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8月10号—8月11号
【8月10日】雾
贺承宇的刻刀在薄雾中泛起萤火虫般的微光。我蜷在青石镇老槐树的虬根上,看他将汉白玉削成半透明的花瓣。
晨露凝在他颤抖的睫毛,坠落的瞬间正巧滴在石蕊中央,溅起星屑似的光点。
"手伸过来。"他忽然开口,霜白的雾气在唇边缭绕。我递过掌心时,他往我指缝塞了块温热的物件——是雕成玉兰苞的萤石,内里嵌着粒夜光砂,在黎明前的幽蓝中像颗冻住的心脏。
石桥下的浣衣妇抡起棒槌,槌声惊散了雾霭。
贺承宇的登山杖尖在青苔上打滑,我伸手去扶的刹那,他忽然将重量压向我。隔着两层毛衣,仍能感受到他胸腔里那台心脏起搏器的轮廓,像枚埋进血肉的定时炸弹。
"看路。"他低笑时呼出的白气扑在我耳后,冻红的鼻尖蹭过我颈侧医用胶布。
我故意踩碎路边的薄冰,裂纹沿着我们交叠的影子蜿蜒,像极了他昨夜心电图纸上的折线。
早市尽头的豆花摊飘着焦糖香。贺承宇用瓷勺将豆花分成两半,焦糖在碗底勾出纠缠的银河。
"像不像..."他话音未落便呛咳起来,糖浆在碗沿震出涟漪。我舀起颤巍巍的豆花喂过去,他含住勺子的瞬间,舌尖掠过我曾埋着输液港的静脉。
卖豆腐的老妪冲我们挤眼:"小两口真黏糊,哎呦,怎么是两个男的?"
贺承宇的耳尖霎时红透,慌乱中碰翻辣油罐。
我蘸着泼洒的红油,在他盛豆花的纸碗边沿画了朵畸形的玫瑰,他立刻补上荆棘,刺尖正对着我画歪的瓣。
废弃采石场的岩壁上爬满地衣。贺承宇的刻刀在苔痕间游走,突然撬出枚生锈的凿子。"是我们那年的。"
他摩挲着柄上模糊的刻痕,"2018.4.7"。我这才发现岩缝里卡着半截红绳,褪色的丝缕间还缠着我们的头发。
他突然将我抵在冰凉的石壁,掌心垫在我后脑。汉白玉的寒气渗入脊椎时,他含住我冻僵的指尖,体温透过齿关渡来。
远处运石车的轰鸣中,我们交换了一个带着药味的吻,他舌下的硝酸甘油片正在慢慢融化。
正午的阳光将晾晒的蓝印花布晒出草木清香。贺承宇在布匹迷宫里捉住我手腕,医用腕带擦过他的动脉。"抓到你了。"
他喘息着将我困在两道布幔之间,十指相扣时,我摸到他指根被刻刀磨出的茧,硬茧下搏动的血管像即将崩断的琴弦。
染坊学徒的嬉闹声逼近时,他忽然掀开布帘将我罩住。靛蓝的幽暗中,他染着石粉的拇指抹过我唇角:"沾了豆花。”
我咬住他指尖,尝到血与青石的涩。晒场上的布匹被风掀起浪涌,我们在蓝色海洋深处偷走一秒钟的永恒。
黄昏的陶艺馆流淌着陶泥的腥气。贺承宇从背后环住我,潮湿的手掌覆住我手背。拉坯机旋转的嗡鸣里,我们共同拢住的陶土渐渐显出心脏形状,他突起的腕骨硌着我放疗留下的疤痕。
"要刻字吗?"他鼻尖蹭过我耳后的敏感带。我引着他的手指在陶胚刻下经纬度,正是那夜我们私奔未至的草坡坐标。窑炉腾起的烟雾中,他忽然将额头抵在我肩窝,滚烫的呼吸灼烧着锁骨下的PICC管。
河灯顺流而下时,贺承宇往我掌心塞了枚玉兰簪。簪头的花苞在暮色中半开,每一片花瓣都刻着心跳频率的波形。
"等春天..."他话音消逝在晚风里,我假装没看见他偷偷拭去鼻血,将簪子别在他衣领,冰凉的玉石贴着他颈动脉搏动处。
对岸突然放起烟花,璀璨的光瀑中,我们影子在石板路上叠成双生树。
贺承宇的吻落在我不再生发的鬓角时,我摸到他后腰支具的搭扣——那里藏着我今早偷换的止痛贴,薄荷味的伪装下是双倍剂量的芬太尼。
