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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拜师说破心魔(二)
「
怪云诡霞,地动山摇。
一息间,房屋幢幢垮塌,沙石滚滚倾轧,草树烈烈劈折,熊火煌煌燃烧。轰隆巨响,尘土飞扬,血肉模糊,喧嚣城郭霎时死寂。
不久,哭喊嚎啕,哀叫痛呼。爬出来的惊慌未定,半口气的绝望犹疑,魂归西的一动不动。
残尸败体,血泪不分,赤裸肉身,光溜溜来,光溜溜去。
“阿璃!阿璃!”
撕心裂肺。
」
赫炎浑个浸在她的故事里,后知后觉,嘴角满是咸味。
“……我找啊找,遍寻不到,满城尸骨,支离破碎,我上哪儿找阿璃呢?”她愤然立起,双目圆瞪。
仿佛眼前是那片残垣断壁,漱瑶伸手探摸,于他看来,只是在空中胡划。
“活人都被我驱走,我专心致志找。我耗费灵力给整座城设了结界,谁也不能打搅。”
她掀开废瓦,波浪似一层层揭开。
“屋顶,我首先把所有屋顶都挑了,没有。”
她跌跌撞撞往前,赫炎忙扶住。
“我又把所有梁柱壁砖都碎了,也没有。”她身子一歪,大而空的眼睛,直直望着他。
“我找到了他。”她忽然捧住赫炎的脸,苦涩悲戚地笑,“我说他的缺心没法儿治,先天之疾,娘胎里带的,我怎么治也治不好。那好啊,他说……”
她又决绝收手撇头——
这人只是相像而已,不该移情。
漱瑶挣脱他怀抱,双肩一塌,抚膺长叹,“他说活不长就活不长,还好有阿璃在,阿璃能陪我。”深深一呼吸,俯仰间,似吐出无尽不甘,“他埋在路边,离城门不过百步。”
赫炎眉心高隆。
“我猜想他是要抱着阿璃逃难的,可惜有什么拦住了他。他与其他人都不同……”
惑色在漱瑶脸上升起,“其他人都是被地动所累,压死于房屋,或击毙于重物。只他,陷于空旷之地,埋于柔软土坑内,露出堪堪一层颅顶,让我瞅见。”
她猛地抓住赫炎手臂,头上野白菊因劲力倏地滑落,“我将他拉出来,裹着阿璃的襁褓还攥在他手里。你想想……”她垂了垂眼睫,“阿璃有那么大呢,要两只手掌才能托起,我打开襁褓,她只有那么一点儿。”
漱瑶顺势捉起他手指,“你看!”她将手指擒到他鼻尖,奋力一搡,仿佛要推到他眼眶里才看得清。
赫炎连连后退。
她步履纷乱,眼中血丝交错,唇色蜡白,全身哆嗦打颤,已是五分癫狂了。
但他不敢打断。
漱瑶厉声道:“你看!阿璃只有这么大了。”边说边掐住他中间两指,轻轻捏拢,“一截胳膊,大概这么粗。”
赫炎不明白。
“呵呵呵呵。”她松开手,捂嘴冷笑,“我自己的孩子,我当然认得,可她不止这么点儿啊。那其余的呢?”
脑中劈电似,轰然一炸,赫炎耳鸣嗡嗡,甚至没听见接下来的句首。
“……虐杀!是虐杀!他们不得好死!姓赵的不得好死!全族都该死!哈哈哈哈……”
漱瑶笑得疯狂了,泪已流干,血色全无,嘴唇翕翕合合,急促喘息着。
“师父!”赫炎尖叫道。
她才不是什么修身修德、福报圆满的人。她通身罪孽,一路尸山血海蹚过,为了兄长遗愿,为了阿璃仇雠,苟活至今。
说什么飞升成仙?从无此念!她岂敢?
“无数日夜,你知道么?几乎每日每夜,阿璃都在梦中向我求救!她死得冤枉,眼球都找不到,血洞洞的两只窟窿,就那么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我……叫我娘亲。五百年了,她堕成怨婴!不入轮回!不得投胎呀!啊!”
人影撕裂的蝶似,身一旋,突然瘫去。
赫炎慌忙抱住漱瑶身体。她在颤抖,胸膛愤怒尤余,鼓鼓起伏。眼中却空了,聚焦不起,死气沉沉。
“师父。”赫炎将她头颈置于肘窝。
漱瑶眼神开始涣散,欲合不合,“你说,我该不该救阿璃?”
“该。”
言毕,一滴泪坠在她脸上。
“您怎么了?”
“图……图穹,他还没走远。方才他展开神识与我斗法,我日前损耗巨大,虽然压住,但需休养几天。”漱瑶软绵绵将手搭他臂膀,“现下勉强瞒过我虚弱之事,十日之内,他不敢再来。你……为师能托付你几日么?”
