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星河

作者:Baccar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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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的遗物


      窗棂将午后的阳光切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承着首饰的托盘上,林星看着这堆华美的首饰,眼神逐渐变得有些迷离,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恍惚间,她想起了那些陈列在博物馆展柜中的属于后妃的种种金钗、发冠。在那一方方玻璃展柜里,那些藏品们被精心安置,灯光温柔地洒下,勾勒出它们曾经耀眼的模样。每一道精致的纹理,每一颗璀璨的宝石,都承载着岁月的痕迹,无声地向世人展示着过去的辉煌。宛如历史长河中的明珠,历经风雨洗礼,却依然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它们见证了朝代的更迭、世事的变迁,却始终以傲然的姿态,诉说着往昔的荣耀与奢华。此刻,眼前这些首饰与记忆中的藏品的光辉相互交织,映入林星的眼底,让林星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人类对美的追求从未改变。

      林星指尖拨开一支镶金嵌宝的步摇,眉尖微蹙 —— 宝石的棱角太锐,晃得人眼晕,与赏菊宴该有的清逸格格不入。“这些太艳了。” 林星的声音被风滤得很轻,“赏菊宴戴这个,怕是不合时宜。”

      赵瑾翻折子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抬眼,只淡淡 “嗯” 了一声,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林星望着窗外廊下开得正盛的秋菊,白的像落雪,黄的像凝脂,风过处,花瓣轻颤,带着一种不争不抢的静美。她收回目光,轻声道:“有没有…… 菊花样子的发簪?”

      她抬眼时,赵瑾正放下折子,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里忽然多了层说不清的深意,像深潭里的水,看着平静,底下却暗涌翻涌。

      赵瑾沉默片刻,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停,忽然朝门外扬声:“去库房,把那支宝菊簪取来。”

      林星闻言,心中一动,暗自思忖:菊花簪,真应景。

      不多时,仆人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厅中,手中稳稳托着一个锦缎包裹的托盘。托盘之上,是一个精致的螺钿盒子。仆人恭恭敬敬地走到赵瑾身前,微微躬身。赵瑾目光在盒子上稍作停留,而后抬手指向林星,示意下人端给她。
      林星见状,赶忙上前几步,双手接过托盘。待仆人退下,她捧着那只螺钿盒子,指尖悬在盒盖上方,没敢轻易触碰,目光一寸寸扫过那些重叠的菊瓣。“这螺钿选得极妙,” 她的声音里带了点近乎赞叹的轻,像在品评一件稀世的佳作,“不是用整钿平镶,倒像是把螺钿片剖成了蝉翼般的薄片,顺着菊瓣的弧度斜嵌进去。您看这最外层的尖瓣,边缘故意留了点参差的毛边,在光下一转,倒显出霜打菊瓣的韧劲来。”

      赵瑾的目光从林星脸上移开,落在案几边缘那道细微的裂痕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雕花。窗外的天色正一点点沉下去,铅灰色的云团压得极低,檐角垂着的铜铃被潮气浸得发沉,晃起来只剩闷哑的声响,空气里的湿意像浸了水的棉絮,裹得人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带着股黏腻的潮味。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先起了头,像根细弦被陡然绷紧,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指尖泛起一阵发凉的麻——这霉雨天最是磨人,偏生他这身子骨又格外受不住。

      这烦躁顺着血脉往下去,先缠上心口,让呼吸都变得浅促,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吸进的气总差着半分。接着,那股紧绷感便沉到了胃里——起初只是隐隐发僵,像一块生面团被生生攥住,带着钝钝的滞涩。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碾过,试图把那点不适压下去,可窗外越来越浓的湿气像块湿布蒙在心头,连带着胃里的滞涩都重了几分。

      偏在这时,林星还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只螺钿首饰盒,指尖正轻轻抚过盒面镶嵌的菊花纹,螺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虹彩,她看得专注,连呼吸都放轻了些,丝毫没留意到他指尖的微颤。

      “你觉得怎样?”赵瑾开口时,刻意让声音稳着,可尾音里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发紧。话音刚落,胃里那团僵硬突然抽了一下,像被细针猛地扎了记,引得他喉结极轻地滚了滚,眼帘垂得更低,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抽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却在神经上留下一道尖锐的余痕,分明是这潮霉气搅得脏腑不安分。

      他能感觉到胃壁在微微发颤,像受惊的鸟雀在扑腾,带着细碎的痉挛。手心开始冒汗,不是热的,是那种被潮气浸出来的凉津津的湿,顺着指缝往扶手的雕花里渗。这不是寻常的饿,也不是着凉,更像是这满室湿意裹着心里那团乱麻,一起缠到了脏腑上,越绞越紧。

      林星抬手将首饰盒转了个方向,忽然瞥见他攥紧的手指,动作顿了顿。她没作声,目光悄悄落回他低垂的眼睫上,见他下颌线绷得极紧,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几分异样,便放缓了动作,只静静看着,没再说话。

