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少年[西幻]

　　同一时间，克特王城的议事厅里，二王子里奥殿下正在遭遇自出生以来最难捱的一场诘问，来自父王和兄长。

　　一进议事厅，里奥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父皇正坐在王座上，目光炯炯地俯视着他，脸色十分严肃，而他的兄长，帕鲁修王子也一反往日的懒散，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下一级台阶旁边的的椅子上。

　　“怎么了？父亲”里奥笑得有些干巴，“又不是第一次迟到，不至于那么严肃吧。”

　　这时，帕鲁修开口了，却不是对里奥说，他转头面向王座：“父亲，请原谅我，放跑了那个该死的奴隶，要不是我之前不知道他的重要性，我也不至于把他随手丢给弟弟，放他离开。”

　　里奥心里一紧，说：“什么奴隶，我……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在装傻么，弟弟？”帕鲁修的声音变得阴恻恻的，“你怎么不知道，就在我们大吵了一架的那天，你从我的府邸里，带走了什么东西，不记得了？”

　　他舔了舔嘴唇：“那个小美人，当初早知道他那么有用，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带走他，这么一块无暇的美玉，真应该让我先仔细研究研究，看看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异之处……再拿来呈送给父王，发挥它最大的用处，只可惜我当时的坏脾气，白白让你得了好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里奥说。

　　“抵赖可是没有用的，那天我手下那么多的仆人，可都是看见你抱着那个美人离开的，那血，一点一点地淌到地上，一直流到了大门口呢，我的地上现在都还有没有洗干净的痕迹。所以，你想邀请父亲过去看看吗？”帕鲁修说。

　　“你……”里奥只觉得一股火气涌上心头，“你胆大妄为，折磨一个无辜的人被我撞见，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就像什么都没有做一样！你倒是告诉我，血为什么流了一地！你又对那个人做了什么？”

　　“哟哟哟，亲爱的弟弟，好久没见你这么生气的样子，这么多年都没见你发过几次火，让我想想，上一次，你发火是在……好像还是因为这个奴隶呀？”

　　“让我想想，我猜你不会喜欢上这个奴隶了吧？哈哈，弟弟长大了，没想到你也有情窦初开的这一天。”帕鲁修阴阳怪气道。

　　“你作为帝国的继承人，却左一口奴隶，右一口奴隶，不觉得羞愧吗？”里奥一手指向帕鲁修，对着皇爵雷蒙德愤愤地说：“父亲，您很早就废除了帝国内贵族豢养私奴的制度，这么多年来，一直执行地很好，可自从上一个十年开始，帝国里却莫名其妙多了一个贩卖奴隶的黑市，整个帝国境内人口失踪的案件逐年上涨，到去年，已经比十年前涨了十倍！偏远的地方的执政官也已经报告了不知道多少起跨境的异族奴隶贩卖活动。这一切，绝对有帕鲁修长期热衷于豢养奴隶的一份功劳，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连帝国未来的继承人都如此热衷于买奴训奴，底下的人怎么可能不效仿？父亲，我请求对帕鲁修降下责罚！”

　　父亲雷蒙德没有看他俩，而是目光指向虚空，仿佛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帕鲁修在这件事上确实做得不对，之后，我会让他领罚。”

　　“但是，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

　　里奥心头一落，看见王座上的雷蒙德望向他，目光炯炯，语气很平和的样子说：“孩子，告诉我，那个人在哪里？知道他的下落，对我们很重要。”

　　“父亲……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在意他的下落？” 里奥回答的有些滞涩。

　　“并不是我一定要知道他的下落，“雷蒙德缓声说：“孩子，最近帝国内出现了很多狂躁者，这件事你知道么？”

　　“知道，父亲。”

　　“那你知道帝国上一次大规模地出现这种人，是在什么时候么？”

　　“不知。”

