错觉，总能看的出来，每次女人用这个语气跟他说话的时候，顾择余眉宇间都透着一丝烦躁的劲儿。

　　过了好一会儿，没等到程殊的后半句话，顾择余像是叹了口气，然后问：“几点的飞机？”
　　程殊没想到他问这个：“七点半的。”

　　乔幸言刚巧看了眼手机，还有半个多小时，离这里的机场有一公里左右，心想着你们再说下去就赶不上了。

　　顾择余点了点头，犹豫道：“要我陪你……”
　　程殊一笑，轻轻打断道：“不用了，你赵叔接我过去的，时间紧，我就是看到你来跟你说一下。”
　　顾择余没说话。

　　程殊又看了眼乔幸言，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她心里一怔，想问些什么，但因为时间有限，匆匆说了一句“先走了，照顾好自己”后又看了一眼乔幸言就走了。

　　……

　　他们后来上楼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心里各自想着事情。

　　“刚刚那个……”乔幸言最终还是没忍住，但是开口的时候又后悔。
　　因为他觉得刚刚那个女人个顾择余之间的关系很像那种熟悉的陌生感，这样也不好问人家，于是这出口的话说了半截
　　收回去不成说下去也不是。

　　顾择余看了他一眼：“什么？”

　　这轮乔幸言比较尴尬了，他摸了一下后颈，干脆心一横腿一蹬。
　　“刚刚那位姐姐，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们什么关系啊？”

　　早上七点出门上学晚上八点半回家，周末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见过最眼熟的外人还是上次和顾择余一起去遛狗的时候遇到的那位阿姨和小女孩。
　　还夸他眼睛大来着，后面也很少见到她了。

　　“姐姐？”顾择余有点懵，半晌，他笑，“恐怕叫这个不太合适。”
　　乔幸言疑惑，顾择余又说，“你没见过她很正常。”
　　他自己都很少见到她。

　　“她最近才从国外回来，而且回来也是长时间去应酬。”
　　顾择余瞥了他一眼，顿时来了兴趣，理他近了些，不紧不慢地说：“她是我妈，所以你在想什么？”

　　乔幸言：“？？？”
　　诶我操……

　　转到楼梯口，乔幸言的脑子还是嗡嗡的。
　　今天还想着在家长会能不能见到顾择余的妈妈，没想到……

　　但是，顾择余的妈妈也太年轻了吧，根本看不见出来三十多的样子，顶多二十几出头，很像个有气质的大姐姐，而且还能感觉到，阿姨并没有那种很成熟稳重。
　　对着顾择余说话的语气没有一点长辈的样子，乔幸言心里想着，当时那个场景面，顾择余说一句狠话，感觉她下一秒就会红眼眶。

　　所以这是顾择余的妈妈，也是他从小到大在镇上听到人们口中评价的女人。
　　她和顾择余找不到具体相似的地方，顾择余的妈妈长相很温柔，眉宇间都透着柔软，而顾择余剑眉星目，透着冷和躁。
　　唯一一点像的，大概是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时候，都会抿唇。

　　第一次见到顾择余的妈妈，更刷新了乔幸言的幻想度，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有点奇怪，而且是随便一个路人都能看出来的奇怪。
　　顾择余的妈妈像是在弥补什么，有很多无措的瞬间，乔幸言都默默观察到了。
　　他们之间一直是这样的相处方式么？

　　杵在门口半天，密码一而再再而三输错的蠢操作让顾择余在旁边看得有点无语

　　“……乔幸言？”
　　“啊……啊？”

　　顾择余用下巴点了一下他的动作，有点麻木：“是你家么？”
　　这句话明显带着点嘲讽和不耐。

　　乔幸言一愣，还不确定地看了眼门牌号，确认无误后抬头和顾择余对视：“是我家啊。”
　　顾择余没说话，示意让他自己门上的密码锁屏。

　　乔幸言低头看，只要他再往下摁个数字，下一秒就会发出警报，密码报错三次就会自动报警。
　　“……”

　　刚刚一时想东西密码顺手摁之前在锦城生活的时候那个门密码了……他还是没有熟悉这里。
　　乔幸言猛地停手，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着说：“输成之前密码了哈哈哈……”
　　顾择余：“……”
　　那也是人才了。
　　“你在这等着它重置后再输吧，我先上去了。”他说。

　　“诶对了！”乔幸言突然道。
　　顾择余脚步一顿：“又怎么？”

　　乔幸言手指点着嘴唇，打着主意道：“小余哥哥，那阿姨走了，现在是不是你一个人在家呀？”
　　能不能去你家串串门呐？

　　顾择余挑眉：“所以？”
　　乔幸言走近他，抬头说：“所以，能不能去你家看看Lucky？”
　　“……”

