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穿过中山元神后，东宫狸回到了最初的结界，也就是无底洞入口的瀑布外。
　　比起内丹和地阙云泽，她眼下更头疼的是如何告诉莫闵千，无底洞的确有两颗海魔之眼，只是此刻都已经下了她的肚。
　　忧心忡忡地飞身上崖，甫落地还没站稳，就被两只小狐狸簇拥着围了起来。
　　“姑姑！”小仙北北均已泣不成声：“你可算回来了……”
　　东宫狸有些不解：“怎么我去了很久吗？”
　　莫闵千无崖子等人此时也走近来，听东宫狸如此发问，莫闵千亦有些疑惑：“依阿狸姑娘之见，你此行在结界待了多久？”
　　东宫狸于是认真想了想，因为太用力，眉头和鼻子都皱成一团：“照我在洞里的所见所感，应该也就一个晚上吧？”
　　小仙松开东宫狸，带着哭腔道：“什么一个晚上？姑姑你都去了五天了！”
　　东宫狸还未反应，听见无崖子道：“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想来是这结界内时间流逝与外间不同。”
　　东宫狸正点头，不期然撞上莫闵千关切的目光，猛地想起海魔之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讪讪然正要开口，莫闵千望着她先出了声：“阿狸姑娘，你在洞里这许多时日，一切都好吧？”
　　“对啊姑姑，”北北沿着裙摆爬上东宫狸肩头，蹭着她的脸，“不是都说中山是个很厉害的狼怪吗，他没有为难你吧？”
　　东宫狸回过神来，先将无崖子的画卷物归原主，而后说起了自己进洞后的遭遇。得知家传画卷果真起了作用，无崖子颇感欣慰。听说东宫狸如愿得了内丹，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见东宫狸误服了两颗海魔之眼的事。
　　提到海魔之眼，东宫狸施施然朝莫闵千行了个人类的拱手礼：“实在对不住，你履行承诺帮我照顾好了这两只狐狸，我却不能如约把海魔之眼交给你。”
　　莫闵千神色一黯，但很快又轻笑着开导东宫狸：“阿狸姑娘言重了，这洞内本就凶险异常，你能出来已是不易，拿不到海魔之眼也无可厚非。命数如此，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剩下的两颗了。”
　　无崖子叹了口气，捋着髭须道：“这剩下的两颗海魔之眼，有一颗一直下落不明，至于另外一颗，据说是在地阙云泽……”
　　小仙和北北听了早跳起来：“地阙云泽？那可是魔界所在，凭你们如何去得？”

　　无崖子一声叹息，而后望向莫闵千：“全凭少主定夺。”
　　莫闵千低头略加思索：“听道长和两位的意思，这地阙云泽恐怕比起无底洞更加凶险，非我人力所能及，但莫某身为人子，既已知这是最后的机会，断不可不试。”说着冲无崖子作了个揖：“若道长实在为难，可以将路线告知在下，我自行前往便是。”
　　又摘下腰间一块玉环递给无崖子：“道长返回癸阳后，凭此玉环见襄王，他自会代我兑现赏金。”
　　七问大惊：“少主，您这是，出行前就已经做好回不去的打算……”没说完就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莫闵千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毕竟肉体凡胎，人力有尽，此番若不是无崖子道长护卫，又遇上阿狸姑娘这等贵人，恐怕早折在半道了。”
　　“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道长没有必要再以身犯险。”莫闵千说着又望向七问：“你也是一样，阿年还在家里等你，你和道长一起回去。”
　　七问大恸，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随即面向莫闵千跪倒：“少主，是七问没用……”

　　东宫狸就在此时出言打断二人的主仆情深：“如果是地阙云泽的话，刚好我也答应了中山，要帮他去地阙云泽找一件东西。”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地图：“这是他给我的地图。”
　　莫闵千讶异过后很快又笑起来，松了一口气道：“阿狸姑娘，既然你也要去地阙云泽，不如我们……”
　　“结伴而行嘛！”东宫狸替他补上后半句，又没好气地挥挥手，“行行行，你们先行，我殿后，行了吧！”
　　侧身瞥见还跪在地上的七问和对着玉环发呆的无崖子，问莫闵千：“他们是回癸阳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地阙云泽？”
　　莫闵千也看向二人，依旧轻笑：“全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无崖子抬眼笑道：“老道年事已高，本就时日无多，不趁此机会一探魔界，怕是会遗恨终生！”
　　七问听了，赶紧也擦干眼泪站起来，张嘴想说什么，又到底没吭声，顾自往前探路去了。东宫狸又低头问小仙北北：“那你们呢，是跟着姑姑去地阙云泽，还是先回玉极峰给姥姥报信？”
　　小仙北北一左一右依偎着东宫狸：“姑姑去哪我们去哪！”

