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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夜半下起了雨。
雨降下的时候毫无征兆,哗啦哗啦就砸在了窗户上。窗槛挤满了水,一部分顺着墙纸打湿望珊的手臂,一部分直接掠过窗户淋在了她脸上。
雨是前一分钟开始下的,她知道。望珊坐起来,倒也没急着关窗,而是先看了眼外边。
今晚换下的衣服还没有洗,外边没有挂着晾衣绳。雨太大,其实看不清外面,只能勉强看见葡萄藤被风打得零落,摇摇晃晃像是要坠落。
城里的植物是否有乡野的植物那般坚韧?
她躺回去,紧紧挨着淋湿的墙。
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李顾行也知道。
他没睡,也知道望珊没睡。她睡觉时总是安分的,乖乖抱着他的胳膊,或者窝在他的怀里。现在她只是贴着墙没动作,但他还是能从她的呼吸中听出异样。
唯一一个换气的窗户关上,水汽却仍然肆无忌惮地钻了进来。空气变得稀薄沉闷,他起身,将床脚胶凳上的二手台式风扇拧到了最大档。
扇叶转动的噪声更大,似乎愈发难以入眠。李顾行朝望珊的方向转了个身,看着她单薄的脊背,想拍拍她的手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他把搭在腰间的被单往她的方向拉了拉,身体还是维持方才的姿势,只是脑袋离她的背愈发近了。
这一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谁也不清楚。
望珊依旧醒得早,反倒是李顾行醒来时还有些恍惚。
她背对着床,站在狭小的过道上观察着什么。他没多想,顺势伸手揽住了她。
床太矮,哪怕年轻人的手再长也只能揽到女孩的大腿。望珊没察觉到他的动作,被他的力道一扯,毫无提防地倒回了床边。
“还没睡醒?”望珊扭过身,戳他酒窝的位置,“李顾行,快点起床,你上班要迟到了!”
“起不来,你亲亲我。”
“羞羞脸。”
李顾行闭着眼,意识却全然清醒了。昨夜的风波好像跟着台风一块离开了——人总是在成年之后无师自通一种悄无声息翻篇的能力。
他没有说别的,只是顶着一头乱发,埋在望珊的肩膀依偎。
两人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雨其实没有停下,只是太细太安静了,让人误以为雨停了。
望珊站在门口不免惆怅。雨不大,但走在雨里难免会淋湿衣服。家里只有一把伞,撑一个人有余,两个人就显得拥挤。
她看向李顾行,眼神里藏的话呼之欲出。
你想我陪你去吗?
年轻人没说话,只是冲着雨幕撑起了雨伞,无声地牵起了女孩的手。
伞小了,匀一匀,总有一个人不会淋到雨。
到了公交车站,望珊这才发现李顾行被雨淋湿的半边肩膀。年轻人却好像浑然不觉,专注地把她拉到没有漏雨的地方,细致地给她撇去头发上的雨水。
“望珊。”李顾行启唇,将昨晚酝酿好的说辞吐露,“我不是限制你的人际关系,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跟好的人相处你也会变好,跟差劲的人相处,你也会在潜移默化中被带坏。”
潜台词已经再明显不过。
望珊不是傻子,她能从形形色色的人口中和眼神中了解到卢杏背后的一面。
可她直觉卢杏不是坏人。大城市险恶,可她不是三岁小孩了,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一颗糖骗走的人。
卢杏昨晚的谩骂是为了她好,但不可否认李顾行同样是为了她好。
望珊朝他露出一个笑:“我知道的。”
“今天要不要跟我去公司?你就待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说出这句话,李顾行其实后知后觉地也有些挣扎。
带着女朋友上班算什么事?可看她情绪不高的样子,他终究还是没有再多想。
“不去了。”望珊笑着摇摇头,“我没读过多少书,去了也帮不上你的忙,你还要分心照顾我。”
“望珊……”
“车来了,你快点上车吧,我在家里等你。”
她把他推上车,连同那把伞一起。
司机今天不知为何关门迅速,李顾行从车头跑到车尾,只看见望珊站在雨里,一如既往地朝他高高挥着手。
大雨把心冲走了一块。
望珊没有回家,而是淋着小雨去了市场。
她在肉摊爽快地割了一斤肉,又精心挑选了两个再新鲜不过的菜,一路风风火火地往家赶。
家住一楼,下雨天总有不方便的地方,雨水会漫过低矮的阶梯,顺着门缝偷溜进屋里。所有东西都要再收拾一遍,李顾行的书被她用两块砖头架了起来。
几乎每一本书都被她仔细展平了其中几页。
她用干拖把把家里里外外拖了一遍,现在肯定是不能在屋里晒衣服的,脏衣服泡在厕所的桶里也不会让人发现。
门口垫上了她从士多店要的废纸壳,进出的时候踩上两脚,屋里就不会到处都是黑黑的泥脚印。
收拾好一切,她敲响了隔壁的门。
望珊此时是紧张的。
乡下人串门实在简单,只要不出远门,远门总是开着的。甭管天气还是下雨、休息还是吃饭,站在外边吆喝一声就能进去坐坐。
来到这儿,她没去谁家做过客,也没谁来他们家做过客。
卢杏是她的第一个客人。
只是目前还不能这么说。
门里面一点应答都没有,望珊局促地搓了搓手,犹豫要不要再敲一敲门。然而手比脑子快,又或许是她太激动。落下去,敲一下,第二第三下也就跟着来了。
里面终于有了些声响,卢杏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暴躁。
“他妈的要死啊!”