　　两个人对视半天，还没定个所以然来。

　　“那不行就算了……”
　　“走吧……”
　　两人异口同声。
　　“……”

　　乔幸言顿时两眼放光，高兴得要起飞，一下没稳住形态，直接抱住了顾择余：“嘻嘻小余哥哥真好啊！”

　　与其说抱不如说是自己埋在顾择余的怀里，后者被他这个举动来得措不及防，脚下也没稳住往后退了几步，手里下意识扶着乔幸言的胳膊。
　　顾择余：“……”
　　至于那么高兴？

　　“你干什么？”顾择余僵硬地说，“放开，不然别想进去。”
　　乔幸言放手了，改为抓着顾择余的手臂，然后拽着他往楼上去。

　　“不要不要，你答应了不能反悔，走喽~”
　　顾择余皱着眉，却任由他拉着自己。

　　这是乔幸言第一次来顾择余的家，虽然说平时要想串门就走个楼梯就行，但一栋楼简单来说像个公寓，每一层都会住着三两户人家，而且距离隔的远也不会打扰到谁。

　　清嘉府说不上学区房，它的面积很大，整个占地面积划分下来足够相抵两个大学宿舍楼，每一栋都只有五层楼，每一层别墅式的房子层层叠起，既美观又很有设计感。

　　顾择余家在四楼，门一解锁就看见Lucky歪着头在门口的地毯上坐着。
　　“哈喽呀小Lucky，好久不见呐！”乔幸言从顾择余身后探出头，也学着它的样子歪着头和它打招呼。

　　Lucky听到乔幸言的声音后，顿时两眼放着光，一下子站起来，在原地开心地转几圈，脖子上挂的小铃铛随着动作沙沙作响，清脆悦耳。

　　顾择余把乔幸言带进房门，给他拿了一双备用拖鞋，边换鞋边说：“我都没见它对我那么热情过。”
　　这狗到底谁养的？

　　乔幸言换完鞋，弯腰把正往他身上扑通的Lucky抱在怀里，哼了一声：“谁叫它的名字是我起的，谁叫你那么随便？是不是呀Lucky……诶你别贴着我脸啊好痒……”

　　Lucky今天没有穿衣服，本来顾择余想着把铃铛一起拿掉的，但想了想还是留在了Lucky的脖子上。
　　这样一想，每天回来能听到一点声响还是挺好的。

　　两人把书包卸下来放在了客厅，乔幸言抱着Lucky坐在沙发上，顾择余给他拿了一瓶水给他，看着两个人玩闹一时间有点恍惚。
　　乔幸言本来就话多，跟只狗都能聊得来，客厅里充满男生的欢颜笑语，这样的热闹，顾择余眼神暗了暗。
　　是他不曾有过的，竟然不觉得习以为常。

　　还没领养Lucky的时候，每次回家都是他一个人，因为程殊一年回来也没有几次。他习惯性自己一个人生活。

　　“现在饿么？”
　　乔幸言在给Lucky拍照，随口应了一声：“啊？还好，要出去吃么？”
　　顾择余想了想，说：“你想出去吃？”

　　“难不成在家……”乔幸言一顿，转脸看他，“你会做饭？”
　　对方挑眉看着他：“不然呢？”
　　“……”

　　半小时之后，乔幸言看着餐桌上摆着两盘菜两碗粥，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顾择余递给他一只勺子，说：“随便做点，凑合着吃吧。”
　　不知道为什么，乔幸言听着这话，自动在脑海里翻译：给你漏了两手，能吃就吃不吃滚蛋。

　　不得不说，顾择余的厨艺还是很好的，虽然不能比高级厨师，那怎么的也得出个师的级别。
　　长得好成绩好厨艺也好，那以后和他一起生活的女孩会很幸福的吧……
　　Lucky在餐桌底下蹭着乔幸言的小腿，乔幸言边吃边想着，偷看了顾择余好几眼。

　　“你是从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乔幸言问。
　　“很早，”顾择余说，“忘记了。”

　　乔幸言喝了一口粥，嘴里细细地嚼着糯米，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早是多早啊。

　　在厨房做饭的过程中，乔幸言在客厅里和Lucky玩，他观察了很多次，流程动作都很娴熟。
　　就像一个人很久了，学会为了养活自己而生活。

　　顾择余……

　　这十年来你过得真的好么？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顾择余一个人的背影，他心里很难受，很酸涩。

　　他像失去了所有的灵气，有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把自己包裹在一个透明罩里，阳光照不到他，星光也照不到他。

　　顾择余……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为什么你看起来，不是很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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