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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泣血
……不是?
雨中,厉见泓撑着伞看向倒在自己脚边的兔子,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片茫然。
他刚才,似乎没有动手吧?他记得才刚伸出手来,还没有施力,连这只“黑”兔子的绒毛都没碰到半分,它就自己倒下了。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这兔子倒下的模样并不像装的。
厉见泓倾身,伸出根手指,碰了碰躺倒在血泊中的兔子。
它身上的绒毛被雨水打湿成一团,和泥污皱皱巴巴混合在一起,身体却是温热的、跳动的,还有着属于活物的呼吸。
那呼吸虽然很微弱,但又确实还存在,尚且还没有死掉。
将这只脏兮兮的兔子拉回能遮挡住风雨的檐下,他抽出块干净帕子将指尖拭了干净,随后才将沾染了污泥和血迹的脏帕随手一扔。
也不知是不是碰巧,那方被随手一扔的帕子飘啊飘,恰巧飘落在微微蜷起躯体的脏兔子身上,充当起能够御寒的薄衾。
雨还在下,周遭的景致被水重新洗了一遍,洁净如新,好像什么都是干净的。
除了脚边那只还在流血的兔子。
方才厉见泓在洞穴里小憩时,外头还没有下雨,这只来历不明的脏兔子也并没有闯入到他的结界之中,可只是片刻的功夫,外头便变了天……
他近来发梦更加频繁了,仅仅是在榻上稍事休息,就又做了一场反反复复不知做过多少遍,却依旧难捱的残梦。
这场梦当然不是什么好梦。
梦里刀光剑影、兵戎相接,身旁死伤无数,遍地都是鲜血。
那些尸体横躺在战场中,多到一眼望不到边际,而厉见泓就孤零零立在血场的最中央,血泪自眼耳口鼻流出的同时,怀中在捧着什么看不清面容的物件。
梦中的他觉得身体似乎很沉重,重到没有半分抬动半根指节的力气。
如身临其境一样,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梦里的情绪,绝望、懊悔,那种积郁心头、难以抒发的苦楚无不催动着逐渐衰竭的心脏。
嘶吼、痛苦、挣扎、泣血……
所有的行为都是在做无用功,一举一动都是在加剧死亡。
可即使这般痛苦,生命和体力都临近最后,他也将怀中的物件视若珍宝般死死抱着,珍视到想要同对方紧紧嵌为一体,永生永世都不分离一样。
说书人的故事里或者民间人的话本子里,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时,大都会出现转机将局面逆转。
但无助是真的,无可奈何也是真的,真相往往比想象中还要残忍许多。
刹那间,万箭齐发,箭雨中,心口被箭矢彻底贯穿。
碎肉横飞,血流成河。
无人生还。
猛地睁眼时,数不清的情绪齐齐涌上来,胸中郁结得厉害,即使这场梦做过很多次,还是会压得厉见泓恍然无措、无法喘息。
他做鬼太多年,经年流逝,岁月更迭,自己一只鬼平淡惯了,所有应有的情感尽数被磨灭,早就不记得开心是什么,难过是什么。
但这些梦境给他带来的感受实在是太真实了。
无论是恐惧、惋惜还是懊悔,都像篆刻在骨子里,在一向没什么情绪的他这里又放大了无数倍。
因为本身没什么情感,更不会处理这种汹涌又急促的情绪,所以在那些感受来临的时候就会更加强烈。
强烈到无端惊惶,强烈到不知该如何是好,强烈到让那颗在他胸口充当做虚假心脏、供他全身运作的法器“韶华引”好似也产生了几分来得莫名其妙的烦躁。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很少有这种称得上烦闷的感觉了,除却这些噩梦外,也只有当年被村民当成怪物活埋、烧死的时候,才稍微感到胸腔酸涩,难以缓和。
对于当年那些恩将仇报、背信弃义的村民,厉见泓当然不值当同他们置气,时隔那么多年,那些人早就化成一堆白骨,都不知道已经转世投胎多少回。
而对于这桩荒唐噩梦带来的烦躁,他习惯性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从鬼穴出去,到后山走一走,顺便去瞧瞧从前万鬼之王孤篁的坟墓,看他坟头草生了几丈高。
只是这回同以往的情形全都不一样。
还未刚到洞穴门口,就先被躺在血泊中的这只兔子精牵绊住了脚步。
胸口的这只法器韶华引让厉见泓以一具实体形态存在着,不衰老、不消弭,就这么残存在世间,但同时也让他无法转世投胎,无法从世间消逝,就这么终日飘荡。
日子都是一样的,每一日、每一夜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并不懂留存世间的意义是什么。
可死又死不掉,留存着又没意思。
好像纵观天地,都无法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
梦境带来的奇异感让厉见泓胸口起伏、很是烦躁,然而更让他感到不解的是,眼前这只垂耳兔子给他带来的异样却不比重复无数次的噩梦来得少。
唇角微抿,那张漂亮到不真实的面庞上开始出现一丝名为??慊弃的神情。
要怎么对待这只兔子?不理睬,不收留?任由它这么流干血液,就这么死在自己洞口前?