甫一开门,她的火又没处可撒了。
“杏姐,你吃饭了吗?”
那盒凉透的炒米粉就在桌上,不小心撒出来的粉丝和空酒瓶倒在一起。卢杏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吃饭,她现在需要的不是饭菜,而是睡眠。
但看着望珊期待的模样,她还是扯着乱糟糟的头发,絮絮叨叨骂着脏话跟她一起去了隔壁的出租屋。
“收拾得挺干净。”
她如是说着,坐到了家里唯一一张胶凳上,又细细打量着这个小空间。
屋里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发霉的墙壁被干净的墙纸遮盖,床上两个枕头挨在一起,粉蓝分明,一看就知道谁是谁的。旧风扇的立脚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此刻正放在床边吹着风。
床上没有铺满了衣服,桌上摆着热乎的两菜一汤。外面下着雨,地板却一点潮湿的痕迹都没有。
卢杏原本翘着二郎腿,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后落到了自己的凉拖上。正想着要不要再去门口的纸壳上补上两脚,望珊已经把饭盛得满当,连同筷子一起摆在了她面前。
“不知道你爱吃啥,做了两道家常菜。杏姐,谢谢你昨晚上帮我。”
“挺好。”
卢杏看着桌上的菜,末了不知从哪里掏了包烟出来。
她抽出一根,知道望珊不抽,因此也没分给她的意思,只是夹在指间,问她介不介意。
望珊摇摇头。
爸是几十年的老烟鬼了,村里男人多少都自己种点烟草。闲下来就啪嗒啪嗒开始抽。这种烟浓且烈,用男人的话来说就是提神。
她暂且不知道卢杏抽的是最便宜的那一种,只觉得这种并不像爸抽的那种让人连气都喘不上。
卢杏嘴角的裂口还没完全愈合,血痂还结在上面,但不影响她把烟叼进嘴里。
吸了两口,正要掸烟灰,她这才意识到望珊家没有烟灰缸。
望珊也没有动筷,而是安静地等着她。
卢杏又吸了一口,随后用手利索地把烟头碾灭了。剩下的大半支烟被她塞回了半瘪的烟盒,她毫无征兆地起身回了自己的住所,再出现在门口时,手里多了两瓶啤酒。
这次进门,她在纸壳上多蹭了几脚。
望珊不喝酒,她和妈一样对酒没有好态度,但她不会阻止别人喝酒。
很多话,借着酒才能说出来。
卢杏随意擦了下瓶口,指甲一撬一拉,小麦发酵的味道就飘进了望珊的鼻子里。
她注意到卢杏的好几个指甲都劈了,不自觉就把这件事和昨晚打架的事联系到了一起。
“不是打架弄的,老早就裂了。昨晚的事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你不用往心里去。”卢杏抄起筷子,没客气地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她们这帮女人,平时就因为争客没少吵。气来得快也散得快,真要闹出什么点事,递支烟,道两句歉完事。
多一个人跟她们抢客,不如没这个人不是?
卢杏原本想说这句玩笑话,可肉进了肚子里,有些话就不必多说了。
热锅带来的热气,到了肚子里安抚了一部分酒精的冲击。卢杏发现其实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睡眠,她三两口灌完了瓶里剩下的酒,用力捏扁了瓶身。
“妹子,你比你男人会做人。”
望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所幸卢杏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只是往肚子里扒饭。
“李顾行他心思不坏的,他只是太着急,对你有点误解。”
卢杏闻言哼笑一声,嘴角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扯得她嘴角都有些疼。
坏不坏的,他自己最清楚。
她要是真在意一个男人怎么看自己的,那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有机会住她隔壁。
说多错多,望珊听见她这声笑,也识趣地不再维护李顾行。
两罐酒都进了卢杏的肚子,除了身上透出的一点酒味,她整个人不像是碰过酒的样子。一桌饭菜大半被她扫光,等吃饱闲下来,她才发现望珊吃的都是菜。
她用牙签剔着牙:“属羊的啊你,这么爱吃草。”
望珊傻呵呵地笑:“我不爱吃肉。”
“是不爱吃?还是舍不得吃?”卢杏戳破了她拙劣的谎言,却没有再往下深扒。
她转而问起望珊昨晚为什么会跟着那两个人来到黄金海岸,又庆幸自己那会儿到得不早不晚,没有坏了一个好姑娘。
“以后出门精神点,见到那两个人走远些,不是什么善茬。昨晚是你运气好,遇上我们这一帮人扯皮。”
“你要找工作,不要去那一块,要去就去商场吃饭的地方,手脚麻利点。”
胶凳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发出不规律的声响,这是她要走了的信号。望珊跟着要送她,卢杏摆摆手,站在纸壳上若有所思。
她抽出那根抽了一半的烟,夹在手里看向望珊,“信我不?”
望珊点头。
她笑了。
“怕不怕吃苦?”
望珊摇头。
“明天这个点,姐带你去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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