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家，星际考古

　　通道内侧亮起错乱的白色光斑，一道影子从阴影中浮现。

　　叶辰看清了那东西的轮廓。
　　修长的体节，几何对称的躯干，外壳上闪烁着或许绚丽的复杂紫外光，在视觉补偿系统中显出一种古怪的花哨感。
　　自律守卫此刻褪去了伪装。

　　“是‘守望者’！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重火力？！”文良惊叫。
　　根据识别手册，自律守卫被认定为一种室内环境罕见的重火力单位，代号“守望者”，因它们通常在军事遗迹的制高点提供火力压制而得名，火力上几乎能和人类的驱逐舰对抗。
　　“快找掩体！不然我们全完蛋了！”几乎没有陆战经验的驾驶员慌了神，“不！地面上什么也挡不住它，我们全完了！”

　　“发现错误，未检测到任何可能炮组，推测为形态类似的未知种类。”灵衡在战斗频道中展示了扫描的结果，在战斗开始时，其便尝试接入了附近所以可能的传感器。
　　多亏架构的兼容，这些尝试大多成功了，代表敌人的红点在地图上闪烁。

　　“它有偏转护盾！”苏小荷扑倒文良，两人滚向一旁的立柱后，躲开了一道射来的等离子束。
　　守卫顶端绽开花苞状结构，无形的波动横扫走廊。
　　几乎所有人都吐出一口血来。
　　“引力梯度异常！”叶辰看到头显上闪烁的警报，以及视网膜上的红色投影。
　　“多处血管轻微撕裂，已修补。”医疗植入体的提示在视野角落弹出。

　　“是引力波雷达！它在尝试搜索奇异物质！我屏蔽了它和走廊传感器的连接，它看不到我们了。”林凝躲在掩体后，代码在视野中随着思维流淌，“灵衡，分析攻击频率。”
　　“目标逻辑混乱，攻击模式无序，无法预测。建议规避。”

　　“规避个屁！怎么躲？多扫描几次，潮汐力都能弄死我们了。”匡山从掩体后探身，步枪切换连发模式，弹雨泼向守卫，“林凝！干扰它！”
　　“搜不到！没有任何外部接口！”林凝死马当活马医般射出电磁干扰弹。
　　“电炮架好了！规避弹道，我炸它一发。”苏小荷在众人视野中标出投射物的可能轨迹，随后开火。
　　高能炸药的激波似乎真的迟滞了一下守卫的行动，它在原地略微停顿。
　　但随后，新的等离子束射来，擦过匡山小臂，外层甲片瞬间熔毁，赤红的钢水将内衬烧出几个大洞。
　　他躲入掩体后迅速更换甲片。

　　“灵衡！解除认知过滤，让我尝试思维连接！”叶辰吼到。

　　“认知过滤已解除，注意思维负荷。”
　　脑中的嗡鸣瞬间放大无数倍。
　　【███】
　　【保护███】
　　【等待███】
　　【？摧毁███】
　　【错误循环，███，错误循环】

　　“啊！”叶辰捂住头盔，痛楚在脑内炸响。
　　【停止！！！】
　　她尝试让强烈的思维顺着链路过去。
　　自律守卫的动作在半空中僵住了，顶端的“花苞”不住地旋转着。

　　“队长！你怎么样？”文良问道，半跪在苏小荷身后，举着发射器打出烟幕弹。
　　“我没事。”

　　“打！”
　　匡山抓住机会，将火力倾泻在守卫的体节连接处，火花暴起，跳弹了。
　　自律守卫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花苞”仍然旋转着，似乎陷入了迷茫一般。

　　“它停了。”文良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队长，你做了什么？”苏小荷从立柱后探出头盔，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叶辰没有回答。
　　她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头盔侧面。
　　视野边缘，医疗植入体的红色警示图标正疯狂闪烁，关于神经负荷过载的提示飞速滚过。

　　脑海中的嗡鸣并未因自律守卫的静止而停止，反而变得变得更具穿透性。
　　【错误：██冲突】
　　【协议██：保护██生态区不受未授权██】
　　【协议██：以最小伤害终止██】
　　【██目标：生物特征不匹配██，判定……判定失败】
　　【循环……错误……重启威胁评估……】

　　“它只是卡住了！”匡山说，他的“梭鱼”步枪依旧稳稳地指向守卫， “这是机会！林凝，用EMP再来一次；苏小荷，准备□□，瞄准它的关节连接处。”

　　“不行！”林凝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中带着急切，“叶辰的状态很不对劲！她的思维链接还连着，强电磁脉冲可能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那就等它恢复过来把我们一个个点掉吗？”匡山转动枪口，视线在地图上代表叶辰的绿点上停顿了一瞬，“队长，下命令啊！我们必须摧毁它！”

　　催促与担忧通过频道涌入叶辰的感知，她紧咬牙关，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头盔内壁凝结出一片模糊的水汽。

