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昼

　　空调吹出的冷气，在玻璃上凝结出一层薄雾。边缘知晓这雾生在玻璃外，她望着眼前慢慢凝结的雾层，便看不到窗外的附中了。

　　她老爹接到班主任的电话，马上就放下了手头和国外对接的工作，马不停蹄的从百公里外赶过来。
　　她老父亲是个足够文雅的男人，平日里说话都平平淡淡，与夏霖的性格可谓差出个维度。

　　她没有回复他那条消息，指尖一划。
　　哥哥字眼的聊天框连同聊天记录一并删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此时窗户外的雾层忽然被手指抹开。
　　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出现在窗户上。

　　边缘微微瞪大眼睛，面前的人正是刚刚删去聊天框的某个人。
　　她的目光里，楚斯时嘴角淡着淤青，他轻轻叹了口气，面着她对口型道：怎么不回哥哥的消息？

　　边缘匆忙打开车门，楚斯时的手支撑在车门上。他踉跄地向后撤了几步。
　　边缘急忙接住他向后的身影。

　　“你……你不会……”
　　楚斯时不仅嘴角上挂着淤青，眼尾的血痕清晰可怖，一只耳朵里甚至往下滴着血。边缘甚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大片的血丝，他的一只手臂挂着校服外套，身上褶皱的印子和血泥的浸染已经清晰明了的证明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勉强提起一个笑容道：“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刚才就给你发了一条微信。”
　　边缘眼里的冷漠一步步演化着泪水。

　　她微扬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你……”
　　她的声音明显的戴上了哭腔，楚斯时的手下意识的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可是他看了一眼自己被血和污垢涂满的手，在校服上匆匆蹭了蹭。
　　最后只是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丝。

　　边缘一丝都没有犹豫的回抱住他，哭腔声声分明：“你是不是疯了啊……”
　　楚斯时没有意料到，身影微微向后倾斜着。

　　正值五月的夏季，两三点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悠长的影子垂落在地面上，打出他们此刻拥抱的身影。
　　楚斯时嘴角轻轻扬起来，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很轻，仿佛像一个气球，下一秒就要被随意的风吹草动吹跑了。

　　“哥……哥！”
　　他的身影木然向边缘倒去，耳边最后回荡着边缘焦急的呐喊声。

　　滴——
　　仪器的声音一搭一搭的响在独立病房里，窗外斜阳降落，此时已是人间傍晚。
　　边缘无心停留在窗外多么完美的晚霞，护士从外面走进来。
　　对着病床上面色如同刷了一层白漆的男孩一通检查。

　　医生开口：“病人的中度脑震荡，手腕手骨骨折，左腿跟腱在断裂的边缘，并且病人的精神状态不算好，应该是休息不够过度疲劳。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家属请做好准备。”
　　边缘僵僵地点了点头，看着护士为楚斯时换了输液的针，又目送她离开。

　　病房里空荡荡的，这是间私人医院。在边琴鸣的一个电话下，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已经平稳地躺在了病床上。
　　边琴鸣刚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此时应该又坐在了院长办公室里。

　　边缘怔怔地望着楚斯时没有生气的面孔，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皮肤仿佛一种纯白丝绸所做的，从额角到到鼻梁再到下颚角，仿佛是上天精心打造的一条完美曲线。

　　边缘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从黄昏到日落，从白月上升。
　　他没有醒过来，他应该睡得很安稳吧。

　　边缘一晚上都没有合眼，第二天清晨，太阳才刚刚出没地平线。
　　医院的长廊里就响起两道匆忙的高跟鞋声，边缘迷迷瞪瞪的睁大双眼。她细细看了看楚斯时的药液有没有用完，此时门被推开。

　　“小时？”楚涟的声音似乎染上了一分憔悴。
　　夏霖跟在她身后从门口走过来。

　　“干妈，护士说哥哥没有生命安全，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边缘忙站起身说到，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由于一夜未眠，眼下乌青更现。眼角还留存这血丝。

　　楚涟大口喘着气，她接到边琴鸣的电话时就马不停蹄的赶往机场，坐上最近的航班一晚上都没睡觉的赶过来。
　　夏霖皱着眉头拍了拍她的肩，小声说：“不着急，孩子没大碍。咱们小点声，别打扰孩子了。”
　　楚涟盯着楚斯时的脸，莫名的一阵心酸。

　　她捂着嘴匆匆离开了病房，夏霖紧跟在她身后。
　　病房门关闭前，她转身对着边缘说到：“注意着点身体圆圆，不用太担心你哥哥。我去安慰安慰你干妈，我看你一晚上也睡好，我来接你的班，去补个觉吧。”
　　边缘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夏霖的脚步轻轻地离开。

