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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今日除夕,积雪被清扫干净,地上零散落了些爆竹燃尽后的火灰和红纸残渣,被雪水洇湿,风雪裹挟着嘈杂人声,从西郊而来,飘渺悠远。
大街上只有几处卖吃食和花灯的小摊贩正在收拾东西,其他楼铺早已落锁,屋下红笼摇晃,灯火渺渺。
“长随。”
长随应是,见家主不语,又顺着家主视线看去,心下了然,他提步往最近的小贩走去。
纸糊的花灯薄如蝉翼,透出烛火银光染映在四角笼灯上的美人面。
小贩小心翼翼地将竹篾做的灯架一一收起,想起家中指望着他卖了花灯换药钱的病重老母。
老母就靠着名贵药材吊着一条命,上次买的药早已喝完,眼看着卖了花灯就能攒够这次的买药钱,谁知今日不知怎得,眼看着生意最好的时候,人却都跑光了。
想到买不起药材,老母熬不过明日,小贩大恸,竟哭出声来。
却听有人说道,“摊主,这花灯我全包了。”
看着两锭银咕噜噜被甩到堆积的花灯中,小贩抬头,来不及道谢,就见那郎君走远,只远远听他说“送到秦国公府上。”
小贩感激涕零,遥遥一拜。
散了一圈银钱的长随回来,将空扁的银袋收起,“家主,都已经安排好了,买的东西会一应送去府上。”
秦穆观负手,静默,大雪纷飞飘扬。
他不发话,他身后跟着的一应金吾卫身披盔甲,也沉默列队守护于他身后,长随为他打伞,好一会,才听他发话说道,“去例竟门。”
去昭狱的路上,察觉到自家主子出去一趟后,心情不佳,长随有意缓和,便说起方才遇到的一对道童。
“那元静真人原乃先帝妃嫔,她和她那儿子原属逆党,陛下登基后,她倒是也有一番魄力,先于陛下一步,绞了她和她儿子的头发,出了家。”
又有朝臣以大义孝礼求情,叛逆的九个反王以及一众营党如今坟头草都长成了树,她和她那儿子当初闹的狠,竟还是能活到如今。
“生死面前,谈何身份,没了命,什么身份都没有,无论是昔日逆王,还是今日反贼。”
长随想起抓的那几个反贼,想起与那昭天神教的几次交锋,便恨得牙痒痒,“那昭天神教背后之主到底是何许人,陛下身边股肱之臣不少,那劳什子教净与咱们做对,几次下死手暗算主子。”
“待会不把他们扒下一层皮好好审,我长随就不踏出昭狱大门!”
那日后阿笙回宫后便发了热,道宫幽冷,病情反复折腾近半年,阿笙也再未出宫。
玄光倒是三不五时地来一趟,时不时给她带些吃食玩意,也不再像以往那般,非要拘着她每日奉香守礼。
甚至心情好时,还说要带她出宫,那时阿笙生病,恹恹得提不起精神,推脱不少次。
这日,阿笙靠着枕头,披散着头发,一张小脸自病后,就被名贵药材,山珍海味养的白里透红,倒是比往常气色更好。
软塌下,玄光人高马大得窝在小马凳上,接过洗香端来的一盏血燕,站起身,举着玉勺凑近她嘴边,轻声哄道,“吃些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他是自年少就被前朝后宫和天子捧着的人物,历来上贡的好东西,燕帝就没有不给他的,什么好东西他没见过。
连他都说是好东西,本是百无聊赖,阿笙难得地提起兴趣,往玉碗里一瞧,红润润的像是红玉里流出来的玉髓液。
不由得也微微睁圆了眸子,下意识好奇地朝玄光看去。
她下意识间的举动,让玄光心里一软,他从中琢磨出几许亲昵之意,嘴角噙着的笑也更柔了些。
“五年前,宁昌候出使海外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当日宁昌候出使场面何等盛大,谁人不知,便是阿笙也在燕帝为他办的践行宴上主持过祭祀一事。
据说,是宁昌候的人无意间探了一条海上之路,通往海外小国,说是那小国虽偏远,却有无数大燕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
那探子在文武百官面前,一一交代,宁昌候又命人抬上一个大箱子,箱子里尽数是探子从那些弹丸之地拿出来的东西。
稀罕的药材,宝石,玉石,金矿,动物皮毛,还有些不知名的物件,当即就让大燕帝眼露火热,呼吸沉重。
文武百官也议论纷纷,难得地统一了意见。
众人为谁出使一事争破了脑袋。
去,若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必定大功一件,毋庸置疑。
可出海,情形瞬息万变,在场大半朝臣纵然识得水性,可从未上过海,如何敢在海上航行几年。
此时,宁昌候自请出海,满堂哗然。
宁昌候是个奇人,满堂的朝臣,皇亲国戚,唯有他不曾科考,出身农家,也无战功,并非外戚,却能一朝被封候。
凭的便是他当初出使塞外,打通了大燕与大窦氏之间的贸易之路,沿途收拢了无数小部族,成为大燕属国,拥护守卫着大燕边疆,年年上贡的好马,珍稀牧草壮大了大燕骑兵。
燕帝大喜,封他为侯,许世代袭爵,又赐宅,赏田赏铺。
可如今,宁昌候他如今已知不惑之年,上了海,一场小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燕帝劝他,年事已高,不如含饴弄孙,何必冒着必死的风险出海。
可宁昌候决心已定,燕帝无奈之下,只得同意。
五年已过,宁昌候一丝音讯也无,所有人都认为他肯定死在海上,宁昌候府连办白事物件都准备好了,就等候府老夫人同意,便可发丧。
老夫人为人强势,脾气又倔,认定是家中不孝子诅咒,拒不办丧,为此还闹了一场大脾气,生了一场重病,候府的人便再也不敢提。
未料,宁昌候居然回来了!