      胃里的痉挛突然变本加厉,像有无数根细筋在同时收缩,带着牵扯五脏六腑的锐痛。他下颌线猛地绷紧,连带着后槽牙都暗暗咬紧,借着那点力道对抗翻涌上来的不适。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混着空气里的湿潮,滑到脖颈里激得他打了个极轻的寒噤,可面上依旧平静,只眼帘垂得更低了些,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浸骨的潮气——他显然不想被她看出端倪。

      林星的视线在他紧抿的唇线和发白的指尖上打了个转,悄悄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面,心里却清明起来:他这是在硬撑。

      那股锐痛渐渐凝成一团,带着火烧火燎的灼意往上冲,直逼喉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跳在加速,砰砰地撞着胸腔,和胃里的绞痛形成一种混乱的共振,全是这潮霉天气搅得神经失了常。呼吸变得更浅了,逼得他不得不屏着气,任由那阵剧痛在体内翻涌,耳边仿佛能听见院角青苔吸水的闷响。

      他闭了闭眼,将涌到舌尖的腥甜硬生生咽回去,喉间泛起一阵发紧的涩。唇角勾起抹几不可见的自嘲——不过是梅雨季作祟,竟让身子乱成了这样。

      胃里的痉挛还在持续,像神经被反复拉扯的余震,一阵紧过一阵。赵瑾始终没动,背脊挺得笔直,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出那点被死死摁住的狼狈。直到那阵最尖锐的痛渐渐退去,只留下胃壁发酸的钝痛,他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拳,掌心的冷汗在膝头洇出一小片深色。

      他抬眸时恰好撞上林星的目光,她像被烫到似的立刻移开视线,低头看着首饰盒,手指却停住了动作。赵瑾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缓缓吐了口气,把最后一丝痛意压进心底,眼底重归平静,仿佛刚才那场被潮气勾起来的脏腑翻涌,从未发生过。

      她指尖极轻地点了点花蕊处的珍珠:“寻常匠人嵌螺钿,总爱堆彩叠光,恨不得把所有虹彩都亮出来。可这盒子偏不,墨菊的沉色压着,螺钿的紫蓝虹彩只在转折处漏一点,像月色漏过菊丛的影子,藏着股克制的贵气。”

      说到这儿,她抬眼看向赵瑾,眼底带着点探究的亮:“能让匠人这样耗心血的盒子,装的必是心头至珍。单看这菊纹的用心,便知里头的物件,定和这纹样、这手艺一样,藏着说不尽的讲究。”

      赵瑾心中暗自思忖:寻常女子见了这盒子,无非盯着螺钿的珠光宝气,赞几句华贵罢了。她却偏偏瞧得这般细,连螺钿片的剖法、菊瓣边缘的毛边都揣摩得通透,甚至点出那藏在沉色里的虹彩 —— 这哪里是懂工艺,分明是懂那份藏锋的雅致。哼,倒是没料到,她竟有这般眼力见。

      林星指尖在螺钿盒面上停了许久,那层薄如蝉翼的螺钿在光下流转着暗紫的虹彩,像极了藏在深潭底的秘密。她喉间轻轻动了动,方才品评工艺时的从容淡了些,眼底浮起一层犹豫:“这盒子…… 做得这样用心,里头的物件,想必更不一般。”

      她没说是什么,可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 能配得上这般螺钿工艺的,绝不会是寻常珠钗。尤其是这盒身的菊纹,方才她只赞了工艺,却没说破那菊瓣弧度里藏着的端庄气,分明不是给寻常闺秀用的。

      “我……” 林星捏着盒沿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这样的物件,我怕是受不起。”

      “为何受不起?” 赵瑾把玩着手边的杯子,目光落在林星微垂的眼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连看都未看,怎知承受不起?”

      赵瑾望着林星停在盒前的手,指尖悬而未落,那迟疑不似胆怯,倒像在揣摩他的心思。他心中冷笑 —— 这女子倒是聪明,知道这盒子里的东西,不是随便能碰的。她不打开,是在等他一句明示,既显得恭顺,又藏着试探,连进退都算得这样精。

      林星抬起头,脸上没了方才论工艺时的亮,多了几分谨慎:“王府上的物件,本就非凡品。何况这盒子的规制、纹样,处处透着讲究,里头的发簪…… 想必意义非凡。我不过是寻常人家出身,担不起这样重的礼。”

      “打开看看吧。” 赵瑾缓缓开口,声音沉了些,带着几分叙事的郑重,“这里头的,是一支点翠菊花簪。当年父皇尚是太子时,亲手为母后挑的,算作定情信物。往后每年的赏菊宴,母后必戴它赴宴,宫里人见了这簪子,便知是中宫亲临。”

