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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她喘着气,转头看仍站在门口的那人。
男人约莫十七八岁,一身暗红色衣袍在阳光下漾着光。他眉目舒展,并不觉得面前的情状可怖,平和地仿佛在欣赏文人墨客弹琴。
木生走到他面前,昂起头道:“是谁派他来的?又是谁派你来的?”
她心中有答案。这一辈子她们母女虽无尊严,到底能活命,唯一的变数便是这几日上了山又下了山。
昨夜女子烛火下清艳的容貌愈发清晰,被烛光扭曲的眉眼愈发可怖。
她的声音此刻在耳边回荡。
“你来时,她怎么说?”
原来这是试探,还是暗示,又或是警告。
男人没回答,只抿唇看着她不说话。他眼中的为难太过明显,轻易就能叫人闭嘴。
木生细细打量男子,他虽和气,不论给钱或是站立,均显出高傲的姿态。他不是那山上豢养的杀手,他也许是和纪胧明一样的人。
“你是谁。”
男人不说话。
“你是皇帝,还是王爷。”
男人不说话。
“还是北洲那位刚入京的少将军?”
男人笑了。
“不论你是谁,我求你带我走。”木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娘死了,凭我一己之力没法报仇。我知道你能帮我,而且你愿意亲自来,定是觉我有些用。你知道是谁要杀我和我娘,我也知道。她们用尽手段拖延时间,不给我带她走的机会,连最后一面也不叫我见。”
女孩跪得笔直,衣裳上沾满了血。她瞥见袖子上的精细花纹,三两下便将衣裳扒下来甩到了地上男尸背上插着的剑上头。
她深吸几口气,早已止住了泪。
“我知道你肯定有方法,我求你帮我。从此不论你要什么,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做到。只要我能报仇。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听到这里,男人缓缓转过身朝外走去。
“好,你跟我来。”
……
幻影一帧帧闪过,有习武练剑的,有苦练书法的,有夜半抽泣的。纪胧明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心中五味杂陈,没经历过被仇恨裹挟的人,不会了解她的痛苦一分。
女孩渐渐长大,武功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男人不常与她见面,须臾数年也不过几次闪过。
不论春夏与秋冬,除却女孩渐渐成熟的身量与神态,其余丝毫未改。她就这样孤单、愤怒地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后来她只身纵马来北洲,亲眼瞧见王府大婚又大乱。
她于深夜手刃两位守卫,却寻不见纪胧明。
在被贯穿之时,她瞧见了纪胧明。
一样的高贵貌美,即便已是一枚弃子。
纪胧明那双美目震颤着。
再不似那年淡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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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胧明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恢复知觉的时候。
顶上的孔雀仍旧艳丽,周遭飘着药气。
严姑正坐在自己身侧轻声说着话,声音有些虚弱。
“心脉受损?这是何意?可有大碍吗?”
“需要调养,您也知道,王妃一直都不好过,只是嘴上不说,可身体都记着呢。”
周太医的声音仍旧平和,此时落在纪胧明耳中却有别样的感受。
毕竟她刚刚才看见周太医那狼狈的模样,与此刻的温雅简直天壤之别。
纪胧明的意识清明几分,这才发现自己脑袋上扎了好几根针,酸酸麻麻。
“太后本不愿您来,您又何必……”周太医轻声叹气,“终归是自己养大的姑娘,您舍不得也是常理。只是她此行凶险至此,您大可在宁都多劝劝太后,指不定还能转圜一二啊……”
“已无转圜余地了!”严姑满心悲愤,“孔家的已入了宫,纪大人也已被革职查办,她现在一个靠山也无还拿什么转圜!现下不过是等死罢了,王爷是铁了心要我们的命,给他就是。”
纪家也倒了?那自己如今岂非一丝靠山也无?
纪胧明气笑了。
“木生的遗体你瞧过了吗?”
“利器贯穿,直入心肺,王爷也太狠了。”
不知是不是数年前便与木生有一面之缘的原因,周太医的话里显见几分心疼。
“罢了,那小丫头与我们本无交情,当年她没几日便下山,而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竟跟着跑到这来,定没安好心。听闻王爷折损了两名贴身近卫,看来也是这小丫头的手笔。真是厉害啊,人是她杀的,王爷的疑心却要我们姑娘来担。”
言及此处,二人都静了下来,周太医手中盖子缓缓碰撞药罐,发出清脆的声响。
严姑冷哼一声:“难怪,难怪身上还带着宁都来的东西,摆明就算自己死,也要拉姑娘下水。”
“不知道是何人指使,实在无从查起。不论王爷是否要直接对我们动手,现下只能先保住王妃。王爷是审讯战犯的老手,对王妃也用了同样的手段,若是从前,王妃自然可以轻松应对,可今时不同往日,大人可有发现王妃自从来了北洲,心性大不如前?”
纪胧明心道:真有这么明显?
