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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第一 章 霜重峨眉
(一)
“我从何方而来,又向何处而去。
这危险的旅途,是否就该开启。
我是如此渺小,命运却召唤我。
神啊求求你吧,我是否应逃避。
每个惶恐夜晚,我都心无所依。
每个迷茫清晨,又不知去哪里。
注定要流浪吗,注定居无定所。
为什么该是我,一生飘泊迷离。
我应扑向烈火,抑或化为灰烬。
我应越过巨浪,抑或碎成粉末。
我应飞向太空,抑或变成虚无。
我应撞破地底,抑或坠入炼狱。
……
——咖喱国史诗《薄伽梵歌》的民间传唱歌曲之一,《我本虚无》。
娑婆世界蓝色地球第五纪元第********年十月三十日。
种花国西南峨眉山南麓的一个名叫“鱼梁石”的小山村,在傍晚时分来了一位少年访客。少年身穿一件半新半旧的藏青色夹克衫,褐色的灯芯绒裤子,脚上是一双浅黄色的运动鞋,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这是一位身材稍显瘦小的少年,身体灵活、脚步轻快,一双清澈明亮的黑眼睛里闪着机警的目光。少年的面容明显有些老成,久未梳洗的一头黑发乱蓬蓬地覆盖着额头,上面似乎还沾着鸟粪。少年穿过村口的一片落叶松林来到一条沿着松林边缘蜿蜒流淌的小溪旁,他弯下腰先是用手捧起清澈的溪水洗了一下脸,再用水把沾湿的头发向后拢了几下,接着他便沿着溪水前行了十几米,右拐上了一座长约十五米的小石桥。
少年走到小石桥中间时似乎是觉得环境有些异样,他停下来向背后的松树林看了看,十月末的松林已经开始落叶,林中黑黢黢的一片,未有任何动静。少年下意识地伸手在腰里摸了一下,又左右看了一下反射着青光的溪水,溪水哗啦啦地唱着亘古不变的情歌,在万籁俱寂的傍晚显得孤独清亮。没有任何异样,这少年只是略微在小石桥上停顿了一下,便迈着轻快的脚步跨过桥面向桥对面的村庄走去。
“我真是胆小鬼呢,每次走到这里都会这样。”
穿过小石桥就是矗立在村口的一个石牌坊了。高高的石牌坊两侧石柱上雕刻着两条盘旋的石龙,石牌坊门头中央是“鱼梁石村”四个石刻大字,少年走到石牌坊时用右手比成手枪状向“鱼梁石村”四个字做了一个射击动作。“啪啪!”他俯下身子,快步冲过了石牌坊。
石牌坊后面有一条没有直接进村的沙石小路,少年沿着它走在村庄边缘。这条沙石小路有五六百米长,尽头是一个坡地上的大院子,院子围墙是用木板、铁丝扎成的篱笆墙。院子大门前有两棵高大的哨兵树,已经有些稀疏的树叶在寒风中哗哗鸣响,厚松木板做成的大门上还贴着两幅已经褪色到看不清图案的门神画像。少年走到院子大门前,里面传来了犬吠声,但旋即犬吠变成了大狗的呜呜声。一会儿,一位穿着红毛线衣的中年妇人打开了大门。
“安宁,我们的孩子。”
“连山叔叔在吗?”少年低低地问了一句。他把双手插进使劲往他身上挤的大黑狗厚厚的颈毛里,和大狗亲热着。
“在等你了。唉,脏猴子,头发都成了鸡窝了,一会要去好好洗个澡。”中年妇人接过少年背上的双肩包,带着笑意看着少年。
少年有些腼腆地应了一声,便向院子东边的一间平房跑去。
这是一间木梁柱红砖平房,有一百平方米左右,只有一个房间,窄窄小小的窗户,高高的拱梁。说是房子,其实这就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厅堂。当少年推开沉重的铁皮房门时,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呛鼻而来。房间最里面的几张椅子上,除了叔叔连山以外,还坐着一位身穿宽松的灰外套的中年男人。
“连山。”少年叫了坐在椅子上的连山一声,眼睛却看着另外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安宁,过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朋友西川铁胆。他是为你而来的。”
那穿着宽松灰外套的中年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大的身躯、青筋暴露的大手、饱经风霜的面容。当这位中年男人向少年伸出手来时,少年明显感觉有点怯懦。他们的心识在一瞬间碰触了一下,少年从中年男人身上嗅到了傲慢和虚伪,中年男人也从少年身上嗅到了防御与排斥。
“你就是安宁吗?哈哈,太瘦弱了,和我想像得不太一样。小子,不肯跟我握手吗?”