阿笙前些日子病重,昏昏沉沉,洗香祛露日夜守着,竟是一点消息都未收到。
“他何时回得?”
“先吃,吃了再与你说,听话。”
阿笙正要自己接过,玄光却端着碗高举扬起,“我来。”
他不容置疑,阿笙也无所谓,左右这半年来,玄光时不时来,总要伺候她用膳喝药,他自己乐意,阿笙也无所谓。
血燕喝到嘴里,似乎比普通燕窝滋味更醇厚些。
喝完后,玄光又拿了帕子给她细细擦了嘴,在阿笙不耐烦地撇过脑袋,才低声笑着,将此事一一道来。
原来,前些日子,靠海的闽越一带突然往京送了信,走了秦国公的门道,将信送上了天子堂。
说到此,他略停,阿笙睨他,正巧从他脸上捕捉一丝尚未褪去的阴沉。
初收到信时,举堂哗然,只见燕帝打开信看后,不过须臾,便开怀大笑,连连赞好!
看完信后,若非群臣阻拦,燕帝更是恨不得即可去闽越一带亲迎宁昌候回京。
阔别多年,谁都认为宁昌候早已葬身大海之中,不料他居然能活着回来,不仅活着回来了,还满载而归。
朝会大堂之上,宁昌候命人抬上数十个满载奇珍异宝的箱子,亲手奉上一份地图,上面记载着海上航线以及沿途弹丸小国的势力分布。
“陛下不如猜猜,这些奇珍异宝微臣是如何搜罗而来?”
宁昌候显然十分得意,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作此轻率之举,不过看燕帝当真被他勾了几分兴趣,群臣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果然,燕帝平和笑道,“观你模样,竟是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
宁昌候拱手,大呼“陛下英明”,才娓娓道来。
原来,途径的诸国与其说是国,不过一小岛,大些的岛,有数万人,小些的岛不过几十人。
宁昌候奉命出海,自然有军队随行保护,听候差遣,可宁昌候见多识广,虽武力胜他们一筹,可人生地不熟,起摩擦,动刀枪只会伤到自己。
反而那些自小生活在此地的岛民若是遇到危险,必定会跳入海里,若是岛民对他们停靠的船做些手脚,他们可就一辈子也别想回到大燕,只得原地等死。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宁昌候从不轻易动手,每进一个小岛,都扮作商队模样,语言不通便用手势比划,连蒙带猜,竟也能沟通的有来有回。
原来海岛闭塞落后,靠海吃海,衣不蔽体,蛮荒落后,唯有几人身上穿了完整的粗布衣裳,其余人皆是袒露上身,只腰间遮围,围兽皮裙的是打猎的好手,手巧地搓了草丝裙。
于是宁昌候心思一动,拿出些现成衣物,岛民眼睛一亮,甚至有贸然去抢的,宁昌候费了些功夫,双方才以物换物。
“各个岛喜好不同,有些岛上好衣物,可有些好药品,更有甚者,却对我们大燕的书,数极感兴趣,微臣便以些不值钱的衣物药品换来了大燕稀有之物。”
“岛上以物易物,没有钱币,一路行来,数十金银铜铁矿竟无人开采,宝石矿料不下百座,紧迫之下微臣只采出了些许,其品质却皆为上乘。”
话音未落,满堂呼吸声粗重起来,群臣惊愕岛民竟如此有眼无珠,心下却开始动起了别的心思。
这竟是天上掉馅饼,只等着拿箱子装钱的好差事!
哪怕能私底下占了一座金矿,家族哪怕没落了,至少五代内不愁银钱!
本以为宁昌候说到这里,已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不料他竟然朝燕帝拱手,大声恭贺,“陛下,此不过是些身外死物,不值一提,此行利我大燕之宝却并非这些,也并非诸岛之领土。”
宁昌候再次命人上殿,只见数内监抬着一案板,又数十内监抬着一箱子,行走吃力。
诸大臣也顾不得仪态,纷纷勾长了脖子去瞧。
只见箱子里竟然装满一串串挂着褐色圆物的植株,圆物表面坑坑洼洼,满是泥坑,表皮干巴,看着毫不起眼。
“此物长于土中,岛上极热,土壤干而贫瘠,此物却不受影响,一个便可切成数块种植,长成的每一串植株又可以结出不下十个果子!”
宁昌候眼含精光,不用他再说下去,燕帝和群臣便明白其中关窍。
产量高,耐贫瘠干旱,若是广而种植,天下岂非再不用为粮食发愁?西部边境的百姓更可自力更生,不用念年年等朝廷赈粮,百姓缴纳粮税后,余下多尽是属于自己的!
民以食为天,农为国之本,天下丰足,便可国泰民安!
“好!好!好!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举,宁昌候不愧是国之功臣,抛生死于身外,为我大燕带来如此宝物,得卿如此,乃大燕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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