严姑回头看榻上女子,轻叹道:“我倒觉得她如今的心性才好,开开心心的在哪过不上好日子?只是他们都不肯放过她。方才郡主传人来说几日后的雪灵节,请王妃务必参加,听闻那位赫赫有名的姜族公主也会来。”
“长期居于北洲的那位?我还当她是质子呢。”周太医平日少言温吞,然此时在严姑面前却真实十分。
“痴情女子向来没什么好下场的,若她要的不是王爷,说不定能同王妃洽谈一二。”
“王爷可有表示?都这么多年了,北洲百姓都当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呢。”
严姑无奈道:“天晓得他是不是逢场作戏。总之王妃现在嫁过来了,这场鸿门宴不去也得去,否则那才是真的永无宁日。”
……
自纪胧明昏迷,祝亦再不见踪影。
祝宁常派素月来探问一二,并不亲自踏足。
纪胧明原以为严姑会流露出“世态炎凉”、“世风日下”之类沮丧的情绪,她却每天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和周太医一起变着法儿捣鼓药膳。
“严姑。”纪胧明鼓足勇气道,“小代在哪?”
严姑端着盅子的手一抖,险些失去平衡。堪堪稳住盅子,调整呼吸过后她才缓缓回头。
“姑娘你忘了吗?小代深得皇上赏识,被调往御前服侍了。那时我还当姑娘舍不得,不成想您竟一口答应。唉,那小丫头也是……跟了您那么久,您对她这样好,怎么都该留下来的。”
小代,通天代。
不知原主为何这般放手让贴身侍女离开,分明对她极为信任器重。
换作普通人,经历这般精神折磨后定不死也疯,可纪胧明是看过刑侦剧的现代人,因此在沉淀数日后,她便调整好了身心。
雪灵节这日。
“王妃,今日穿哪件?”平心与静气不知从哪里送来整整两箱绫罗绸缎。
吃着面前一海碗大的山药炖排骨,纪胧明含糊道:“给我找一件最贵的!”
纪胧明一出侧门,便瞧见祝宁掀开马车帘子俯视着她。
“嫂嫂,我们一道坐吧。”
仿佛被纪胧明的好气色吓到般,祝宁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好啊。”纪胧明正有此意,在车上还能问问北洲都有哪些家眷,不至稍后遇到事情乱了方寸。
正要扶着静气上车,尚秋忽从一旁蹿出。
“王妃,王爷在前头马车内等您。”
“本宫已答应了郡主。”
现在她宁愿和皇帝待在一起都不想再靠近这位王爷了。
“王爷说,夫妻自当同行。”
祝宁一听这话,浅笑着冲纪胧明道“王兄说得是”云云,随后便放下了帘子。
嗯?
纪胧明心中暗骂了这小丫头一万遍。
一上最前头那辆大马车,纪胧明便垮着张脸不肯说话。
祝亦一身素色常服,衬得整个人周身气势柔和了不少。
纪胧明此时看他,心境再不复从前。
从前她只当对方是一个生得好看的王公贵族,使尽浑身解数尽力攻略即可。然几次交手过后,她有些撑不住了。
“做什么非要和君同一辆马车,难道不是王妃说要与本王好好做夫妻的么?”
祝亦神情依旧,既没有拿她当犯人,也没拿她当亲信。
“妾身只是想询问郡主雪灵节事宜,莫非王爷也能同我讲来参加节日的女眷们都是何种品性?”
纪胧明佯装镇静,掸了掸衣服上的雪,后将手放到暖炉边慢慢烘着。
“这很要紧?”
“当然,若她们博学广知,衬得我极是粗俗,这不也是给王爷丢人?”
祝亦幽深的眸子里显出嘲讽:“自王妃入王府第一日起,本王就已因你丢尽了颜面。”
纪胧明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
车还未停,纪胧明便闻得远处声响。其中并无尖利刺耳的响动,仿佛众人都在斯斯文文地说话,不过因得人数过多,这才让声音传得远了些。
马车渐近,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车才停稳,祝亦便掀帘朝外而去。
“拜见王爷。”
声音齐整,有男有女。
这声音没等纪胧明作出反应便又响起。
“拜见郡主。”
纪胧明心中冷笑,严姑这时已避开众人缓行至马车另一侧轻声朝里头道:
“王妃,怎么还不下来?”
严姑话音刚落,纪胧明便大手一挥掀了帘子。
只见祝亦祝宁兄妹俩已站在人群那头,正要带着全场官僚及其家眷朝里走去。
这都不要紧,真正要紧的是,最前头分明有三人。
左边为祝宁,中间为祝亦,右边竟还有一位黑衣女子。
虽说有玄色为尊的说法,然这多见于男子服饰,故而贵族女眷是不穿的。
然这女子一身黑袍被腰带束着,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与最右侧身着浅绿色披风的祝宁形成鲜明对比。
纪胧明心道:莫非是打手?
可那黑衣女子双手背负身后,全然没有下属的模样,反而像挚友般同祝亦有说有笑。
纪胧明瞧不见祝亦的表情,只知他并没侧头瞧身侧女子。
在场人数虽多,却也只几位环绕在三人身后,其余均在较远处的地方恭敬低头前行。
众人仿佛均对此等景象视若无睹。纪胧明知道,她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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