那这只兔子脏兮兮的,这么死在这里,未免也太碍眼了。
胸口发闷,很烦。
分出一丝目光看向兔子,厉见泓在想,是不是只有解决了这只兔子带来的问题,才会没有那么烦躁?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才会随之消逝?
一人一鬼一个昏在地上,一个立在这里,厉见泓看着脚边快要蓄成一潭小溪的血色雨水,似乎并没有什么头绪。
思来想去,他顺势将七煌山里向来鬼点子繁多的白狐唤了过来。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过后,那只白狐化作人形,就这么出现在厉见泓身边。
白狐名唤少绥,是一只通身雪白的七尾狐狸精,骤然被厉见泓唤过来,那双懒洋洋的眸子都还没睁开,狐狸精本身就有些性淫妩媚的特性,这下身体斜斜倚着,像是没什么骨头一样,瞧上去更是没什么正形。
直到厉见泓朝这只男狐乜了一眼,少绥才规规矩矩站直身体,得以好好说话。
“寻我过来做什么?”
下巴微抬,厉见泓朝脚边仍在血流不止的兔子点了点,道:“处理掉。”
少绥愣了一瞬,似乎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一只兔子。
这处洞穴有重重结界拦着,能进来本就莫名其妙,再加之厉见泓言简意赅的三个字,眼前的情况就更让他琢磨不清。
这七尾白狐固然敬重厉见泓,但也从不委屈了自己,嘴巴始终要比脑袋快上一步:“你能不能将话说清楚,不分青红皂白抛过来三个字,我怎么能知晓你说的这个‘处理’是什么意思呢?”
厉见泓不语,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就这么一瞬,被少绥及时抓住。
厉见泓这般微妙的态度,突然让少绥明白了些什么:凭他这般性情,若是真的不想理睬,那大可以直接将这兔子扔在这里不管不顾就好,作何还要大费周章,在这个暴雨天专程将自己叫到这里来?
一双狐狸眼由阴转晴,想到接下来要说什么,这只七尾白狐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行啊,要我自行处理了是吧?”少绥假模假式道,“这简单啊,你要是嫌碍眼,我将它一口吞了就是,反正我本来就是狐狸,这兔子精于我而言简直是再美味不过的猎物了。”
“这么脏,你也真能下得去口。”厉见泓瞥他一眼。
少绥思忖着回道:“脏是脏了点,可洗洗也不是不能吃。”
“它尚有呼吸,还没彻底断气。”
“这又有什么难的?咬断喉管不就彻底断气了吗?”少绥看了眼地上的兔子,摇了摇头,故作叹息,“只是可惜啊,这只兔子这么瘦弱,三两口就没了,吃都吃不尽兴!”
窥探对方神色的时刻,自身的细微表情也会落入对方眼底。
视线从男狐面上收回,厉见泓嗤了声,同样回以反击:“你不适合说谎话,看起来很假。”
被戳穿表象,少绥也没有气急败坏,只是笑道:“可你不是交由我处理了吗?那我自然是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咯。”
“……随你。”声音虚无缥缈般落下。
狐狸精少绥的这番近似无理取闹一样的言论让厉见泓一时不知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留下一句简短的话后,作势就要撑着油纸伞折回洞穴。
好在下一瞬,少绥及时住嘴,堆着笑意又好声好气将刚转过身的厉见泓请了回来:“就这么走了,那你这兔子不管了?”
话毕,肉眼可见般,厉见泓的脚步顿了顿。
果不其然。
“承认吧,有些鬼面上装的倒好,实际上还是和当初一样……”一样容易心软。
虽已直接挑明,七尾白狐脸上的笑意却仍旧不减,意有所指般继续道,“既然看不得生灵精怪死在你的面前,为什么不自己出手留下,还非要将它推给旁人?”
“一只兔子而已。”少绥说,“还是很好养的,你从前不就养过一只吗?”
眼皮薄白,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如漆夜里的星光,只有在至暗时刻才闪烁出独特的光彩。
良久,厉见泓缓缓吐出一句话:“因为,很麻烦啊。”
“就算侥幸救活了又能怎么样?反正到最后都会死掉,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明日不死往后也会死,变成尸体、变成坟碑、变成一抔黄土,都会消失的。”
冷漠的反问,平静到有些过分。
不知道是说给面前的少绥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他道:“所以我又何必要为了以后既定的结局,而将时间白白浪费到这种本来就无所谓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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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韶华引”就相当于一颗能供应生命的心脏,因为这个宝器,所以厉见泓也有实体,不畏光,能白日里在太阳底下生活,虽然也还是鬼,但是表面上除了太白+冷冰冰,和普通人看上去也差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