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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返程的速度比来的时候要快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庄迭看着窗外飞速消逝的荒原,慢慢也从千篇一律中看出每处戈壁的特色,比如此时,门源连着祁连,他没看到油菜花,但看到了冰雪覆盖后的草原。
没有绿意,没有生命的迹象,草原的深处还是草原。或许会有一条不知名的河横亘在那里,但它也被冰封了,它动不了,同整块沉默的草原一起接受冬雪的洗礼。
生在江城,长在欧洲,庄迭高中时和朋友去过美国西部,追寻过所谓的牛仔生活。他见过一望无际的地平线陡然升起烈日,那一刻他为活着感到快乐。
今天,同样望不到头的路,同样荒芜,冬风拍打着窗户,车内的热气与窗外的冷气对冲,炸裂在庄迭耳边,呼啸而过。
终究还是不一样,这里更静些。
那种深沉的、像是压抑着什么的寂静,就长在这片土地上,就如同长在这里的人。
庄迭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冷风立刻灌了进来。他仰起头闭上眼睛,鼻子很快被吹红了。他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然后慢慢把头缩回来,将手指一根一根伸出去。
风是无形,庄迭能抓住的,不过只是某一个瞬间。
慕华年转头看了他一眼,侧身把后座的毛毯拉过来盖在庄迭身上。庄迭回头说了声谢谢。
“空调吹久了头晕,”庄迭解释道,“到下个收费站休息一下吧,换我开。”
“行。”
慕华年手指在地图上快速标好位置,继续双手握着方向盘专心开车。
他这个反应让庄迭觉得有趣。好像不管他说什么,慕华年总能立刻应对。
庄迭把自己代入成慕华年的上司,觉得要是自己有这么得力的下属,肯定也给他升职加薪。
想到这儿庄迭笑了,他发现自己无论代入什么角色,都在想方设法把慕华年留在身边。
不过庄迭的感觉没错,慕华年出发前一晚就把这张地图记在脑子里了,好像预感到自己不会按计划走。
他的人生大多时候都在掌控中,可每次遇到庄迭,他总是会失控。
车到收费站,慕华年下车去卫生间,庄迭靠在车门上发呆。他拢了拢衣服,把拉链一直拉到顶。
今天他穿的是慕华年陪他看烟花时那件灰色羽绒服。早上起来本来要穿大衣,不知怎么就抓起了这件。
这衣服比看起来要薄很多,庄迭那天看慕华年穿没觉得,自己穿上才发现这衣服挺薄的。所以那天晚上冷的不是他一个人,那个吻捂热的也不是他一个人,庄迭双手插在兜里,突然又想那张拍立得。
他们之间好像有越来越多没说清的事情。
“想什么呢?喝水吗?”
慕华年从卫生间出来,去加油站接了热水。他走过来问,但根本没等庄迭回答就把杯子递了过去。
杯子里是他早上泡的红茶,现在是第二泡,味道淡了些。庄迭在嘴里回味了一下,吐掉一点茶叶沫,“有点烫。”
慕华年接过来,吹了吹浮沫,点点头继续喝。
庄迭看着他,他喝的地方就是自己刚才碰过的,但慕华年好像完全没察觉。
“冬天的西北就这样,”慕华年错误理解了庄迭的表情,他开口的时候带着无奈,“挺无聊的,好些景点不开门,就算开门,一场雪下来也都一个样。”
“夏天会有什么特别的吗?”
慕华年想了想,抿嘴回答:“有。天气好的时候青海湖的水很透,丹霞的颜色很艳丽,草原上你可以看到老人放牧,成群的小白点在山坡上跑。”说到这,他顿了顿,“你应该会更喜欢夏天。”
慕华年握着保温杯,眼前的景象被升腾的水汽晕开。
路上开始有年后送货的大车,一场热闹的年又过完了,大家马上就要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了。
“夏天再来一次吧,”庄迭笑着答,朝慕华年伸出手,保温杯在他们手里完成交接,“但我也喜欢西北的冬天,安静,好像一场雪就能盖住所有不好的事情。只要雪没化,这就是个新世界。”
庄迭仰头喝水,一条奔腾着的暖流滑入胃里,像这冬天最后的生机。
“今天几点能到市区?”庄迭又问。
“不停留的话下午三点,”慕华年把杯盖递给庄迭,两人转身往车里走。开门时他顿了顿,“丹霞还开着,想去吗?”