　　她转头看向病床上的那人。
　　她心里说不出的酥麻。

　　她回了家，脸都没洗的直接钻进被窝，蒙头大睡一觉。
　　醒来时，她清晰的听着楼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回来了。

　　她揉了揉眼睛，向外望过去早就已经黑了天。
　　胃里空虚的感觉让她两眼一黑，紧绷着神经不让自己跌倒的穿上拖鞋。一路邋遢的下了楼。

　　“爸爸？”她站在厨房门口，想了半天也不知此时在这厨房里的人是谁。
　　按照边琴鸣的性子应该已经去公司处理剩下的烂摊子，他是一个顾家的人，不过也只是最最闲暇的时候，因为公司实在是太忙。若是夏霖也不太可能，她看了眼手机，现在还不到十点。夏霖应该和楚涟坐在病房里看着某个人才对。
　　她轻轻打开厨房的玻璃门。

　　映入眼帘的人让她的瞳孔放大。
　　楚斯时的背影算不上多么宽厚，不过身材的高大让他的背影看过去不算单薄。他的发丝西一搓东一搓，或许是套着的头套被他随意的扔下来了吧。他依旧穿着下午那件脏了的校服，手臂被挽上一圈圈白色绷带。厨房的白灯，描绘着他的鼻梁，嘴唇甚至喉结都泛着白色。
　　看他的动作，因为一举一动而发出轻轻的吸气声。
　　他或许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只是站在砧板台前不知道在处理着什么东西。

　　“……哥？”边缘吞了口口水，迟疑的吐出声。
　　停顿两秒，楚斯时似乎才发觉身后有人。他的身体几乎是僵直着，只有脖颈以上的部位转过头去。
　　他挺立的眉宇间，闪着一丝惊讶。

　　“啊……现在太晚了，我想没人给你做饭，就提前赶回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过头，眼神不敢直勾勾地看着她。
　　边缘一步步走上前，每一步都感觉时间像刀一样刮过自己的皮肉。

　　边缘站定在他面前时，已经泣不成声。低低抽泣的声音停顿在楚斯时的面前。
　　身前为她挡住大部分白光的男孩，慢慢抬起一只手臂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只是柔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丝。
　　他嗓音还混着沙哑，却语气轻快：“怎么还是这么爱哭，看来小圆同志还是没有长大啊。”

　　边缘的发丝优柔的散在耳旁，因为刚刚睡醒的头发称不上整齐。她低着头，睫毛弯弯的弧度如同月牙，泪珠如同水晶滴滴落在地板上，最后没入白色瓷砖中。

　　“对不起……”
　　她的手拽住了楚斯时的衣尾，将校服揉成一团，褶皱分明。
　　楚斯时颤颤地举起双手，低垂着眸看向她。
　　他轻轻皱着眉头，眼里充斥着不肯定。

　　下一瞬，边缘走进他的世界里。
　　紧紧地拥抱住他。
　　她的气息远隔三年之久再一次传回来，脑海的画面一刹那由千万张不同的碎片一闪而过，却组成一条绚烂的影片。
　　那是你和我。

　　“你不要这样……我们回医院好不好，我……我很担心你。”边缘没有忍住自己的情绪，像小孩一般的讲情绪一股脑的宣泄出来。
　　楚斯时后知后觉的将手臂收回，手心传来的温度是他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人。

　　他忽然回想起上一次的拥抱的时候，那时的他们没有面对分离的丝毫戒备。楚斯时只是正常的约看边缘的芭蕾表演，完美的演出结束后。
　　她蹦蹦跳跳的从后台悄悄站在他的背后。
　　也是一个瞬间的时间，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
　　女孩撒着娇道：“多谢我哥的观看，才能让我的演出完美结束！”
　　楚斯时转过身面对面抱住她，此时的他已经十五岁，正处青春期的男生已经过了变声期，他的声音沉闷闷的。
　　笑着说：“那是我们小圆同志自己的能力，才能有如此完美的演出！”

　　这么多天，那么多难以入眠的夜晚。
　　我又一次紧紧抱住了你。

　　时过境迁，深入骨髓的思念已经侵蚀了他的脑海。
　　他不想松开手，尽管脚腕传来的惊心的痛楚让他无法平稳的呼吸。
　　但是他依旧不肯放下自己的手臂，也不愿松开面前人。

　　真想这辈子，你都可以永远的这样抱住我。
　　像这样在我的怀里心疼我。

　　……边缘，我甚至已经在内心唾弃我自己了……

　　楚斯时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怀中的女孩渐渐停住了抽噎声。
　　门口又出来动静，他们齐齐转头向外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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