月光漫过旅馆窗棂时,贺承宇正在雕刻最后一片花瓣。我蜷在他膝头,听着刻刀与石料摩擦的沙沙声,像聆听某种古老的心跳。
他突然停手,将未完成的玉兰簪插进我蓬松的假发,冰凉的簪身惊醒了沉睡的毛囊。
"好看。"他指尖梳过我的脑袋,如同触碰初绽的兰芽。我仰头咬住他滚动的喉结,在他压抑的闷哼中尝到命运的咸涩。床头柜上的药盒被撞落,各色药丸在地板上滚成银河,而我们是最亮的那对将熄的双子星。
【8月11日】暴雨
老张踹开房门的瞬间,贺承宇的硝酸甘油片正巧滚到我的拖鞋边。
台灯被撞得摇晃,药瓶在满地狼藉中折射出琥珀色的冷光,像极了三年前穿刺活检时悬在头顶的无影灯。
"这他妈是什么!"老张举着贺承宇的病历本,纸页边缘被他攥得卷曲变形。
我扑过去抢时被他反手按在墙上,石膏手臂撞上衣架的闷响中,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鸣叫——贺承宇的心率飙到了140。
暴雨砸在铁皮窗檐上,老张的手电筒光柱扫过床头柜。散落的PICC护理包、印着骷髅头的剧毒药品标签、还有我藏在《星际穿越》蓝光碟里的化疗计划表,此刻都像解剖台上的脏器般摊在惨白的光圈里。
"骨转移癌?心肌梗死?"老张的声音像是从深井里浮上来,"你们真当老子是傻逼?"
他抓起我堆在椅背上的假发,发丝间缠着的止痛贴像褪下的蛇皮。
贺承宇挣扎着去按呼叫铃的手被老张钳住,青紫的指尖在强光下宛如腐败的葡萄。
"去年十月你说去旅游..."老张的虎牙咬破了下唇,"他妈的就是去装这个?"他猛地扯开贺承宇的衣领,皮下心脏起搏器的凸起在苍白的皮肤下跳动,像只困在皮囊里的机械甲虫。
我撞开老张时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二十三年交情里第一次看见他哭。
贺承宇蜷缩着咳血,血珠溅在老张的镜头盖上,那上面还贴着我们初中毕业旅行时的大头贴。
"为什么瞒我?"老张的拳头砸在衣柜上,抗震支架的螺丝钉簌簌掉落,"上周老子还笑话你俩肾虚!"他的GoPro从口袋里滑出,屏幕定格在昨天河灯下我们接吻的偷拍画面。
监护仪的警报声里,我摸索着给贺承宇贴电极片。老张突然跪下来按住他抽搐的腿,手掌正好压着放疗灼伤的皮肤。
"深呼吸!"他吼得比雷声还响,却用最轻的力道解开贺承宇勒进肋骨的支具。
救护车蓝光刺破雨幕时,老张正拉着早就准备好了药片往他的嘴里塞。贺承宇的呕吐物沾在他限量版球鞋上,他却只顾着擦净那人嘴角的血污。
"坚持住,"他贴在贺承宇耳边呢喃,"你还没教会我雕玉兰。"
急诊室的荧光灯下,老张攥着我们的CT报告单蹲在墙角。我数着他脚边第七个烟头时,他突然哑着嗓子问:"你们...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雨帘在玻璃窗上织成挽联,我望着贺承宇昏迷中仍与我十指相扣的手:"那年你骨折住院,他通宵雕了尊机甲战士放你床头。"
老张的瞳孔突然收缩——那尊石雕至今摆在他书架上,底座刻着2015.3.28,正是我确诊骨肉瘤的日子。
"所以你们他妈的一边化疗一边谈恋爱?"老张的冷笑比手术刀还利,"王云你放疗吐成那样还跟他发短信说晚安?贺承宇你装个心脏起搏器就敢带人私奔?"
