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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里逃生
楚淮明实在疼得直不起腰,他咬牙切齿,脸色难看,话语断续道:“她…她是谁?”
周遭的氛围仿佛降至冰点,众人的呼吸声戛然而止,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其间有一新来的侍卫,不懂处世规矩,偷偷抬眼瞥向莫凭之的面色。
倏然间,他的瞳孔一震!
只因这温润恬淡的莫大人,待人向来谦逊友善。自打跟在他身边起,他从未见过莫大人有一丝一毫的气性,甚至觉得他太过超凡脱俗,不为世间任何事物所叨扰。
可此时此刻,他震惊的瞳孔里,倒映着莫大人翩翩官服下狰狞狠戾的面容。
那是一种想将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表情。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贴身侍卫苍影迅速捕捉到那人的目光,见此,苍影剑眉微压,他几步上前,一脚踹中那侍卫的腹部,力道毫不收敛。
新人侍卫毫无防备,被猛然摔翻在地,闷哼呼痛。
“新来的,管好你的眼睛!”苍影警告道。
众人习以为常地齐齐垂着头,对眼前之事不闻不问,仿若是早已驯化的听话木偶。
莫凭之右拳雷霆一扬,宽大的袖袍携着一股强劲,狠狠砸向楚淮明的脸颊。
“呃啊—”
楚淮明向后虚晃了几步,一拳之下,直抽得他头晕目眩,零碎的星点仿佛重影般,在他眼前晃荡着。
他的脸颊肉眼可见地迅速肿起半山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听着如此清脆响耳的拳声,却无一人敢抬头,
这位皇帝前的大红人,新上任的金玉城城主,短短三年间,深受天子信任宠爱,为天子扫除了众多奸佞恶臣,在外人看来,他无论身处何地,永远都是一副从容不迫,临危不惧的模样,大有一种泰山崩于前,他依旧不为所动之感。
但如今,他像变了个人一般,俊逸的面容一点点扭曲,脸色难看,下手极狠,青筋在他脖颈间突突跳着,宛若一头失了理智的雄狮,下一刻就要虎扑撕咬。
苍影闪身桎梏住暴动的莫凭之,他低声道:“大人,马车上还有客人。”
莫凭之阴贽的双眼死盯着苍影,苍影身子一抖,遂松了手,但语气依旧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大人,勿让客人动了气。”
闻言,莫凭之动作一滞,他斜眼看向苍影,嘴角微抽,不甘地抿直,良久,他咬牙切齿道:“他还真沉得住气。”
楚淮明的几个师兄弟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扬声祈求道:“莫大人,我们是永安阁的刺探,无意得罪莫大人贵驾,师兄此举属实无礼,在下替师兄给大人赔罪了,望大人放过我们,待回阁之时,在下定会禀报阁主,给大人一个交代。”
“放过?”莫凭之冷哼着,不屑的眼神从楚淮明的身上淡淡扫过。
“简直痴心妄想。”
几位师兄弟都怔愣了。
瘫在地上的楚淮明气得拼命挣扎,龇牙咧嘴地叫嚣着要让他不得好过,却被几根长矛迅速地直指他的脖颈。
近在咫尺间,长矛牢牢地堵住楚淮明剩下的话语,其中一根矛尖刺到他的表皮,锋利扎出一颗血珠,他甚至无法动弹,性命就在他们的一念之间,楚淮明愤恨地吞下不甘。
“把他们都给绑了。”莫凭之淡淡道。
“是!”
几个侍卫三两下就将他们五花大绑,将其押于苍影的面前,苍影面色寡淡,他从怀中掏出个罐子,下一刻,拽住首位的楚淮明,捏住他的双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灌入。
楚淮明死死闭紧喉腔,又被苍影一掌箍住脖颈,动作凌厉间,药物畅通无阻,楚淮明呛得泪花飙出,止不住地重重咳了几声。
“你,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苍影并无着急回应,待剩余之人服了药之后,他淡淡道:“软筋散罢了,只不过药效极强,没有十天半个月,你们恢复不了的。”
“你…!”楚淮明气急败坏。
莫凭之露出满意的笑脸,拍了拍苍影的肩,说了句“干得好”之后,转身施施然地上了马车,留下一抹温润而又得体的红色官袍背影。
“起驾回府!”
苍影的一声令下,为这场闹剧勉强收上了尾。
一众侍卫又开始浩荡而又威严地行进中。
唯独楚淮明等人,五花大绑下,一根长长的麻绳被马匹上的侍卫们牢牢牵制,犹如主人牵着狗一般,让他们追赶在马屁股之下,给足了侮辱。
软筋散逐渐起效了。
楚淮明浑身变得乏力,他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何曾受过如此委屈。他内心恨恨想着,待他回阁之时,定要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给大卸八块,杀他九族!
