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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
奶油甜香在空气中缓缓流动,像一缕温柔的丝带缠绕在每个人的呼吸间。
陈温状似随意地靠在桌边,问面前的人:“沈哥,你……上晚自习吗?”
“沈哥”这个称呼从他嘴里溜出来时,自己都愣了一下——好像自从那个弥漫着黄油香气的午后,“沈泽许”三个字就悄悄变成了更亲昵的称谓。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叫……
沈老师?
或者……
哥哥?
窗外挤满看热闹的外班学生,有人起哄着“分我一块嘛”,嬉笑声像泡泡般此起彼伏。
沈泽许头都没抬。他握着蛋糕刀的姿势像在解剖标本,每一刀都精准得能当尺子用,切面平整得不可思议。
“嗯。”他将三角形的蛋糕放在纸碟上,递给眼巴巴等了半天的女生,才慢半拍似的补了句,“偶尔会上,怎么了?”
陈温说:“我有点想上晚自习。”
沈泽许又切起蛋糕来,这次是带着完整草莓的蛋糕,他递给陈温,说:“那就上啊。”
“可是……”陈温眼神亮晶晶地接过蛋糕,草莓的甜香钻进鼻腔,他忍住想流口水的冲动,说:“没有理由可以来吗?”
陈温迫不及待地用叉子舀了一口,奶油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确实好吃得不像话。
“想来就来。”沈泽许的声音很淡,却像暮色里的第一盏路灯,忽然点亮了什么,“2班教室又不是不让进。”
随后他忽地笑出声。不是平时那种转瞬即逝的弧度,而是真正舒展的笑,让他整个人像冰雕忽然浸在了暖光里。
他说:“我们这里,还能看见整个操场的落日。”
沈泽许倾身过来。陈温呼吸一滞,却见男生只是伸手抹去了自己嘴角的奶油,动作自然得像拂去一片花瓣。
“现在你有两个理由了。”
“有道理。”陈温点点头,似乎被说服了。
等等……自己怎么对沈泽许的小动作没啥反应了?他凑过来怎么这么自然?
“看招——!”
一道黑影突然从两人中间窜出,林宇舟手指蘸着奶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抹过陈温的鼻尖,又反手在沈泽许脸颊上划了道白痕。
“哈哈哈!”他蹦到三步开外,指着两人的脸,“年度最佳造型奖非你们莫属!”
陈温:“……”
沈泽许则是面无表情地抬手,手背蹭过脸颊的奶油,动作优雅得像在擦拭名贵瓷器。
“啧啧啧,”林宇舟压低声音,狐狸似的眯起眼,拇指与食指比出框形手势,说:“你俩刚才这个距离,很危险啊~鬼鬼祟祟的在干嘛?”
“有病?”陈温抓起纸巾狠狠擦起脸,餐巾纸下他的耳根却不受控地发烫,“我俩哪有鬼鬼祟祟。”
“话说,”沈泽许忽然开口:“你们怎么一个晚上就扣了12分?这都可以让你们把《学生守则》抄成清明上河图了。”
林宇舟:“……”
“哎,”他叹了口气,“别提了。昨晚有几个人在阳台背书,宿管大伯硬说我们在聊天。”
他被分散注意力,学着宿管粗声粗气的腔调:“大晚上的不睡觉,叽叽喳喳像群麻雀!我们解释了半天,他根本不听,直接扣了我们12分。”
陈温咬下不知道是第几口的蛋糕,说:“我看你们是在宿舍用电磁炉煮火锅吧?”
“天地良心!”林宇舟举起三根手指,“我们顶多……藏了几包泡面。”他声音压的极低,“婷姐让我们晚点去宿管处那儿卖个萌,搞不好能骗回两分……”
“哈哈,你们加油吧。对了,你们晚自习都做什么啊?”陈温把剩下的蛋糕一口气吃完,状似随意地问。
“还能干嘛?”林宇舟掰着手指数,“写作业、传纸条、偷吃零食——”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偶尔还能蹭到老沈的押题秘籍。”
林宇舟轻撞了下陈温的肩膀,说:怎么,你考虑好了?”