      这话一出,林星脸色微变。果然…… 她就知道这物件不一般,竟是先皇后的遗物,还是定情信物。

      赵瑾看着她瞬间绷紧的神情,继续道:“母后去世前,将这簪子留给了我,说若将来遇着合意的女子,便赠予她。”

      林星指尖微顿,随即依言掀开盒盖。盒内铺着暗红绒布,静静躺着一枚菊花状的发簪。

      这支簪子整体呈菊花形状,设计堪称巧妙绝伦。那菊花由小粒珍珠精心缀成,每一粒珍珠都宛如晨露般圆润饱满,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而温润的光泽。它们紧密相依,错落有致地排列,从花蕊处向外层层铺展,恰似一朵在微风中悠然绽放的菊花,栩栩如生。中间以蓝宝石为花蕊,那深邃幽蓝的色泽,宛如深邃无垠的夜空,又似静谧神秘的深海,其间仿佛藏着无尽的深邃与神秘。花蕊周围,间嵌着黄碧玺,明艳的黄色恰似秋日里灿烂的暖阳,为整朵菊花增添了一抹明快活泼的色彩,使得这朵菊花愈发显得生动而富有生机,仿佛在这簪子上真实地盛开着,散发着阵阵芬芳。

      簪子的花叶部分采用点翠工艺,翠羽闪烁着幽冷而绚丽的光泽,从湛蓝到浅绿,恰似一泓清泉自幽林深处潺潺流出,带着自然的灵动与静谧。每一片翠叶都脉络清晰,仿佛蕴含着生命的律动,与菊花主体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赵瑾目光锐利如锋,紧紧锁着林星:“你说你承受不起,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簪子的来历,还是…… 配不上我赵瑾未来王妃的身份?”

      空气仿佛凝住了,林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她听懂了赵瑾话里的试探 —— 这哪里是在问她配不配,分明是在看她有没有这份胆识和清醒,敢不敢接下这重若千钧的身份。

      一股莫名的厌烦突然窜上来,像被虫蚁爬过赵瑾的心尖。他素来不喜欢这般工于心计的女子,可转念一想,又不得不承认,她这步棋走得极妙。借着赏菊的由头,用一支簪子挑明心思,既不显刻意,又把分量摆得清清楚楚。这份缜密与胆识,倒比府里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子强得多。

      厌烦与佩服像两股拧在一起的绳,勒得他心口发闷。他忽然觉得这午后的阳光太燥,连廊下的菊香都变得腻人起来。

      “喜欢?” 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硬。

      林星抬头,眼里的激动还未散去,只老实点头:“很美。”

      她没看见,赵瑾垂在袖中的手已悄然攥紧,指节泛白。窗外的风卷着菊瓣掠过窗棂,像一声无声的嘲讽 —— 这场看似平和的对弈,从她开口要那支菊花簪时,就早已落子分明。
      赵瑾的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钩子,从她微颤的眼睫一路缠到紧抿的唇线,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你刚才说你承受不起?”

      尾音拖得极轻,却像块巨石砸在空气里,震得人呼吸都滞了半拍。

      “是觉得这簪子的来历太沉,压得你抬不起头?” 他指尖忽然停在一片菊瓣尖瓣上,力道不重,却像在捻着什么生死攸关的物件,“还是说 ——”

      话音陡然收住,目光骤然收紧,像鹰隼锁定了猎物,连空气里的湿潮都仿佛被这眼神冻成了冰碴。他缓缓地转动手里的杯子,发出轻响,却比惊雷更震人:“李梦溪,你可知皇兄为何偏要将你指给我这个废黜太子?”

      没等她接话,他喉间滚过一声极轻的笑,那笑意漫过眼底时只剩一片深潭似的沉寂:“他不过是想往我这冷寂王府里塞颗钉子,或是…… 看我会不会接下这明摆着的羞辱。往后他步步紧逼,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扫过来,你 ——”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攥紧帕子的手上,指尖泛白的弧度在他眼里无所遁形:“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碎了断了,都只当是我失势后的附带损伤。”

      螺钿盒上的虹彩在窗棂漏下的光里晃了晃,照见他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翳,那里面藏着的隐忍像埋在灰烬下的火,只余一点火星却烧得人发慌。

      “可你若戴上这簪子,” 他忽然倾身,轮椅碾过青砖的轧响在空荡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像倒计时的钟摆敲在心上,“满朝文武就会明白,我赵瑾就算退到这一步,也有自己认下的人。从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皇兄安插的眼线,而是我这边的人。他的算计要落下来,得先掂量掂量,会不会逼得我这把钝刀,重新开刃。”

      他直起身,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叩,那声响不重,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这份与我同坐困局的觉悟,你有么?”

      空气里的湿意仿佛渗进了骨头缝,裹着他话语里的沉潜与决绝,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他不是在诉苦,更不是在求全,只是平静地剖开眼前的绝境,让她看清楚 —— 接下这簪子,便是与他这看似颓败却从未弯折的势力,捆在一起,往那不见底的深水里,共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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