——
永安阁,华佗院。
天色已黑,弯月悬挂高头,华佗院里灯火通明,一众大夫手下来来回回的地进出厢房,步履急促,行动迅速,显然忙得团团转。
李纪臣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盯着床上的雾畏。
雾畏脸色白得骇人,她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的厚褥,湿透的衣服早已换下,但她依旧一副冰冷的如同死人的模样。
大夫一个接着一个脸色凝重地朝他摇了摇头。
然后说:“没救了。”
当又一个如同扁鹊般的神医要踏入门槛之时,李纪臣摆了摆手,那大夫见状只好拱手离开。
永安阁的华佗院,可谓是集齐中原之最,所有的神医名医都集结于此,他们能和阎王爷抢人,和天王老子嚣张对峙,起死回身,妙手回春能力简直骇人。
但,对于一个区区姜竹溪,他们用尽全力,却依旧没有办法。
李纪臣出神地想着。
“明明弱得要死,何必逞强去救那群孩子。”
他盯着姜竹溪的脸良久,神色复杂。
“上次出事,你是为了擒拿盗贼以此进入永安阁,那这一次,你又是为了什么?”
李纪臣俊逸的面容变得犹疑不解:“难道还是为了我?”
你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一瞬间,李纪臣的脑中突然骤现和姜竹溪的一切过往,那毫不掩饰的追逐与爱慕,就如走马灯一般迅速掠过,然后不留一丝残影,但又余韵深远。
他的步履微动,待他反应过来时,李纪臣已经牢牢地坐在姜竹溪的床榻边。
他干脆不再细想这些反常的举动。
带着温度的目光缓缓瞥向那双白皙嫩滑的手,他不受控地抚上了,如他所想,僵硬冰冷。
这是将死之人的温度。
李纪臣抿着唇,无言地将她的手放入褥中,再将被褥盖至她的脖颈,他静了良久,然后道:
“我好像欠你一句话,很久很久了。”
李纪臣的眸子低垂着,屋内烛火跳动,静谧的周遭似乎能听清蜡油滋拉的声音,他的语调不自觉地低沉:“是我对不起你。”
“你善良,率真,我一直看在眼里,我知你心中疼痛,知你童年不堪,知你身受龃龉,可我依旧视若无睹,只为了摆脱你。”
李纪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着,愧疚自责的情绪袭上他的脸庞,他的嗓音逐渐暗哑:“一直以来,我只把你当作邻家妹妹看待,你明知我心中已有倾心之人,何必苦苦挣扎。”
似是想起什么,李纪臣突然自嘲般一笑,向来骄傲冰冷的面容,第一次露出自卑而又脆弱的神色。
“我又有何资格说你,我,也喜欢上了一个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人。”
屋内不知哪里的一股风,忽地吹乱了雾畏的发,几缕发丝黏在她的脸颊上。
李纪臣注意到了,他抬手为她撩开,然后温柔地捋顺,极具耐心。
“我爱她,此生至死不渝,即便她早已不存在这人世间,我也…爱。”
“姜竹溪。”李纪臣定定地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他哽咽道,“死一点都不好玩,你绝对要撑住,绝对得活着!”
他太恨生死了。
即便他看惯了杀伐,但他依旧不能接受。
无法忘却三年前的那场噩耗。
李纪臣的眼眶变得很热,他忽然起身,抬头试图让泪花憋回去。
“你…哭了么…?”
李纪臣的身子猛然一僵,他来不及收敛情绪,垂头的瞬间与醒来的雾畏两两对视。
雾畏半睁着眼虚弱地看向李纪臣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泪花。
表面上淡然的她,实则内心却觉得十分稀奇。
在这昏睡的过程中,雾畏都听到了,只不过她太疼了,也太累了,意识虽清醒着,但身体着实赶不上她的意志。
两两无声地对视下,李纪臣率先意识到失态的模样,一时窘迫地背过身,尴尬地咳了几声。
雾畏看穿他的不自在,于是转移话题,苍白的唇一张一合着:“我,绝对不会死的,我…我要参加,新探,试炼大会。”
闻言,李纪臣猛然转身,须臾间,他的脸色“唰”地变回最初的模样,他皱着眉,冷硬的模样,和方才泪意盈盈的他仿佛不是一个人。
“你竟还不放弃?!”
