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文书

　　澎戌带着人马浩浩荡荡来到的时候，就看到北相远杵着一把大刀，站在路中央。
　　澎戌勒住马，迟疑不定地看了他两眼，而后才策马走来，“北城主怎么在这里？”
　　北相远吹了吹自己的胡子，“来的人不少嘛。”
　　“怎么没见北城主的人马？”
　　“啊，碍事，没带来。”
　　澎戌吃不透他，他总觉得这人肯定不会没带人来，他们两个城的兵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不是一人可挡的。
　　然而北相远可没他那么多纠结，他今天就是来找死的。
　　汐宁要我好好活着……
　　一步踏出，鲸鲨刀起。
　　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如今觉得活着不好了，没了牵挂，可也老了……
　　“虬龙式，破！”
　　这些年觉得越发窝囊起来，心里面，真是不痛快的很……
　　“北相远！你这个疯子！”
　　“哈哈哈哈！痛快！”北相远大笑，刀锋过处，马蹄折，血纷飞。
　　虽然当年蠢的不行，可我还记得和你一起喝过的酒……
　　血染红了北相远的脸，身上四处是伤，周围的士兵惊惧不已地举着武器，看着这个垂暮的老人仿佛焕发着磅礴的生机和力量。
　　我本以为，我可以跟着一个有见地的老大，开心打仗，喝酒吃肉，可你指着那些在人身下辗转承欢，苟且偷生的鲮冰族人说，你是他们的同族……
　　老人的大喝声仿佛震天动地，引得那翻涌不息的海浪也汹涌而起，扑向潮川城来的士兵。那些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士兵仿佛一时间失去了胆魄，在发怒的海潮中惊慌躲避。
　　澎戌森冷的眼睛仿佛毒蛇，他知道，北相远很厉害，能和海皇一战打得天昏地暗的人怎么可能不厉害！
　　但他已经老了！澎戌心中的仇与恨燃烧成手中的必杀之招，“老不死的东西，到地底下去见你的鱼主子吧！”
　　我甚至还怀疑过你，是有意陷害我……
　　鲸鲨刀下，海浪夹杂着鲜血，仿佛一条怒龙。
　　但一切在你重伤露出鱼尾，接受我的照料的时候，却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时我绝望了，而你，却要从绝望里，生生杀出一条希望的路来……
　　轰然一声，两道磅礴的气劲撞在一起，水雾腾起十丈之高，而后铺天盖地得砸下来。
　　鲸鲨刀贯穿了澎戌的胸膛，他沙哑的笑着，“北相远，你明明是个人，为什么总是要为那群异类奔忙？你为了他们杀了多少兄弟，为了他们杀了我三个儿子，现在，又杀了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妈的，白痴。”北相远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来到澎戌的尸体前，“你他妈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要真特么高贵，也不会在这里……混……了……咳咳咳咳……”
　　海汐宁何必陷害我呢，我这么个不是东西的混账玩意，谁会看我顺眼？
　　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我的混账，不惜定契，不惜将这枚凝晶给我……
　　海皇心血，滴泪成晶。
　　直到你去世，我才知道，你当我，是自己人。
　　原来我混账了那么多年……
　　……“若他们跟你一样，我北相远怎么可能瞧不起鲮冰族！”……
　　……“我就是海皇，海汐宁。”……
　　……“海汐宁，你出来见我一面！你欠我一个解释！”……
　　海潮层层叠叠涌上来，将沙滩上洗刷一遍，再次退去。
　　“我说凉家小子啊，听说你们鲮冰族人死了之后，会与大海化为一体。”北相远望向天空，却觉得天空不好看，没有大海的蓝色，没有银色的鳞光，没有那人蝴蝶骨至腰线上漂亮的银色纹路。
　　“是……”
　　“那就把我火化了，烧成灰，丢在大海里吧。”
　　“好……”
　　火燃起的时候，凉允忍不住别过头，流出了泪水。
　　同时站在悬崖边角力的两个人，谁都不肯妥协，谁都不肯先退一步，只是又能向哪里退呢？可一个先撤了力奔下一辈子去了，另一个便无所适从起来，一个英雄末路，一个英雄迟暮。从一开始相逢便是错，即使知己相交，最后只剩遗憾难消。
　　凉允回过头，看到一袭白衣的阅天机，红衣的葬魂皇站在他身边，望向燃起的火焰。
　　“我们来送他。”

　　葬魂皇看向阅天机，他没有告诉阅天机，北相远之前跟他谈过的一席话。
　　“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是你的确是个很有本事的年轻人。我知道现在你们君臣之间相得益彰，你武他文，你觉着自己就可以无敌沉域了吗？”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阅小子在，你就可以放心把一切都交给他，你以为王是这么好当的？”
　　“小子，择明主难，择良臣也难。你现在只不过是跟在阅小子身后学东学西，若是当真珍惜，就该好好了解了解他，当真和他知心相交，和他并驾齐驱，相互扶助，而不是依赖他。”
　　“阅小子和他师父都一直想要东海六城志，我一直没给，现在我给你了。你看了，别学我和海皇，虽然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不可能变成一条鱼跟他去打江山，但我自觉若是做臣子，也不会比他手下的谁差了。”
　　“北城主不想坐这个位置吗？”
　　“都坐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想不想的。如果可能的话，我倒还真不想坐。你想想啊，是跟手底下一群心怀鬼胎的家伙掐好，还是跟着海皇那样的人，四处征战的好？”
　　“葬魂皇，你会比海皇更强大的，我看好你，嘿嘿。”

　　葬魂皇想，若有一日，我与谋师如当年的海皇与北相远，不能为君臣，余生不能相见，甚至还会猜忌对方，几乎为敌……
　　他忽然觉得很难过。
　　葬魂皇想，我不能学他们。我的谋师，是最好的辅君之臣，我自然，也要做最好的君王，不能让他失望。
　　他想，我和你们，不会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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