远处传来拖把砸地的闷响:“林!宇!舟!再偷懒就把你塞进垃圾桶里去!”
“来了来了!我就是休息一下!”林宇舟应了一声,临走前重重拍了拍陈温的背,“你要是来晚自习,记得提前说一声,我给你留个名额!”
什么名额?陈温不懂。
但他笑着回应了一声“行”,目光追着林宇舟跑远的背影,直到那家伙手忙脚乱地撞翻扫帚堆。
教室里,一些女生三三两两分食着所剩不多的蛋糕,而部分男生们则忙着收拾满地的彩带和礼花纸屑。
沈泽许不知何时又切了块蛋糕递过来,是最后一块蛋糕,上面缀着颗完整的草莓。
他说:“再尝一个?”
陈温小心翼翼地问:“我只要上面的草莓可以吗?”
“嗯。”
天边的云彩染上了些红晕,空旷的客厅,男生靠着阳台的洗衣机。他点开“电话”,按下一个号码,举起手机附在耳边。
手机铃响了几声,就被接通了。
“喂,谁啊?”电话那头传来陈林峰略带醉意的声音,背景音里混杂着酒杯碰撞与模糊的谈笑声响。
“爸,我想去上晚自习。” 陈温握着手机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哈?你在家不行吗?”陈林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办申请很麻烦,我很忙的,哪有空搞啊……”
背景音里突然爆出一阵哄笑,有个尖锐的女声在喊:“陈经理,别躲酒啊。”
“只要五分钟!”陈温闻言,急忙地说:“其他的我可以自己填,你只要……”
“不行。”陈林峰严肃地皱了皱眉:“当初不是你要求在家学习的吗?我这边还有客户,晚点再说。”
“嘟嘟嘟——”
忙音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陈温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通话时长:01:05
“……”
与此同时,某高档会所的包间里,吊灯将陈林峰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生硬的裂痕横亘在波斯地毯上。
“怎么啦?”慕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温柔柔地融进包厢溢出的歌声里。
“没什么,”陈林峰松了松勒得太紧的领带,说:“陈温突然说,想要去上晚自习。”
慕雪的眼睛微微睁大——那是她听到有趣事情时特有的表情。
她接过男人的西装外套,香水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两人之间。
“挺好的啊,你上个星期还不是好担心他总闷在家里吗?”
“问题……是我忙啊,没空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陈林峰重重地坐回真皮沙发上,长呼出一口气,继续跟客户沟通。
而慕雪垂下睫毛,摆弄着手机,锁屏亮起的瞬间映出她若有所思的神情。
陈温刚洗完澡,毛巾松松垮垮地搭在湿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余光见书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他拿起手机。
「未读信息:阿姨」
他点开对话框的瞬间,呼吸凝滞了——图片加载完成,电子表格的签名栏里赫然是父亲龙飞凤舞的字迹。
可那收笔时微微上挑的弧度,分明是慕雪特有的笔锋。
「温馨提示:?」
「阿姨:语音12"」
陈温犹豫了几秒才点开语音。慕雪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比记忆中更轻柔让人放松,说出的话让陈温又激动又震惊。
“你爸忙,让阿姨帮忙办申请,怎么样?小温开心吗?”