雾畏掀开眼皮,缓缓道:“我为何要放弃。”
“你时日不多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永安阁上,不如让自己在这仅剩的日子里,过得舒服些。”
“……”
空气凝固了许久,雾畏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李纪臣表面脸色冷漠,实则内心有些后悔:话是不是说得太过直白了…
“我不会死的。”雾畏坚定道。
“…那就别做其它的蠢事,加速你的寿命。”
此话一出,李纪臣又后悔了。
雾畏倒是没放在心上,她道:“我真的没事,休息…几日就好了,我和您打赌。”
“大可不必。”李纪臣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烦闷,“我去帮你叫大夫,你好生休息。”
话落,就在李纪臣即将转身踏出门槛之际,雾畏突然扬声道:
“大人…有人害我!”
“……什么?”李纪臣的步子一顿。
雾畏想着,与其等他们日后审问,倒不如主动出击,拿到主动权,为这一身伤寻个借口或者背锅的人,即便日后事情败露,就说重伤后神志不清的糊话。
“那座破庙里,来了个…武功绝顶的人,他杀害了其它…两人之后,还重伤了我,要不是…要不是我喘着一口气假死,定会让他补刀,将我彻底杀害。”
李纪臣面色凝重,雾畏见他在思索,于是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其实,雾畏不知道的是,李纪臣满脑子想的都是“大人,大人,大人”这两个字,仿佛魔咒一般,反复在脑中缭绕,让他彻底失去了别的思考。
从前的姜竹溪永远只有几个称呼,“纪臣,纪臣哥哥,李哥哥”之类的,从未有如此别扭而又生疏的称呼,听得他浑身不舒服,但又说不上哪里不舒服。
“大人,大人…李纪臣!”雾畏努力扬声道。
连名带姓总算把李纪臣的思绪猛然拉回,他掩着唇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道:“你说,来了个高手,把那两个人贩子杀害了,还险些连带你也杀了?”
“没错。”
李纪臣摸索了下巴,然后道:“那你便把来龙去脉都说给我听,一字不落。”
雾畏的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下,她心想着,绝对不能全盘托出,太多漏洞了,一经说出,很难补漏,定会发现些什么。
万一知道她会武功,利用轻功以一种正常人无法达到的速度到达破庙,万一知道是她杀害了那两人,万一知道她残留在现场的东西,那一切就不好解释了。
那个破和尚封住了她所有的内力,以此为要求,让她变成和普通人一般,这才得了生的机会。
但释空说,一切并非都是天衣无缝的,他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倘若真的彻底消除了某些的存在,天将会降下大灾。
雾畏理解,同时她也认了。
没有内力又如何,她照样能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往上爬。
“你在想什么?”李纪臣盯着她道。
“没什么,只是刚醒…脑袋疼,全身也疼,就像被抽筋扒骨了一样。”雾畏气若游丝道。
这倒是真的,她是真的疼,那和尚下手极重,丝毫不留情。
闻言,李纪臣道:“你的内脏受损严重,表面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不见形的内伤最是致命。”
本来李纪臣还以为姜竹溪的日子所剩无几了,心里愧疚惆怅,但如今看她这势头,大概率还能活着,看来这华佗院的神医,果真厉害。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你了,我会通知丞相,让他明日来接你回府。”
雾畏闻言,乖顺地点了点头。
她心想,如此更好,在这永安阁呆着,万一隔三岔五就审讯她,光想就烦躁。
李纪臣“嗯”了一声,转身的那一刻,表情瞬间有些犹疑。
他的步履极慢,好似在等待着背后突然开口挽留的声音。
但直到他关上门的那一刻,依旧没有声音传唤。
“怪,着实怪。”李纪臣喃喃道。
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忙碌的华佗院逐渐平静了下来。
李纪臣派了个贴身的医女护在雾畏的身边,叮嘱她但凡有一举一动,立马禀报他,然后安心地回了伏惟院。
向胜显然候在院中已久。
“大人。”向胜拱手道。
李纪臣“嗯”了一声,径直入了房,然后在向胜准备的一桌佳肴前坐下。
“大人,您让我查的那几位蓝衣弟子的伤势,结果已出。”
李纪臣吃了几口菜,然后道:“如何?”
“并无内力波动,真的只是蛮力。”
李纪臣的手一顿,然后又自如地扒着饭。
“姜竹溪,越来越让人意外了。”
向胜在一旁也是点点头:“自从在盗贼底下逃生之后,她就如同变了个人。”
李纪臣三两下用完了饭。
“你敢信,我如今,对前几日雾林中遇到的那人,面孔越来越模糊,大有一种,她其实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向胜道:“或许是呢。”
“也许吧。”
良久,李纪臣忽然往门外漆黑的夜色望去,他突然道:
“淮明还没回来?”
向胜比他的消息还要落后,他道:“他没和您一块回来么?”
闻言,李纪臣皱了皱眉,看向外头黑压的夜色,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突突直跳,他沉声道:“派人去城外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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