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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子
烟蓝色的长白空,冷雨飘着,一喘冷,一喘静。
人的心情淡淡的忧郁蓝。
简凝午餐定的外卖。
南州的西餐厅提供外卖服务。她甄选了一家口碑上佳的食肆,对着琳琅满目的菜单点了又点。
一份香煎带子配南瓜泥,搭配烟熏三文鱼藜麦沙拉。
主食是松露风味蘑菇烩饭,佐以番茄罗勒汤。
为求膳食均衡,又添了一份新鲜水果拼盘。
寝室其余三人,或点外卖,或购自学校食堂。她们惯于将午餐带回寝室,一边刷剧,一边进食。
一号床的闻筝单手翻着手机屏幕,因啃着鸭脖,声音含糊不清:“萌萌,安禾,你们快看论坛。”
沉浸于自己小世界的姜萌和苏安禾,闻声乐此不疲敷衍应和。
“知道了,等会看。”
“好,看我这个视频去看。”
见两人不抬眼皮敷衍自己,闻筝掐着腰不满控诉:“不行,现在去看,有关凝凝的。”
两人手中的饭顿失滋味,立即撂下餐具,纷纷点开南大论坛。
首页置顶的热帖赫然入目,是一则寻人启事。
[这人谁?以前怎么没见过?有没有认识的?]
配图是简凝端坐阶梯教室听课的背影,影像模糊,轮廓依稀可辨。
评论区疯了似的,各种猜测和讨论众说不一。
[我看见过她和简松言一起吃过午饭。]
[我看见过她请祁熠吃饭,但被拒了。]
[我上午路过她时,听见她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不是,这姐妹玩的挺花啊。]
[那咋了,人家有资本。]
“这……”姜萌低声呢喃,音色裹着惊疑:“凝凝才转学来两周,怎就卷入了这种风波?”
苏安禾默默补了一句:“但她们说的好像是事实。”
“吱呀”一声,寝室门页自外而开。
率先袭入她们鼻腔的,是丝丝缕缕的清冽薄荷基调。
再是一张精致的鹅蛋脸。
许是提的东西过于沉重,又或爬楼梯的疲惫使然。简凝额角泛着薄湿,黏着几绺碎发。
察觉三人目光直注,她以为自己的唇肿胀显见。
祁熠这个疯狗,咬起她来没完没了。
方才她去校门取外卖途间,偶然瞥见一只长相很凶的猫学长。
不知哪位爱猫人士,细心铺了一片宽大绿叶作为被子。
她心生趣意,欲近前摄影留念。猫咪却警觉乍醒,拿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盯她,脊背微弓,蓄势待发。
她小心翼翼退后数步,决意不惊扰“傲娇的学长”。
忽而间,一阵风掠过树梢,卷了几片金黄的枫杨叶。猫咪颈圈间系着的细小银链倏尔松脱,清脆一声坠地。
受惊般陡然转身,灰黑色的身影如一道闪电,一溜烟窜入路边的灌木丛。
简凝一怔,俯身拈拾链子,末端悬着一枚小铃铛和铜牌,镌着“丧彪”二字,笔迹古拙。
显然不是寻常的流浪猫,必有主人悉心照料。
她攥紧链子,心口莫名焦灼,顾不上取外卖,抬步循猫影追去。
“学长。”她低唤,寂寥的校园小径间回响:“等等。”
灌木蓁莽处逦迤着一条幽静小径,两旁矗立着参天的枫杨,落叶铺了一地。
她踩着窸窣枯叶,步履急促,目光紧锁前方的一抹灰黑色的小小影。
猫影疾驰,偶一回眸,似觉她无恶意,速度略缓了缓。
简凝气喘吁吁追着,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见猫蹲踞创业孵化园后门石阶上。
她放慢脚步,小心翼翼趋近,手心一摊,银链叮当一声下坠:“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还你这个。”
丧彪静静凝视着她,猫瞳映着天光与人影。忽而迈着轻盈步态踱回她身前。低头嗅了嗅垂落的链坠,喉间漾一声低沉的咕噜。
又用湿润的鼻尖轻轻蹭她的手背,绒毛拂过肌肤触感的轻柔。
“真乖。”
她低喃了声。
