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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笼渐成
邱苏尧端端地坐在屏风之后,而屏风之前涿若臾和那人舌灿莲花。
他只是费神听了一些,若不是那雪香缓缓地扩散在空气里,屏风之后恍若无人。
涿若臾那番谈判以静制动,借力打力,既为自己谋得好处,亦不会得罪对方半分。
商海浮沉,多数欺软怕硬,你进便他退,你退他便多进。
可她显得有些急切了,那人也不过是看在他自己不想放了这个赚钱的由头,不论涿若臾提出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
这番看似平静但却机巧的交锋之后,涿若臾满面笑意地送走了浑身被汗湿透的苗掌柜,她随手端起一盘糕点,接着脚步极其地轻松地来到了屏风之后。
但这屏风之前的事情于邱苏尧而言,这些着实有些无聊了。
因此他摆了摆自己的袖子,兀自起身,离开座位。
若不是涿若臾需要这番历练,他怕是早就等不及谈判结束便已离开。
涿若臾将糕点置于邱苏尧手边的桌案之上,便极为恭敬地立在一侧。
邱苏尧视线挪动,从涿若臾收回的葱葱玉手到桌案上那盘那未动半分的糕点,眉间未见不虞之色。
这样的场面涿若臾并不陌生,大抵他便要对她说些什么,譬如刚刚的那场谈判。
邱苏尧那悦耳清透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必去假想,人人皆为坏人。但要晓得世上不合理的好处,是不能拿的。这便是为商之道。”
一字一句,若清风拂面,吹开了萦绕在涿若臾眉间的困倦,也吹散了厅内那清冷的雪香味。
邱苏尧凝望着低眉垂首的涿若臾,她的发丝极为乖顺地拢在她的耳后,明面上摆的是一副极其地恭谨姿态。
想来她心底大抵是有怨的。
这十年来她的成长都是由阿芜等人特地教授,邱苏尧无暇顾及她的成长。
让一个人有目的地活着并为之努力,岂不是最佳之策。
涿若臾见邱苏尧沉默不语,本想退去的脚步也歇了心思,她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
她本是一朵娇花,本应沐浴阳光吸天地之灵泽,无忧无虑地长大,可一直护着不让她见外面的风雨也不是事儿,还得早日见到江湖险恶才知晓现在生活的不易。
涿若臾心中便有了一番计较,刚刚的谈判或许真的是她操之过急。
邱苏尧的话也是如一席清越的钟鸣敲响了她警醒的心。
她踌躇着用词,用一道不解的声音问着那如松柏一般立在桌案前的师父:“师父,我今日可做错了?难道不是最优之解?”
邱苏尧听到她的这番质疑,转而看向她,依然是勤奋好学的模样,那番求学若渴的姿态。
她想更加地进取。
她的复仇之兴奋难以抑制,或许,并不喜欢这些琐事。
这样毫不相干的两句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般在邱苏尧的心海中掀起了涟漪。
邱苏尧渐渐走近涿若臾,他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终,他的鞋子出现在她垂下的眼帘之中,他止住脚步,却并未有任何话要说。
涿若臾忽然抬起头来,就看邱苏尧立在她的面前。
糟了。
她循着那月白的衣袍边缘上去,首先看到的是那上天鬼斧神工般的清晰下颌线,紧接着是那紧抿的唇,再接着就是她最怕看见的师父紧蹙的眉毛。
涿若臾仿若想到了什么,她浑身变得僵硬了起来。
她还是在内心安慰自己,可能看错了师父的神色,缓缓站直了身子,她稍稍后退了两步,对着邱苏尧恭敬地欠了身:“师父,是弟子不该顶撞师父。”
邱苏尧的眼神却依然如平静无波的湖水,静静地看着她,嘴角渐渐扬起一个弧度:“便这般地紧张?”
涿若臾听得出邱苏尧的语气并不大好,她在脑海中迅速地回顾了一番刚刚的场景,自从她进入屏风之后,言辞似乎并无其他问题。
难道是刚刚的谈判,出了什么大岔子?
