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汉捡来的养媳［乡土］

　　过去了好多天，代课老师的通知却迟迟没有消息，阿浩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的。

　　孙校长是大忙人，不会给忘了吧。

　　阿浩哪能不盼着去呢！去翠峰中学，有书本、有黑板，他能碰到他最盼望的知识和文化。

　　这样的好事能落在他头上吗？阿浩多少有些没底气，他跟人家正经师范毕业的怎么比，他只是上过两年高中。

　　万一，人家校长只是随口说说呢，他咋能当真！

　　阿杰把县城那户人家订的书柜打好了，上了最后一遍漆，在院子里阴凉处晾着，眼看就要做好了。

　　他瞅了瞅弟弟，浩儿不知道望着院门在发什么呆，手底下的筐子都编错了。

　　他有点猜着浩儿怎么回事了。阿杰也不说话，他打定了主意，把车套好，把书柜搬起来包裹捆扎好，牢牢实实绑在板车上。

　　“浩儿，走。”

　　阿杰把那编错了的筐子，从阿浩手里拿下来，拉着他的胳膊，让他跟自己上车。

　　“哥，干啥去？”

　　阿浩不明所以，木木呆呆让阿杰拽了起来，摁在木板车上坐下。

　　“送货。”

　　阿杰是要去县城送货，不过他也想顺路带着阿浩去翠峰中学问问是咋回事，省的弟弟这样一天天心神不宁的。

　　天褪去了些暑意，气候舒适起来了，阿浩反而没什么精神，看着总有点不踏实，忧心忡忡的。

　　阿杰到了队部，大队书记知道他可靠，让他帮忙去县里种子站买良种。阿杰于是顺便借了大队的骡子，拉着车进城。

　　骡子绑着口嚼子，阿杰不用挥鞭，这牲口也很温顺，拉着车在羊肠小道上走。

　　阿杰腰后面别了一管唢呐，他犹犹豫豫的，最近想把这个乐器拾起来，再练一练。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唢呐这个乐器，搁农村红白喜事都能用得上，也是一门手艺。

　　他小时候人不大，就会吹唢呐。

　　不过自从聋了以来后，他就不吹了。有啥意思，他吹得出音来，也不知道音准不准，又吹给谁听。

　　到了周至县城那户人家，阿杰把柜子给人背上楼，用手巾抹着汗看人家验货。

　　地上摞着好多书，阿杰在阿浩的“教学”下，用桐油石板也认识了一些字。

　　他看着那一堆书，像是有很多厚厚的大部头，还有高中的教材，有语文、数学……

　　今天时间早，买完了种子还是晌午，在车上捆好一袋一袋的玉蜀黍种子，哥俩就回程去了翠峰中学。

　　焊花的铁栏杆大门关着，旁边挂着一块白漆板子，上面写着“翠峰公社十六中”，这代表着这是周至县的第十六所编制中学。

　　朗朗的读书声，隔着操场老远就传过来了。

　　那是四间平房的教室，能从窗户里看见里面有男学生，也有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女学生，整整齐齐在念书。

　　操场是土的，压实了一圈做跑道，靠学校的墙边还有一架单杠、一架双杠，旁边还有个锅炉房和食堂，烧着炉子冒着热气在做中午饭了。

　　阿浩眼里透出无比的艳羡来，这是神仙一样的地方了。

　　有个围着围裙的老头看见阿杰阿浩他俩，从锅炉房走过来隔着门问：

　　“恁俩做甚？”

　　阿浩不敢吱声，他扯着阿杰的袖子，就想赶紧走，他敬畏这个地方，觉得他俩这样找过来也太冒失了。

　　阿杰却不为所动，挺直了腰杆应答道：

　　“找孙校长，有事，俺弟，代课。”

　　那老头一脸狐疑，不过瞧见了文质彬彬的阿浩，又觉得有几分可信，不过老头还是没有开门。

　　“校长去县革委会了，全县开大会。后生，恁姓啥叫啥？一等俺去跟主任话一声。”

　　阿浩被阿杰带动着，这时也定了定心稳当下来，咽了下口水答道：

　　“我姓宋，宋君浩，陈家坪大队的，孙校长前一阵还上家说，让我来当初一的代课老师。”

　　老头扶了扶解放帽，手抹在围裙上，点着头说记住了，转身去了教室旁边一间平房。

　　去了一会儿，老头很快又回来了。他没有把门打开，反而朝着阿杰阿浩挥手：

　　“恁回去吧，主任说，校长说的那个不算数了，代课老师有了，不要人了。”