捻着银链两端,重新为它系回颈间。
链扣是一只小巧的蝴蝶扣,精致却反显刁钻难扣。
忖度丧彪的主人,应是一位温婉的女生。
世间情致,多生于相逆的吸引。
刚者慕柔婉,孤者恋喧暖,凶者贪温顺。
如魂有缺,如缺寻补,对立共生,影随形,光逐暗。
她眉梢一蹙,呼吸放得极轻,指尖颤着施力,不敢稍有急躁。
两度尝试,扣环滑脱而下,银链垂坠。
倏尔,一道颔长的阴影无声覆下,与她的影重叠。一长一短,一动一静,默然相对,却各怀心事。
简凝凝神屏息,眉目专注,浑然不觉自己落入另一双眼睛的凝视中。
蝴蝶扣细,纤巧难驭。数次失败,她却执拗预备最后一次尝试。
“丧彪,过来。”
指腹扣合的一刹,一道空冷而强硬命令撕裂寂静。她指尖一颤,银链滑坠,再度失败。
顾不及辨清声线主人,只猛然抬头,喉间蓄满一句质问:“你就不能……”
后半句“晚一会再出声吗”嘎然而止。
风把她吹向他,推入覆影一双窥视的眸。
怎么哪都有他。
方才闻他冷声指挥丧彪,想必他是主人。
简凝面不改色将缀着铃铛的银链一递:“它的链子。”
石阶落了叶,阶上是他,阶下是她。一阶之隔,似云泥殊途。
祁熠居高临下睥睨着向上抬眼的女孩。
他双目狭长,眼皮冷薄,淡色天光映得眼下青影沉沉。
目光自上而下审视人时,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与倨傲。
简凝厌极了他一副“要吃人”的神情——冷硬、刻薄、无温无度。
没好气将银链丢他身上,管他接不接,不耐烦转身即走。
“又去招惹人了?”
“认识么?就敢带回来,还让人摸?挺会撩是吧?”
声音低缓,似自语,似叹息,字字落向脚侧的猫,目光却追着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主动,这么大度?”
冰冷的语气,是讥诮,是责备,又藏着一丝极轻、极淡的落寞。
“……”
阴阳怪气的三句话,愣是让简凝滞了脚步。
慢条斯理转身,眸光毫不避讳直刺他,深不可测吐落犀利的言辞:“猫摊上你这个主人,抱歉,它命太苦,投胎没带眼。”
“……”
一手插兜,懒懒倚着光影的祁熠,好脾气似的纵容她的坏脾气,不计较她言辞的锋锐。
不该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自上回一别,不过六日,却似隔了半生的疏离。
纵无温情脉脉,至少该有几分云淡风轻的体面。
毕竟,他们名分上是彼此的恋人,理应留一隅温存。
可惜,两人自我太盛。
一者天生不训、高高在上的冷刺主。
一者心气高绝、宁折不弯的骄矜主。
彼此靠近,不是相融,是碰撞。不是取暖,是灼伤。
犹如两只骄傲的刺猬,寒夜中固执贴近,终只换来遍体鳞伤的清醒。
“几天不见,脾气见长?”
祁熠疏懒掀步,影子兜头盖脸笼罩着她。喉音拖得又慢又散,带着点纵容的坏劲儿:“谁惹我们公主生气了?嗯?”
语势一转,又装作一副受伤的模样,手按于胸口,敛着唇为自己辩理:“再生气,也不该冲着男朋友撒火吧?我好歹是挂你名下的,懂?”
又朝脚边的猫咪抬了抬下巴,谦和有度似的为纷争寻得体面的出口:“不如冲丧彪发泄。它不是人,听不懂情绪,也伤不了心。”
好有深意的一句暗讽。
“……”
简凝冷眼乜他一副装模作样的做派,又落了落眸,丧彪正蹭他的鞋尖,一脸无辜,纯纯工具猫本猫。
弯弯腰重新拾回银链,猫主人漠然不顾,但身为爱猫人士的她,无法置若罔闻。
材质非寻常合金,质地沉实,触手凝重。应属铂金银属,定制款,价昂不言而喻。
一只猫穿金戴银的,是怕贼路过不顺手?又或怕全世界不知道他有钱?
方欲为丧彪系链,猫主人不合时宜发话阻止:“别戴了,它戴着不舒服。我还有条金的。”
“……”
真是富养,猫比人金贵。
“金的在哪?”
简凝挠了挠猫耳后的软毛,是它最贪恋的痒处。丧彪立刻眯眼,喉咙滚落低低的呼噜声。
“我办公室。”
“什么办公室?”