　　没走出几步，东宫狸突然觉出异常：“不对呀，小九尾呢？还有你们的随从，似乎也少了许多……”
　　莫闵千这才同东宫狸说起，原来这几日夜间山洞频频被袭击，饶是有无崖子道长和三只小狐狸同施隐身咒护卫，还是难免意外疏漏，折损了不少随从，仅剩的几人也早已惶恐不安，不敢再待，莫闵千便给了些银两让他们走了。
　　“至于九尾，”莫闵千道，“她是昨天晚上才不告而别的。”
　　小仙忿忿不平地又骂了两句：“真是只不知好歹的臭狐狸！要不是姑姑，她早就孤身死在狐狸洞了，却一点不懂知恩图报！”
　　东宫狸却并不这么想。
　　“她带着我们到了结界附近，找到了适合休憩的山洞，又守了你们四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东宫狸说着叹气：“毕竟我们只来这一遭，而她还要在此间继续修炼，得罪了此地那些精怪，以后断没她的好果子吃……”
　　小仙闻言低下了头，没再作声。

　　因随从锐减，莫闵千只得精简行囊，七问从原有行装中拾掇出银两干粮和一些换洗衣物打包好，又把通关文牒和路引交由莫闵千亲自收着。
　　带着莫闵千一行，东宫狸只能走常规线路，为便宜行事，小仙和北北也在东宫狸的帮助下幻形成两只小狗跟在众人身后。
　　遵照地图指示，大家往东南边继续前行。
　　这日行至一座山下，只见植被茂密，丛林甚广。恰逢雨后初霁，山顶仍是雾气缭绕，看上去竟隐隐觉出一股仙气。
　　无崖子四顾而叹曰：“这可真是处风水宝地！”
　　莫闵千和七问看不出所谓风水，只觉风景秀丽，连日赶路的疲惫都不由被驱散了些。小仙和北北也心情大好，跟在东宫狸脚边来回叫唤。
　　东宫狸凝神细嗅，突然闻到一股热茶香，转而问莫闵千无崖子等人：“你们闻到茶香没有？”
　　几人循香气复又前行，不到百丈，见路边有一简陋茶肆。不过一间木头搭建的简易小屋，外边搭了个颇显潦草的遮阴棚，但每方桌上都坐着客人。
　　七问见状大感不解：“这么个小破店，怎的生意还这么好？”
　　正要来待客的小二闻言笑道：“几位是第一次来吧？”莫闵千点头致歉：“我们初至贵宝地，不通人俗风情，我这仆人言语粗鄙，冒犯之处还请足下见谅。”
　　小二丝毫不恼：“无妨，不过眼下客满，几位看是在此稍待还是往前再走走？”莫闵千先是打听了下距离最近的店家所在，得知还有一炷香脚程，便转而征求大家的意见。
　　连日来纯靠脚力，半点法术也没用上的东宫狸率先摇头：“我累了，走不动了。”莫闵千便吩咐小二先备些茶水，等有空桌了再给他们上。
　　好在没等多久便有茶客离去。一行落座后，莫闵千又和小二问起这隐山的情况：“我瞧这里并无闹市，也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怎么竟这番人流如织？”小二也不含糊，将个中情况细细说与众人。
　　原来这山名为隐山，是镇元大仙的道场，山上有座清风观，每逢初一十五，大仙会在观内显法相为有缘人排忧解难，今日正逢十五，以此香客信众来往不绝。
　　听闻是仙家道场，东宫狸跟无崖子都兴致大增，忙追问如何才能成为有缘人。七问在一旁扫兴：“这都快晌午了，哪有这么不积极的有缘人呢？”东宫狸瞪了他一眼：“上仙的心思，岂是你等凡人可随意揣度的！”
　　小二笑道：“姑娘还真没说错！这有缘人啊，可真是赶早不如赶巧。清风观的大殿，名为‘无极殿’，信众进殿前先进香祈福礼拜四方，进殿后三拜仙人像，再请签筒求签。逢初一十五的第三签、三十三签、六十六签和九十九签者，便是当日的有缘人，得以进内殿见仙人法相指点迷津。”
　　“这么说来，”东宫狸抚掌笑道，“我们今日还是有机会的。”小二笑道：“那便祝几位心想事成了！”

　　饮过茶水又歇息了一阵，几人继续上山，行了约莫四五里路，又登了九十九级石阶，才终于看到了清风观的门楼。正打算稍事休息再去无极殿前进香，听见里面有人叹息：“唉，走吧走吧，四支福签已经都求出来了……”
　　这消息口耳相传，很快观里的人便少了一大半。剩下的，要么就是还想留在这碰碰运气，要么就和东宫狸一行一样，才刚爬上山顶，正在犹豫何去何从。
　　东宫狸看看喘着粗气的无崖子，又扫了眼吐着舌头瘫倒在脚边的两只狗身狐狸，向着莫闵千开口：“上山的时候我还能安慰自己心诚则灵所以不施法术，但如果你决定现在下山，不管引不引人注目我都必须用法术了……”
　　莫闵千想了想：“寻常寺庙道观应该都有偏厢可供借宿，且待我去寻个道长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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