　　“是在绯瑟历574年，你学了历史，这一年，帝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年，应该……应该是西盟兽人族入侵绯瑟帝国的时候……”

　　“没错，西盟兽人族大肆入侵绯瑟，占领了大量绯瑟的土地，沿路烧杀抢掠，到年末的时候，已经兵临克特王城的门口。”

　　“可是这和狂躁症有什么关系，总不可能……“里奥说着说着，停了下来，脸色有些苍白。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绯瑟当时的皇爵，以及他的独子，都感染上了狂躁症，“雷蒙德说：“或者用感染这个词不太准确，按照历代神殿祭司传下来的记载，把这种病症叫做诅咒，“远古的诅咒””

　　“不不，这……怎么可能，”里奥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按照之前的了解，感染狂躁症的患者大多都不强大，身体里的魂能也很微弱，没有一个人的魂能达到宫廷骑士的级别，而历代的君主身体里天生就有强大的魂能，保护身体和灵魂不受侵害，按理来讲，即使这是一种诅咒，他们怎么可能受到伤害？”

　　帕鲁修冷笑：“这么不可能？当时要不是两位先祖都受了诅咒，要不然为何会被本来实力弱小西盟兽人打得节节败退？还差点被攻破城门？”

　　雷蒙德说：“我没有隐瞒，但结果就是这样，这是从神殿祭司的密卷处所见到的，真正的历史。当时的君主和他的独子的身上都出现了狂躁现象，刚开始只是性格变得暴躁，随后逐渐有神志不清的现象，指挥军队变得力不从心，一连数次溃败，西盟兽人的军队一路推进到城门底下。”

　　“那后来呢？”里奥急切道：“书上说后来当时的君主巧用计谋，绝地求生，最后力挽狂澜，逼退了敌军，敌军果真退了吗？”

　　“退了，因为君主最后破除诅咒，恢复了健康，西盟的兽人自己知道无法战胜，便主动退去了。”

　　“那问题来了，这两位先祖是怎么恢复健康的呢？”帕鲁修笑着说。

　　“是啊，他们是怎么恢复的……”说到这里，里奥哽住了。

　　“说啊，继续说下去。”

　　雷蒙德说：“孩子，你知道他们是如何恢复健康的吗？”

　　里奥发出艰涩的声音：“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弟弟。我们都知道了。”帕鲁修击掌，从一旁的帷幕里走出来一个人。

　　是贝利尔。

　　“你……”里奥看着贝利尔。

　　贝利尔不敢看他，只垂着眼，说了声：“殿下，对不起，没能坚守承诺。”便走到帕鲁修身边。

　　雷蒙德说：“密卷里说，君主派人花费了巨大的精力，终于在年末地时候从鸣神雪山抓来一个祭司，他来自北方雪族，白发蓝眸，在他的帮助下，君主和王子都恢复了正常。”

　　“贝利尔已经说过了，他亲眼看见那个少年施法，让那个狂躁者恢复正常了。”

　　“来自雪山，传说中的部族，稀有的冰雪魂能，全都对上了。”帕鲁修说。

　　“你是知道他具有平息狂躁的能力，是不是，弟弟？”帕鲁修来到里奥面前：“可是，你却故意隐瞒，为什么呢？怎么，是害怕带过来以后，我伤着那个小美人了？”

　　里奥看着他，心里却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兄长，按照你原来的性格，买下来了一个心仪的奴隶，即便一时对你不敬，你也不会下此狠手。”

　　“帕鲁修，这些天变得比往日不同了很多，脾气愈加乖张，下手也没有分寸，”里奥觉得十分讽刺：“原来，居然是你也染上了狂躁的诅咒。”

　　“是，”帕鲁修不耐烦地说：“所以，现在可以交出来那个奴隶了么？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父亲。”里奥说。

　　“你说吧。”

　　“按照密卷上面的记载，那个治好君主的祭司，最后怎么样了？”

　　“密卷上面，没有记载他最后的情况。”