“……”
枫杨的桠叶泛着冷青色,青阴坠枝,两人一猫笼罩阴影像下。
祁熠见她与猫戏耍得眉眼生欢,却随意敷衍自己,烦躁顶了顶上颚,舌尖抵过齿列。
不怎么温柔的捏着她的双颊,毫不怜香惜玉往上提,逼她挺直脊背,眼神冷,声更冷:“你这个女朋友当的挺称职。”
称职到对他医学研习的领域一无所知。称职到不晓他在校内有办公室。称职到他这个男朋友,拿不出手,见不得人,得藏起来。
“……”
简凝大度承纳了他阴阳怪气的反讽,毫无接招的坦然:“承蒙夸奖。”
“……”
祁熠差点气笑了,用力重重捏了捏她的脸颊,又嫌烫手似的松掉,丢下一句转身离去:“金的在我办公室。”
言下意,她自当随行。
“……”
简凝慢条斯理解锁手机,十一点将近。
外卖预计十五分钟抵达,时间绰绰有余。
去他办公室观摩一圈。顺便踩个点。
南大前年肇建创业孵化园,承蒙祁氏鼎力捐资襄助。致力扶植青年创业,为莘莘学子提供多元资源支持。
祁熠创立的企业,声名远播。南大医学生趋之若鹜,竞相投递履历,冀图入职。
他的团队主导的医疗科技项目,屡膺国家级殊荣,斩获天使轮融资,正稳健驶入产业化深水区,前景不可限量。
最近一项senoiytics药物技术横空出世,抗衰老领域顿成兵家必争之地,各大势力摩拳擦掌,暗潮汹涌,竞相觊觎未来的制高点。
眠光医疗独握senoiytics药物的尖端技术。
简松言的公司列席本次竞标竞。
昨日,简凝知道哥哥为一纸投标计划书殚精竭虑,熬了整整一周。
只为在群雄逐鹿的博弈中脱颖而出,攫取与眠光合作的机缘。
她有私心,不愿哥哥的努力付诸东流。
简凝随便扫了一圈他的办公室。标准的学霸样板间。白墙贴满医学图谱与项目进度表。
倚墙而立的书架陈列各类专业典籍,从分子生物学到临床医学,门类赅备,井然有序。
可祁熠外表明明像个不羁的反派男主,人设却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有点意外,也有点佩服。
毕竟,她畏懼分子式,每见数学符号密布,两眼应激性一黑。
真不愿意学,更学不会。
烟青的天,隐没的日。高湿度的空气中散着淡淡的烟草味。
“祁熠,你们公司的招标内部确定了吗?”
抗衰老市场的需求日炽,一时间风云际会,无声商战白热化。
投标的企业太多,经过系统性评审——从技术壁垒、知识产权布局,到团队稳定性、商业化路径——层层筛滤。
目前有五家潜力公司脱颖而出,跻身短名单。
它们或背靠顶尖科研机构,或拥有颠覆性技术路径,或已布局全球临床网络。
无一不是劲敌,无一不堪为对手。
最后一轮招标前,祁熠早已心有所属。
但该有的流程不可跳过。
简凝问得过于直白。让两人的温存假象裂了痕。
气氛岌岌可危。
她最不该问的。
其一,她与本次招标毫无干系。既非竞标者,更非评审者,不过是个旁观者。
她的关切,于制度而言,是越界。于规则而言,是冒犯。
其二,招标之事宜缄口,是商海铁律。纵使彼此是恋人关系,私情不可僭越公界。
有些界限,一旦模糊,便再难复原。
其三,她虽置身局外,却与局中人情谊深牵,使她的发问天然敏感。
哪怕本意无邪,却难逃居心的疑虑。
可她是有心问的。
不觉自己失言,不觉关心则乱,乱中失度。
既然他只把她当棋子,为何棋子不能反制棋手她不仅要借势而行,更要反手落子,一着制敌,击他一军。
秋初的枫杨树不似盛夏浓绿欲滴,边缘泛着淡淡的赭红与明黄。
室内光影零落参差,不声不响幂覆着两人。
祁熠将人囿于桌棱与胸膛构筑的几何区间,臂影落于她肩胛的延长线上。
居高临下的眸光冷诮,意味嘲弄睨着直言不讳的女孩。
他心知肚明她问的目的不过是替简松言试探一二罢了。
可他不屑于遮掩,更不齿于欺罔。面无表情回答她不该问的质询:“确定了。”
预知答案的简凝,无半点收敛息声的自觉,反而理所当然得寸进尺。
窗外的蓝雨又淅沥了,白噪音萦绕耳畔。她的直白问题却比雨更冷、比噪更锐:“哪家?”
轻飘飘的两枚字,却压得人呼吸沉沉。
祁熠的脸色明显冷了几度,不知她是无意触礁,抑或刻意掘渊,反正不在乎他。
只是一味地、固执地,帮哥哥作试探耳。
噼里啪啦声中,世界慢了下来。他轻重适中捏了捏简凝的后颈,肢体语言示警,无声而意明:“简凝,见好就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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