　　这句话晴天霹雳一般，炸在阿浩耳边。他觉得自己听错了，但是这老头沟沟壑壑的脸上，分明是惋惜的眼光。

　　阿浩不由得喃喃自语：

　　“怎么会，孙校长，明明说……让我来代初一，一个月给四块三角钱……”

　　他眼眶红了，重重地抽噎了一下，又拼命压住，心里酸楚地要命。

　　阿杰这下急了，这样不明不白的，怎么说不要阿浩就不要了呢。他可顾不了那么多，推着那个铁栅栏门，就要闯进去。

　　“后生，甭费劲了，那人有来头，是一个大队书记的亲戚……恁，唉，大树底下好乘凉，恁俩还是快别想了，回去吧……”

　　不行，阿杰额头上青筋都绷出来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必须得说清楚。

　　“铛铛铛……”

　　下课了，学生们从教室里出来，边上的教室里出来的人，竟然混着一个，他们都见过却意想不到的身影。

　　马老三！怎么会是他！

　　那马老三原本只是一个溜皮扯谎的闲汉，如今摇身一变，竟然人模狗样地在脖子里挂着一个哨子，穿着一身时髦的运动衫和飞跃球鞋，俨然体育老师的模样。

　　他看见阿杰阿浩，好像明白了他俩为啥来。他不躲不避，反而得意洋洋地一边笑，一边挤眉弄眼地大声嘲弄：

　　“想吃公家饭？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配不配？上坟的时候，望望老林上有没有那个根苗！”

　　阿杰捏紧了拳头，马老三是马家凹大队书记的妻外甥，狗屁不通，大字都不识，他在这里做甚？哪怕是教体育，他也不配去教。

　　阿杰咬牙切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阿浩代课的名额给人顶了，还是让这个不学无术的马老三！

　　“马、老、三！”

　　阿杰愤怒地暴喝一声，聋耳造成的发音怪异，让他的声音像一种类似野兽的嘶嚎，听得阿浩心惊胆战。

　　来不及阻拦，阿杰已经猿猱般手脚并用，猛地翻过铁门，冲到校园空地上，一把揪住马老三的前襟。

　　上次在水库被诓骗差点炸死，阿杰只揍了马老三一拳。阿杰自己的血仇，他可以不在乎，那一拳也是为了浩儿打的，马老三推倒了浩儿。

　　现在，马老三竟敢欺负到浩儿头上来了！新仇旧恨一起，阿杰怒火攻心烧红了眼，直接猛虎下山一般，飞起一脚踢过去，又狠狠几拳打过去。

　　马老三哪见过这个架势，阿杰不要命一般连连挥拳，就是练家子也招架不住，马老三又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给揍得抱着头屁滚尿流。

　　“聋汉子，恁敢，俺姨夫可是大队书记……哎呦哎呦，疼死个人哩……大哥，陈大哥，甭打了，求求了，饶了俺吧……”

　　马老三一开始还嘴硬，铁锤一样的几拳头落在脸上，砸地他眼冒金光，一下子就软了怂了，连声求饶。

　　阿浩瞪大了眼，在校门外头抓着栏杆晃，干着急：

　　“哥，停下，不能再打了……”

　　他带着哭腔，生怕阿杰揍得这样恨，再出点啥事。马老三鼻子流血，眼眶须青，给揍地五彩斑斓、一脸开花。

　　那看门老头赶紧打开门，放阿浩进去拉架。阿浩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从后背紧紧抱住阿杰，阻止他的高高挥起的拳头：

　　“哥，不当了，我不当代课老师了……你别再打了，出人命咋办啊……哥……”

　　阿浩泪流满面地抱着阿杰，脸紧紧贴着他宽厚滚烫的脊梁，一滴一滴的泪渗在阿杰的衣衫里浸透了。

　　温热的湿意让阿杰渐渐恢复了理智，腰上是阿浩的手臂，紧紧箍着他，让他停下了手。

　　阿杰深深感到无力和自责，他能把马老三揍成一条死狗，可那有什么用，只会去蹲大牢，让浩儿受牵累。

　　他没本事，浩儿跟着他，只能吃苦。

　　“哥……”

　　阿浩又喊了一声，无限的委屈无处诉，他只能喊着哥哥，给自己一点力量。阿杰放下手，覆盖在阿浩手上。

　　“浩儿，回家。”

　　阿杰转过身，丢下地上哎呦哎呦叫唤不停的马老三，拉着阿浩一步一步往外走。

　　这件事闹地满公社都知道了，聋汉为了弟弟，把马家凹大队书记的妻外甥给揍了。

　　这事儿说出来丢人，那大队书记也不占理，硬拿羊屎蛋子充窝窝头，实在是不地道，不怨社员都戳他脊梁骨，说他向着自己家三亲六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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