监护仪的波浪线突然剧烈起伏。贺承宇在昏迷中呢喃我的名字,我俯身时听到老张吸鼻子的声音。他正用我的围巾擦拭贺承宇手指的血氧夹,围巾边缘还绣着去年生日他送的皮卡丘。
凌晨三点暴雨转细,老张把热可可塞进我掌心。杯壁贴着的便利贴上画着歪扭的机甲战士,下面写着新补的小说章节:"钢铁之躯的王云抱着石心爱人,在超新星爆炸前接吻,他们的眼泪凝结成永不坠落的银河。"
"等这混蛋醒了,"老张用棉签沾水润湿贺承宇干裂的唇,"带他去冰岛看极光吧。"他掏出张皱巴巴的旅游攻略,上面密密麻麻标着无障碍路线和急救医院,"老子赞助。"
破晓时分贺承宇的指尖动了动。老张突然举起手机:"看镜头!"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们三人头靠着头,他比着土气的剪刀手,眼泪却把美颜滤镜都冲花了。
"要笑啊,"他粗声粗气地戳我腰窝,"这可是你们婚礼请柬的备选照片。"贺承宇的监护仪响起规律滴答,像极了那年我们躲在器材室听的老式挂钟。
晨光漫过老张通红的眼眶时,我忽然发现他偷偷换了贺承宇的输液袋——营养剂标签下是止痛泵的透明液体。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漏了一拍。我扶着贺承宇输液的手猛地颤抖,针头在苍白的皮肤上挑起血色涟漪。老张正捏着罐装可乐,铝皮在他掌心发出濒死的呻吟。
"你刚说...什么?"我往后退了半步,石膏撞上移动餐台。昨夜暴雨在玻璃窗上凝成泪痕,此刻正把老张的影子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他忽然用可乐罐底敲了敲贺承宇的氧气面罩,金属碰撞声惊醒了窗外的麻雀。"老子说!"他扯着嗓子,却小心避开贺承宇手背的留置针,"祝你们这对狗男男长命百岁!"
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我盯着他运动鞋上干涸的血迹——那是昨夜贺承宇呕出的,此刻却被他用涂改液画了朵歪扭的玉兰。"你明明说过..."我喉咙像被砂纸打磨,"同性恋会得艾滋..."
"放屁!"老张突然掀开外套,内侧缝着的二次元徽章叮当作响。皮卡丘的尾巴缠着彩虹旗,路飞的草帽上绣着"love is love"。
"去年漫展就定制了,本想等你这怂货告白时当贺礼还有那些事情吗?是老子骗你的你会是没个病,他也没这个病,你们怎么搞都传染不了。"
他恶狠狠扯下徽章拍在床头柜,震得药瓶里的棉签都在跳。
贺承宇的睫毛在氧气罩下轻颤,我攥紧被单的手被老张突然握住。他虎口处新添的烫伤还泛着红——是昨夜在急诊室替我挡烟头留下的。"听着,"他掰开我抠进掌心的指甲,"就算你们是火星人谈恋爱,老子也是你们的银河系后援会会长。"
窗外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起,撞碎了满室死寂。我望着老张通红的耳尖,突然想起初中那年,他把欺负我的男生揍进医务室后,也是这副恶声恶气的模样说:"哭个屁,下次有人骂你娘娘腔,老子把他牙打碎镶你机甲上。"
“这个词只有老子能骂你!石头人的小娇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