“当然。”
她微微一笑,缓缓闭上眼。
起风了。
赫炎往外瞧去,洞前藤枝随风而颤,盘旋烟霭幻变状形,似乎清透许多,地上紫花一一浮现。
他心一动,望向脚边一朵白菊。
无甚特别,十来片瓣,黄色菊芯,漫山遍野,随处可见。
赫炎捏起它,重新簪在漱瑶鬓边,环顾一圈,轻轻抱起,置于那方草席上。
立定,垂目看着。
她脸微侧,恬颜柔和,眼耳嘴鼻,一般的模样,一般的肌理,一般的身段,仿佛与席下肖像重合。
多少次,他蜷眠于此,期冀阿姊真的能同大地一样,贴近、怀抱,哪怕是在梦中。
只是,不会罢了。
像,又不像。
须臾,漱瑶周身亮起泽光,那是炁行周身,温养筋脉之外显,保肤护体。
赫炎松了口气,踅步向外走去。
明光煦阳,馨香幽转。山谷景色与从前并无殊异,蝶群上下颉颃,莲蕊左右浮摇,泥土松软,凝露洇湿袍角。
“人参精!”他扩音喊道,“人参精!”遂坐于涧下方石上。
他从前常在此冥想。此刻便也盘腿趺坐,手作一禅定印,长呼一口,使气沉丹田。冥想时不必调息,无需意守,身心放松,稍后自入忘境。
人参精听到赫炎唤他,倒腾两条腿飞快赶来。
只望青松半映,水花绕足,远远瞅见一男子静坐于芳草轻烟间,耀日拨光,气泽留身,他微垂首,质容爽拔,秀骨惠姿。晃晃眼,竟似半个神仙。
人参精一时呆了,脚步略滞,顿顿身才往石边靠去。
仰头观他正是沉浸之际,不敢惊扰,遂噗地将脚扎进土里,一同入定转气。
无念无想,无声无意。体内充沛灵气顺筋脉运转,通穴位关窍。那股厚重菁纯的总是围绕包裹着一缕轻薄稚嫩的,十分贴合,但不完全紧密,有条不紊地追逐,不动声色地守护。
赫炎张开眼,昏阳乍现,陡刺目,他抬手障日,放下袖子才发觉人参精已坐在地上。
它呲溜嘬了口叶上露水,手一松,叶子抖回头顶,带起果子轻颤,步摇似的晃。
“等你等得天都快黑了。”它叉住腰。
赫炎只是笑笑,望它一阵,忽从怀中掏出一件白瓷瓶,“喝不喝?”
人参精绿豆大的眼珠一亮,“是什么!”
“酒呗,人间的好东西。”他递出瓶子,颇为慷慨,“我向师父讨的。”
“师父?”人参精边接道,三根手须齐动,瓶口啵声启开,一时间香浓酒气飘逸,闻之陶醉。
“哟,没喝过,我尝尝。”它抱起瓶子往嘴边送,不忘嘱咐,“说说你师父。”
“今日刚拜下的。”赫炎扭头看了看石洞方向,又道,“她或许能助我找到阿姊。”
“看来不是很甘愿啊。”人参精满灌几口,揩了揩嘴,“拜师不为学艺,却想着利用,不诚,不诚!”说完又张开数根手须一力将瓶子倒扣,三下五除二,一口饮毕了。
骨碌碌,瓷瓶掉落于地,它打了个嗝,摸摸肚皮,“饱了。”
赫炎摇摇头,捡起瓶子收好,“我是心甘情愿。”
人参精蹬腿一跳,欻地蹦至石上,正好坐着他搭垂的衣角。
“现在想来,幸好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修士是她,否则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赫炎苦笑,“怎知要等三年之久,仙家提示的真是晦涩,我还以为阿姊能凭借她封印的灵气迅速找到我。”
“真有那梦中仙?”
“嗯。”
“那现如今呢?”
“现如今……”赫炎蹙蹙眉心,“她待我真挚,护我救我。虽责我罚我,皆事出有因。”停了一瞬,眸子灰暗下去,“师父活不长了。”
人参精昂起脑袋。赫炎也望了望它,伸手挠一挠叶子,“我此前不敢离开听雷镇,皆因梦中仙家指引,虽不知仙家所示之转机是否指师父,但她有一件未完之事,此刻,我想先帮师父完成。”
“去哪儿啊?”
“鬼城。”
“没听说过。”
“你连酒都没喝过,小小人参。”
“已经喝过了!”
谈话间,余晖燃尽,莲池里鱼踪隐匿,波光粼粼,余荧归一钩弯月。
“你师父信得过吗?”
赫炎沉默不语,握住十指。
“嗯。她生得美,人也温柔,心思细腻,还烧得一手好饭。”
人参精肥嫩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丝谑笑,“女人啊。”
“是。”赫炎撇头盯它,“你这笑是何意?”
“无甚意义啊。”人参精摊了摊“手”。
“她过去有爱人,有孩子,只可惜……阴阳两隔,无有善终。”
他脑中起了画面,猩红襁褓里,一截幼小稚嫩的断臂,苍白无血,碎骨糜烂。
浑身猛一哆嗦。
“怎么了?”人参精惑道。
他摇摇头,心中不止哀痛。
“我唤你是求你件事。”
“你说。”
“师父需要在洞里闭关几日,我得时刻守着,山里可能有个穿红色官服的修士在附近。”
“他有威胁?”
“是,请帮我照看一二。”
人参精挺挺胸脯拍了拍,“包在我身上!”
跳下石头,它回头咧嘴一笑,“看看,我还有多久。”
赫炎将它一睐,“且有的活呢。”
“哈哈,爽哉爽哉!”小小身影飘遁,稍息不见踪影。
定定望着,赫炎长吁一声,须臾,胸中堵塞之气疏松不少。踅步往回走,寥寥几步,复又上涌,紧紧的,将他脏器压实,走一步,往下堕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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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男主开始心疼了,众所周知,心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