她的眼珠迅速在眼眶内转了一圈,虽没咂摸出个缘由,还是乖巧地垂下眼帘听从师父说话。
邱苏尧却已经转过身去,涿若臾感受到自己身前无形的威压也随之消失。
她的内心长舒一口气,她的处境本就是艰难,本是寄人篱下的师徒情谊,万万不能再得罪了他,叫他寻着由头将她打发了出去。
大抵是因为刚刚的谈判罢。
她终于反应过来,梗着脖子说道:“师父,可我已想不到更加有效的谈判方式了,那便已经是徒儿的最优解决办法。”
邱苏尧并未如她所料般回眸看她。
她低垂着眼帘思来想去,也干脆不想了,师父可真难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都反思了许久也把我晾在这。
她内心一顿腹诽,身上没了先才的恭谨之色,那端端地立在那的身躯仿佛多了一些漠然。
邱苏尧大概也是觉得自己情绪不高,便软了语气对她说道:“刚才你……很好。”
他略微停顿的语气使得涿若臾方才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然后又沉沉地悬在半空中。
邱苏尧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习以为常的冷淡吓坏了眼前人。
邱苏尧继续说道:“既是第一次,也未见你慌不择路,一直将局势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错。”
涿若臾听了他的这番话,悬在半空中的心也安心地落下了。
她便眉目舒展,扬起一抹微笑来回复邱苏尧的赞赏:“都是托师父的福,若不是您在后方坐镇,我早就慌得不行。”
这番话是她心底真真切想说的。
做生意,若是心狠手黑,一旦向对方暴露了自己的缺点被人拿捏,那是好是坏便都由不得自己。
若苗掌柜的坚持不让利,那也简单得很。
丝行买卖不止他一家,在他的区域有客户,那便自然有人为利而起,会有人能替代他,他不是独一无二,而丝行是独一无二的。
今日苗掌柜的一来便裹挟着浓浓的压迫之意,涿若臾先是日常的问候并不能放松他的心防,可她好哇,一招不行那便立刻行另一招。
苗掌柜用甜食舒缓了他紧绷的情绪,那话头便也很好打开,人在放松的时刻便是涿若臾拿捏他的时候。
这起码做得是有些厚道的吧。
她是一个“新晋”的谈判手,分寸怕拿捏得太死,便给那苗掌柜的留了个缓冲之地。
她也晓得,那是苗掌柜的软肋,他必定不会空手而归,必然要带着这季订单而回。
邱苏尧点点头,矜贵的手指从袖口中伸出,指向了那盘未动半分的糕点:“嗯,苗掌柜的算不上一个开胃小菜,比他狡诈的人在商海里不计其数。”
涿若臾静静地听着邱苏尧的话,也随着点点头。
她的面容没有半分惊讶,也没有半分不满异色,只是应答道:“多谢师父,我明白了。以后会更加用心。”
在这般错综复杂的商业里,断是少不了各种的利益往来,你用得上我,我便是能把你当做伙伴。
若你绝了他的后路,那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有些时候纵然有再多的银子再多的买卖也只怕防不了泼天盖地的污水。
涿若臾轻轻地垂首,还是那恭谨模样,她继续说道:“师父,胰脏我必定会收敛锋芒,低调行事。名声太大,恐不是好事。”
“嗯,去吧。”
邱苏尧懒懒地应了一声,便要赶客,他也乏了。
涿若臾经过今日的事情之后,做人做事必定会更小心谨慎。
这买卖是永远做不完的,她是要留着命去复仇的。
月色当空,清冷的微风阵阵拂面,带走了涿若臾的丝丝倦意。
她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心底空空荡荡的,她侧身看了一眼立在身边的黯,黯在无声地陪伴着她。
她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和驯兽族有联系的只有黯了。
她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楚,那些情绪她都埋藏在心底。
她的眼眸平静而深邃,周身上带着方才沐浴的湿气,此时她的长发拢在一边,那丝锻般顺滑的墨色发尾还在静静地滴水。
那声响微小,似与她的心跳渐渐重合了起来,又似乎起了催眠之意,她便静静地在窗前睡去……
邱苏尧此刻收回来目光。
她的心太荒凉,情绪看似外放,实则内敛,邱苏尧知晓她无法忘却那仇,她内心的火种此刻正愈演愈烈。
黯顺着那抹探究的视线望回去,只看见了一道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
这人确实是很关心涿若臾,可每次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涿若臾安睡之后他才轻悄悄离开。
它也从未向涿若臾提起这件事,毕竟它只是一只鸟,没有人类的情感,也不好破坏他们师徒二人的情分。
为了什么呢?大概是从未放下过这个从小就立志报仇雪恨的人吧。
它又担心地转回视线,望向了睡得香甜的涿若臾。
她在月色之下好眠,似月宫嫦娥,冷清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却显得她犹如超脱世俗的仙女。
夜色中的风,越渐地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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