　　里奥说：“那么，我猜，他最后，多半是死了。”

　　雷蒙德说：“是的，按照我的推断，也是这样。君主体内天生含有无比强大的魂能，一旦发狂起来，失控的能量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仅仅凭借几个魔法，可达不到完全去除诅咒的效果。”

　　“而密卷上又写，要破除这种诅咒，最有效的方法不是雪族人的法术，而是他们自己的身体。”

　　“这个来自寒冷地域的族群并不是绯瑟人，而是来自于另一支完全不同的血脉，这群人吸收天地的冰雪元素，体内的魂能是寒性的，天生就有镇定安神的作用，这种奇异的能量集中在他们的心中，在心尖上汇聚成一粒晶石，而那，才是解除这种诅咒最有效的良药。”

　　里奥脸色苍白，沉默良久才开口：“所以，所谓的治疗方法，就是把那个少年的心脏剖开，取下晶石，用他的命，来换帕鲁修的命。”

　　“怎么，弟弟你心疼了？”帕鲁修嘴里啧啧有声：“没想到啊，里奥居然还是个情种呢，可我就不明白了，那人和你总共也没认识几天，跟你又有些什么稀罕的交情？值得你这么在意？”

　　里奥站在大厅中央，眼看着几个人的眼神锁定着自己，身后，守在门外的卫士不知何时，也进到门内，手拿长矛与盾牌，一左一右地守卫在门口，封锁了出去的道路。他自嘲地笑：“原来，你们一开始，就不是在询问我。”

　　雷蒙德说：“孩子，我知道，你一直是一个善良的人，你嫉恶如仇，正直，真诚，想让每一个人都过得好。但是，和帝国的传承和稳定相比，一个人，并不算什么。帕鲁修是我将来的接班人，我不允许他被诅咒干扰，让帝国的稳定，再一次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族破坏。孩子，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做法。”

　　“我像你保证，你把那个少年带来之后，我们不会动他一根汗毛，帕鲁修身上的诅咒现在还并不严重，只要那个少年愿意施法，稳定住帕鲁修的身体，确保他身上的魂能不会暴动，那么在这个诅咒恶化之前，我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帕鲁修也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里奥却没有说话，他定在原地，仿佛一座雕塑。

　　又过了几时，帕鲁修忍不住了，说：“怎么那么不情愿的样子？我已经答应了不会动他！只要我身上这该死的诅咒不失控，那他可以一直活下去！没准我都要比他先死！”

　　他的眼睛盯着里奥说：“难道在你的眼里，我的命，还比不过一个没认识几天的奴隶来得重要？”

　　里奥看看四周，苦涩地笑了：“既然连父亲都这样保证了，那我还有什么不愿意的。的确，按照兄长的说法，不过是一个奴隶而已，总是没有帝国的稳定来得重要。关系到帝国继承人性命的东西，别说是一个奴隶，恐怕就连我自己，都是可以牺牲出去的。”

　　雷蒙德脸色稍沉：“孩子，不要把自己和一个普通的人相提并论。”

　　帕鲁修听到前面时，眉头舒展开来，听到后面，又忍不住皱起眉来：“你这是什么话？那人的性命也配和你比得？你是我的弟弟，就算哪一天真要拿你的命换我的命，我宁愿自己先死！”

　　里奥说：“不用说了，我现在就去把他叫来。”

　　雷蒙德挥了挥手，门口的守卫退了下去。

　　里奥正要走时，雷蒙德却突然问道：“里奥，你母亲留给你的项链，你先在还带着吗？”

　　里奥心中奇怪，只觉得他说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当然时时带在身边。”

　　雷蒙德叹了口气：“你也该慢慢长大了，再过一个多月，你就要满20岁，到时候，就把项链存起来放好吧，倘若你母后还在的话，也不会希望你一直沉湎在过去里。”

　　里奥没有说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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