庄迭钻进车里,双手交叠在空调处取暖,“不去了,我还会再来的,留点念想。”
开进市区,路上人也没多起来。大部分人年假只有七天,短暂的团聚后,他们终究如雁南归。
慕华年带着庄迭去吃了张掖的特色炒炮,庄迭笑着说自己可能把一辈子的面食都吃完了,可最后还是吃了满满一碗。他发现自己挺喜欢吃面的,那种裹着酱汁、本身就很有韧劲的面,他喜欢西北的面。
“下午什么安排?”慕华年问。
“回酒店吧,我得开个会。”
慕华年侧头看了庄迭一眼,庄迭笑着挖了一勺甜胚子递过去,说:“怎么这么看着我?我也要工作的。”
慕华年笑了笑吃掉那勺甜胚子,没说话。
回到酒店,慕华年问需不需要回避,庄迭把他那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矫情。”
看着庄迭在桌前打开电脑,整理了一下衣领,慕华年默默从他身边走过,站在了一个摄像头不会拍到的位置。
“不用,我和远舟还有几个经理开会,他们都认识你。”庄迭说话时带着笑。
慕华年还是静静站在窗边,从窗户的投影里,他能清楚看到庄迭一举一动。
庄迭说荷兰语时带着慵懒,语调轻佻,切换到英语又变得谨慎严肃,反正和这二十天的他不一样。
慕华年没发现自己笑得那么明显,庄迭听到动静看了他一眼,抬手关了麦克风。
“装模作样,想看就看呗,大大方方的。”
“认真工作。”慕华年背对着庄迭,声音冷冰冰的,庄迭却笑了。
屏幕那头的路远舟看庄迭关了麦克风,又见他藏不住的笑,大概猜到谁在旁边,低头发短信:“一间屋子?”
“不然?”
庄迭回完又打开麦克风,继续听对面的人讲PPT。
过去这些天庄迭当了甩手掌柜,因为他听到唐沉说慕华年休息的时候不打电话,所以他也一心一意地享受这段久违的休假。
今天这场会议是实在推不掉了,只是隔着时差其实可以在深夜开,最后选在下午,他承认有自己的私心。
这心思和二十二岁那年一样。
“会议记录Casey同步给我和各位参会人员,接下来一周记得持续汇报相关项目进程,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找我,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为各位开机。”
庄迭只要不和慕华年说话,总带着玩世不恭的调调。不过今天参会的都是老员工,没人会因为他最后那句话心动,他们只觉得怎么跨越时区也不能阻止庄迭的手扼在他们的喉咙上。
“开完了?”慕华年问。
庄迭关了电脑走到慕华年身边,天光微斜,一场会两个小时,再抬头已经是下午七点。庄迭点了点头,像是在等什么。
“晚上吃饭吗?”
慕华年挪了挪发麻的腿,庄迭发现了,偷偷在他背后笑。
最开始慕华年是刻意和庄迭保持距离才站在窗边,结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觉得自己和军训一样,发呆、看庄迭、发呆、再看庄迭,就这么过了两个小时。
“等等。”
话音刚落,酒店前台敲了门,庄迭走过去开门,接过服务员递来的东西,关门时慕华年听到一句“生日快乐”。
“让她抢了先,”庄迭笑了笑,手上提着蛋糕,“生日快乐,慕华年。”
庄迭笑得真好看,慕华年满脑子只剩这个念头。很快他回过神,坐到床边换衣服,“这个日子没忘?”
“忘不掉,这个不能忘。”
庄迭把电脑收进包里,让蛋糕独占整张桌子。不过他没算准西北的天色,现在天还亮着,不适合点蜡烛。
“不知道好不好吃,毕竟我第一次来,”庄迭坐在方才开会的椅子上,期待地等着慕华年的动作,“但是我查了攻略,这家是老字号,用的动物奶油,水果新鲜,应该是可以的。”
“很好了,谢谢。”
慕华年从不扫兴,虽然他很久不过生日了。他穿着睡衣走过去,小心解开蛋糕上的丝带,把蛋糕盒的四个角轻轻掀开,确保取下来时不会碰到蛋糕本体。
一座雪山,上面撒了糖霜,和他们路过的祁连山很像。
庄迭松了口气,他还怕店家做不出来,看成品倒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什么时候准备的?”