　　从纯粹的对抗角度，匡山是对的，但她知道，事实上，那是错的。
　　【摧毁……】
　　这个词，在她思维之中浮现，顺着连接来到了另一端，瞬间激起了对方更强烈的反应。
　　那台静止的机器体表的光猛地闪烁了一下，顶端的“花苞”有再次绽开的趋势。
　　敌意只会触发更强的敌意。

　　“全员，保持静默。”叶辰的声音通过频道传出，“关闭主动索敌，收起武器，原地待命。”
　　“队长？”匡山的声音里充满了质疑。
　　“这是命令！”

　　频道里陷入了沉默。
　　几秒钟后，匡山闷哼一声，但还是依言将步枪的枪口垂下，其余队员也纷纷解除了攻击姿态。
　　叶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撕裂般的头痛。
　　“灵衡，”她在意识中呼唤，“过滤掉未知部分，把它的核心指令提取出来。”
　　“模型构建中……核心逻辑为‘守护’与‘压制’，此外，最重要的一点，逻辑链路中强调‘非致命’。”
　　“我可一点也看不出哪里非致命了……”叶辰扯起嘴角苦笑。
　　她知道，这所谓“非致命”肯定是针对“先驱者”而言的。而对于脆弱的人类，哪怕是简单的侦察手段都足以杀死他们全部。
　　但至少，这足以说明它有交流的可能。

　　叶辰不再去想【停止】或【摧毁】这些明确的意图。
　　她放空了大脑中所有与攻击相关的念头，回想起自己在图书馆里第一次看到先驱者文字时的那种纯粹的好奇，那种对未知文明的探求欲。
　　她将这股纯粹而不带任何威胁的意念，凝聚成一个最简单的概念，顺着那道精神链接，轻轻地传递了过去。
　　【 ？】
　　不包含任何具体词汇，仅仅代表着“问询”。

　　守卫体表的白光稳定了下来，叶辰脑中的风暴停歇了一瞬。
　　然后，信息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到了巨大而温暖且充满生机的生态穹顶，柔和的光线从穹顶上方洒下，类似珊瑚和树根的结构交错攀升。
　　在潺潺的水流之间，无数修长、柔软、闪烁着微光的生物正在嬉戏。
　　它们有些在水中游动，有些在珊瑚状的结构上攀爬，有些则围绕着一个悬浮的半透明水母状的自律机械。
　　深沉与宁静，和平与美好，叶辰能直接读到如此明显的情感。
　　【守护对象：█】

　　画面一转。
　　一个模糊但充满暴戾气息的影像闪过，那生物同样身形高挑，覆盖着灰青色的鳞甲，六肢，手中握持着武器，正试图破坏生态穹顶的屏障。
　　【威胁：失控生命体████】

　　蜥蜴人也来这里了？模糊的念头在叶辰脑中转过，来不及细想，新的画面浮现。
　　画面变成了叶辰小队五人的实时影像，在叶辰的影像上，叠加着无数个代表逻辑冲突与代表疑问的符号。
　　【当前目标：未知，生物信号不匹配█，交流信号匹配██，逻辑悖论……】
　　【……威胁等级：无法评估。】

　　原来如此。
　　叶辰瞬间明白了症结所在，她是这个系统无法识别的变量。
　　她的特殊性使得这台恪尽职守了数十万年的机器无法按照清扫威胁性生物的逻辑继续运行。
　　但这不足以真正阻止它。

　　尝试交流吧，她想。
　　必须给它一个信号，一个代表他们小队没有威胁的信号。

　　叶辰的思维飞速运转。
　　她不能说谎，精神层面的交流似乎无法作伪，她必须构建一个能被这套“守护”逻辑所接受的身份。

　　她回想起“启明星”号在太空中漂浮的绝望景象，回想起那些在轨道轰炸中逝去的生命，回想起他们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寻求生存的知识。
　　她将这些画面与情感，小心地剥离掉其中的愤怒与仇恨，只保留最核心的“求存”与“探索”，她甚至将自己对“先驱者”文明的学术性好奇也融入其中。
　　【我们，是探索者。】
　　【我们，寻求知识以求生存。】
　　【我们，无意破坏此地的秩序。】
　　【我们，面临灭绝的威胁，一如……你们。】

　　叶辰将这个承载着他们全部动机与身份的信息包，顺着精神链接，郑重地发送了出去。
　　这一次，回应不再是混乱的风暴。

　　守卫体表的发光纹路开始以缓慢而富有韵律的节奏，由内而外地流动起来。
　　【“哨卫”-编号████】
　　它这样回应道。

　　叶辰脑中的剧痛缓缓退去，只留下如背景噪声般的嗡鸣，精神链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稳定。
　　【身份动机已记录，威胁等级下调】
　　【但，访问███需要权限】
　　【请出示权限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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