她在后面跟着个微笑的emoji,黄色笑脸在屏幕上刺眼得扎人。
一滴水从发梢坠落,“啪”地砸在手机上。
电子表格在晕开的水渍里变得模糊,慕雪的微信头像——那朵向阳的向日葵,渐渐化开成记忆中那个火烧般的傍晚。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慕雪。
玄关的顶灯太亮,刺得他眼睛发酸,陈林峰的手像铁钳般压在陈温肩上。
他说:“这位就是我之前提到的慕雪阿姨。陈温,叫‘妈妈’。”
陈温盯着眼前女人裙摆上的小雏菊印花,拇指都要把校服裤揪出深深的褶皱。
那年他七岁,鼻腔里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陈温还记得白色被单下,再也不会摸他头的那只手。
葬礼上的黑伞连成一片海,陈林峰握着他的手是那么的用力,像是要把两个人的疼痛捏碎在一起。
亲戚们说“会好的”,可没人告诉他,母亲廖淑琴最宝贝的那盆茉莉,会在三个月后枯死在阳台上。
直到半年后的某个傍晚,“慕雪”这个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饭桌上。
起初只是父亲接电话时含糊的称呼,后来变成西装领口陌生的香水味,最后变成玄关处多出的那双米色高跟鞋——鞋尖缀着颗珍珠,和妈妈遗物里一对耳环像得刺眼。
慕雪蹲下身来,橙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和妈妈常用的柠檬沐浴露完全不同。
可当她伸手想摸他头发时,那颗缀在眼角的泪痣在灯光下一晃——像极了妈妈笑起来时眼角的小细纹。
“阿峰,那有那么快让人改口的啊。没事,陈温不想叫妈妈,叫阿姨也行,都一样的。”
慕雪将身后的人往前面边推,边说:“小雨出来,跟哥哥打个招呼。”
陈温这才注意到慕雪身后还藏着个瘦小的身影,男孩从阴影里磨蹭着走出来,卫衣帽子罩着半边脸,玩着手机。
他闷闷不乐道:“你好。”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他撇着的嘴角,那副有些抗拒的神情和陈温如出一辙。
搬家卡车发动的那天,惠城的老街浸在橘色的夕照里。
陈温站在门槛上,鞋尖无意识地蹭着门框上密密麻麻的划痕——那些歪歪扭扭的线,都是陈林峰握着他的手一起划的,它们用来记录陈温的身高。
“小温,都收拾好了吗?”慕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好了。”陈温回头最后看了眼空荡的客厅,地板上留着家具挪动后方形的灰尘印记,熟悉又陌生。
慕雪的手轻轻落在他肩上,指尖带着广州寄来的搬家纸箱的气味:“听说那边夜景很美,你会喜欢那里的……”她的目光掠过陈温微微发抖的手,“别担心,我们还可以随时回来看看,如果你想的话。”
陈温下楼了,跳上车厢,看了一眼二楼阳台——那里曾经有盆年年盛开的茉莉。
广州的天空比惠城高,鳞次栉比的高楼把云朵都衬得渺小。陈林峰的工作搬到那边,发展空间会更大,对陈家来说是件好事。
在慕雪的角度来看,陈温没说过任何怨言,像父母去外地工作,家里早熟的小孩。
两人婚礼那天,陈温坐在包厢的最角落的位置。转盘上的糖醋排骨冒着热气,是上周他随口提过的“妈妈的味道”。
慕雪的旗袍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父亲西装口袋里的方巾是同样的颜色。
没有婚纱,没有香槟塔,只有玻璃转盘上八道冒着热气的家常菜。
慕雪对他很好,好到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小情绪,都能被她轻轻接住。
某个雨天的午后,陈温在广州那个家的储物间发现了一个牛皮纸盒。
掀开盒盖的瞬间,他身子微微发颤——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所有妈妈的照片,每一张都被仔细塑封,边角贴着淡黄色的便签:
「淑琴姐做的红烧肉秘方」
「小温最爱吃的西红柿炒蛋面」
「淑琴姐带小温去游乐园的照片——5月1日」
娟秀的字迹像一列温柔的哨兵,守卫着那些即将泛黄的记忆。
陈温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从来不说“取代”的女人,正用自己笨拙又细腻的方式,帮他把“妈妈”这个词,守护得完整无缺,但他始终没有喊出那个称呼……
男生凝视着屏幕上那三朵鲜艳的玫瑰表情,食指在“阿姨”这个称呼上摩挲,像是触碰一个温暖的秘密。
他慢慢打字:
「谢谢阿姨,我很开心。」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仰面倒在床上,想起几年前初到广州的夏夜,慕雪怕他认生,特意为他挂上星星灯,用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些星星曾在无数个夜晚,陪他度过想家的时刻。
手机又亮了起来:
「阿姨:不要怪你爸,他是真的忙。」
「阿姨:早点休息。明天记得给老师发表格。」