慕华年盯着蛋糕,声音都甜了几分。
“情人节那晚回酒店。”
庄迭拿出蛋糕附赠的生日帽,慕华年一脸难以置信,但还是任由庄迭给他戴上,甚至还配合着拍了张照。
这次不用感谢时机,慕华年耐心等庄迭选好角度,配合他摆pose,由着他折腾自己。
“那天我总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因为那束花,”庄迭看了看成片,满意地收起相机,“可我又什么也不敢做,于是选择画画。画出来蛋糕的雏形,选蛋糕店,挑配料,半夜起来又给玫瑰加了点水。那时候我感觉我终于能睡着了。”
“怪我咯。”
慕华年嘴角挂着笑,异常温柔。庄迭看着这样的他有些晃神,摇头笑道:“不,我会永远记得那束花。”
花在旅行的第十天就枯了,因为西北太干燥。庄迭想了半天,最后去书店买了本书,《悉达多》。他把玫瑰从枯枝上小心翼翼取下来,夹在了书里。
他可能不会再翻开这本书,但是书会和玫瑰永远在一起。
“可惜天还没黑。”
庄迭和慕华年隔着小小的蛋糕坐着,语气有些懊恼。慕华年嘴角笑意更深,起身去窗前把两层窗帘都拉上。
黑夜提前到来,慕华年为他拨到了冬令时。
“笨。”
慕华年的调侃很轻,庄迭没听见,他沉溺在突然降临的黑夜中欢喜着。他用手机给慕华年照明,引导他回到座位坐好。
“现在可以许愿了。”
“我没什么愿望。”
庄迭皱了皱眉,很快调整过来。手机手电筒的光很亮,打在蛋糕上,让普通的桌面变成了悉尼歌剧院的舞台,一座雪山为之哗然。
“人不会没有愿望的,你也不例外。”
庄迭把慕华年看得很透。
慕华年低头笑了一下,“是,但我不想许这个愿。”
“庄迭,”慕华年突然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把这个愿望送给你好不好?”
“可这是你的生日。”
“是啊,所以我的愿望是送你一个愿望。”
庄迭替慕华年许了愿。
他闭着眼睛,最后却由慕华年把蜡烛一根根吹灭,庄迭说这样就成了两个人的愿望。
“好吃吗?”
庄迭重新开灯,一瞬间的光明让慕华年回到现实。他点头,继续认真吃手里的蛋糕。确实是动物奶油,但口感一般,没有庄迭亲手给他做的好吃。
有点可惜庄迭的那幅图。慕华年吃着蛋糕,又看了眼桌上剩下的半座雪山,问:“能吃完吗?”
“能吧,”庄迭尝了一口,觉得还可以,就是他们折腾太久蛋糕胚有点湿了,软绵绵的,“慢慢吃,不急。”
“张掖是最后一站,我假期结束了,要回江城了。”
慕华年像是不经意提起,可庄迭手里的叉子差点掉在地上。
“嗯。”
庄迭觉得嘴里的草莓突然变得好酸,他眉毛缩成一团,舌尖排斥着那一股突如其来的酸意,最终却只能选择咽下去。
房间里的气流也突然不再流通,空调里的热风只出不进,小小的屋子成了个罩子,庄迭喘不过气。他吃完手里的蛋糕,有些后悔在昨晚冲动地做了。他觉得应该留在今天的,这样慕华年会对这个生日印象更深一点,也对自己印象更深一点。
幼稚的把戏。庄迭抽了张纸擦嘴,走过去轻轻摘掉慕华年的生日帽,“还戴着,傻不傻?”
慕华年低头专心吃蛋糕,庄迭又变成了那个匆匆忙忙的人。他开始收拾行李,翻到那本《悉达多》,把它藏在行李箱最下面。
“明天早上,我们会经过我给你说过的那片风车。”
慕华年收拾好桌子,一个人把蛋糕全吃完了。庄迭“嗯”了一声,背对着他继续整理衣服。
“庄总?”
庄迭破涕为笑,却还是没有回应。慕华年把蛋糕盒提到门外,走过来坐到庄迭身后。
“庄迭,对不起。我知道我在怕什么,所以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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