「玫瑰玫瑰玫瑰.jpg」
陈温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回复道:
「嗯,我没有怪他。阿姨也早点休息,晚安。」
闭上眼睛,窗外的蝉鸣和湿润的夜风一起涌进来,陈温在心里轻轻说了句:“谢谢。”
他又点开另一个聊天框。
「温馨提示:在吗?企鹅探头.jpg」
消息刚发出去,对话框上方就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陈温把手机贴在胸口,心跳声大得吓人——他想第一时间跟沈泽许分享这个好消息。
「沈泽许:在,怎么了?」
「温馨提示:我能来上晚自习啦!!!熊猫翻滚.jpg」
「沈泽许:恭喜。」
盯着这个句号看了三秒,陈温总觉得沈泽许的反应怪怪的。
「温馨提示:你不对劲。」
「沈泽许:没有,写竞赛题呢。」
这行字怎么看怎么可疑。陈温眯起眼睛,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某人故作镇定的脸。
他故意拖了20秒才回复:
「不信,拍照看看?」
对话框沉寂得让人心慌。陈温退出微信,点消消乐胡乱划拉着,没一会,通知栏就蹦出一条提醒。
沈泽许发来了一张照片:
竞赛卷子只写了一半,笔随意地放在一边。最抢镜的是那只入镜的手,骨节分明的食指正悄悄比着“V”,在严肃的草稿纸上投下个小兔子似的影子。
陈温噗嗤笑出声:
「好哇!沈大学霸!深夜偷偷内卷是吧?」
「大胆,不可饶恕,拖出去斩了!」
「沈泽许:微臣知错,怎样才能原谅小的?」
两人戏精上身的对话越来越搞笑,最后陈温在相册里挑了两道难题,发了出去。
「帮我看看这两题。」
视频通话突然弹了出来,陈温愣住三秒,才按下接听键。
画面亮起的瞬间,他呼吸一滞。
沈泽许似乎刚洗过澡,发梢还滴着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松垮的居家T恤领口。
那副从未在校园露面的半框眼镜,此刻正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暖黄的台灯光从左侧斜斜切来。
“沈哥——”陈温凑近镜头,湿漉漉的眼睛在屏幕里放大,“你戴眼镜好看到犯规哦。”
镜头那边的沈泽许猛地咳了两声,似乎被口水呛住,缓了会儿,他说:“我平时不常戴,写题的时候会戴一下。”
“哦——”陈温故意拉长了音调,“你在忙,我给你发信息,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不打扰。”沈泽许低下头,抚平草稿纸上的褶皱,说:“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
陈温把手机摄像头对准难题,指着其中一道:“这个,我卡在这了。”
“这个的关键是要转换思路,你看这里……” 沈泽许左手举着手机,镜头对准题干;右手钢笔在草稿纸上疾走,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
镜头拉近了些,沈泽许的手在稿纸上圈出一处公式。陈温怔怔地看着那截手腕,凸起的腕骨上的痣若隐若现,性感地飞舞。
“懂了吗?”沈泽许讲完,把镜头反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陈温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再、再讲一遍……”他慌忙抓起笔,故意在本子上乱画,“刚才走神了。”
陈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紧张,明明该紧张的是讲题的人才对。
“陈同学,”镜头里的沈泽许的脸被放大,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说:“你这里,怎么红红的?”
陈温差点把手机摔了:“是灯光问题!”
他欲盖弥彰地把台灯转了个方向,却听见视频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
沈泽许极耐心地又讲了一遍,讲解结束,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问:“还有问题吗?”
“没了没了!”陈温躺回床上,抱起枕头滚了半圈,“沈老师辛苦啦~”
沈泽许轻咳一声,道:“那晚安吧,明早给你带豆浆。”
“好。”
沈泽许真是个大好人!
有他当兄弟,这辈子值了!
电话挂断,陈温飞快地点开沈泽许的聊天框,将他的昵称“沈泽许”改为“大好人”,顺便给他置顶了。
陈温犹豫了会,又发了条消息出去:
「感谢同桌!」
对方很快回复:
「嗯。」
「晚安。小熊盖被.jpg」
陈温盯着那个从未见过的可爱表情包,点了添加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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