“没有。”少年很不情愿地伸出手去。当那名叫西川铁胆的高大男子握住少年细瘦的手掌时,他突然在手上加了一道暗力。他本以为这瘦小的少年会痛得哎呦起来,然而他错了,他突然感觉到那只瘦小的手掌只是倏忽而缩便勃然而胀、一股顽强之力反击而至。高大汉子旋即加力施压,少年旋即全力反击,两个人的脸瞬间都涨红了。
“哈哈哈哈。好小子,果然是名门之后,天赋异禀啊!”在几秒钟内一大一小两个人来回反击了五个回合,骨节咔咔作响,直到中年男子主动放开手掌。少年细瘦的手掌已经完全变成了黑紫色,五根手指节勒痕深深地嵌入肉中,仿佛五条白色的爬虫,不过中年男子的手掌也完全变成了紫黑色。少年乱蓬蓬的头发上蒸腾着缕缕汗气,中年男子则涨红了一张黑脸。中年男子有点尴尬地大笑起来,但少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透着冰冷倔犟的气息。
“安宁,这位先生便是我跟你提过的你外公冬雷和我的一位故人,西川铁胆。西川,请说明来意吧。”一直在旁边冷冷看着的叔叔连山这时面无表情地对少年说道。
“好吧小子。我是奉你外公冬和尚之意而来,刚才只是想试试你的内外力。不错不错,看来你老师连山把你训练得很好,我猜你的内力已经破关,只是不知道你的心识已经到了什么境界。看来你确实就是那个遗命孤儿。”
原来刚到的这位少年名叫安宁,是一位孤儿。他在俗世原来没有大名,只有一个乳名铁穆尔,他就是十年前种花国裕固族牧民杨铁山从荒野中的烽火台残垣中捡回来的男孩子。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为了救回被七牙帮豹牙、野猪牙和魔界鼠脸人蝠等魔鬼抢走的双胞胎幼儿铁穆尔和卓玛,裕固族牧民杨铁山一家和杨海的初恋女孩、十四岁的丹珠卓玛一共五人付出了生命。
那是一场发生在甘南裕固族山区牧场、八字墩下冰水河红柳滩的惨烈遭遇战。当冬和尚和师弟铁和尚拼尽生命终于驱散了魔兵魔将时,他们才发现双胞胎兄妹中的妹妹卓玛还是被“鼠脸人蝠或什么掠走了”。杨海则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次,最终在冬和尚的救助下回到了阳界。
在事后的战场巡视时,冬和尚发现了一个让他备感惶恐的现象,那就是杨铁山和他的姐夫错松尼玛以及两个儿子顿巴、松巴的尸体都找到了,他们都呈现了烧焦状。但那个名叫丹珠卓玛的女孩(杨海苏醒过来后冬和尚才知道他们的名字)的尸体始终没有找到,这让冬和尚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了某种异样的担忧。在埋葬了杨铁山等四人的遗体后,冬和尚在红柳滩泥地上做了标记。他背着杨海,搀着失去了双眼、胸口前挂着幼儿铁穆尔的铁和尚一步一步地离开了那个红柳滩。
两个月后,在当地牧民的帮助下,他们一行四人终于辗转来到了种花国与纳龙国的边境。在这里,冬和尚机缘巧合地遇到了他在种花国喀喇昆仑山走山修行时的师兄弟玉和尚。那位玉和尚高鼻深目、卷发阔嘴,佛法高深,在种花国西南一带和纳龙国均享有盛名。在他的推荐下,冬和尚带着铁和尚、杨海和铁穆尔四人一起来到了佛教密宗圣地之一,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帕罗山谷、崇山峻岭中的虎穴寺。
立于千仞悬崖上的虎穴寺那时已经残破不堪,寺院主持灵观上师也已莫名于一年前离开了寺庙,不知所踪。接待冬和尚一行的是灵观上师的师弟索朗德吉活佛。当索朗德吉活佛见到冬和尚一行人、听完冬和尚的描述后,他茫然离开众人去虎穴寺静心堂莲花生菩萨画像前静默了良久。最后索朗德吉活佛流着泪告诉冬和尚,莲花生菩萨已经显灵希望他们留下。从此,冬和尚一行四人就在虎穴寺中住了下来。
时光匆匆,转眼已经是冬和尚他们一行四人在虎穴寺驻留的第四个年头,铁穆尔已经年满八岁。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在索朗德吉活佛的藏医草药治疗和细心照料下,冬和尚、铁和尚、杨海和幼儿铁穆尔的身体均已大体康复。但由于那次生死相搏造成的伤害,铁和尚的眼睛还是完全瞎了,杨海的味觉也几乎丧失。只有铁穆尔的身体没有大碍,八岁的他已经长得身体健康,面色红润,只是佛寺的清汤素食使他的身体显得有点瘦小单薄。
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冬和尚对杨海和铁穆尔进行了严格的人体第七识(末那识)、第八识(阿赖耶识)的开悟认知和潜能、武功训练。在训练中,冬和尚发现二子均有着远超常人的悟性和感知力,特别是幼儿铁穆尔,几乎和天地五行有着天然的感知和联结能力,他的身体六触(眼、耳、鼻、舌、身、意)极为敏锐,没有常人对外界事物的重重屏障,甚至是常人完全找不到的第七意识末那识也仿佛自带。这让修行了三十年才刚刚勘破六触垒壁,打开末那识和阿赖耶识的冬和尚欣喜异常。
而杨海虽然舌头丧失了大部分味觉,但冬和尚发现除了味觉之外他的其他意识也远超常人,特别是杨海的视觉、嗅觉、触觉和潜意识均异乎寻常。在冬和尚运用佛经对杨海的潜能细心启发诱导训练了不到一年,杨海便打破了六触屏障,开启了第七识末那识,并有望在随后几年中轻松获取人体与宇宙本体“梵”相连接的最高意识,第八识阿赖耶识,找到个体生命的最高知觉、“有命”。当然杨海遭受的心灵创伤同样也是非常严重的,三年前发生在种花国祁连山中八字墩红柳滩的噩梦始终困扰着他,那个皮肤黝黑、美丽爽朗的女孩丹珠卓玛经常无端潜入他的梦中,让他恶梦连连,数度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他患有严重的抑郁症,经常自言自语、茫然不知身处何方。
其实,铁穆尔也同样存在着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只是他年纪幼小,较为容易疏导,然而随着年龄的增加,冬和尚发现他寡言少语、缺少同龄儿童的天真烂漫。他几乎不太与除了哥哥杨海以外的人交流,显得远比同龄人要小心谨慎。冬和尚对他的担忧也是与日俱增。
在铁穆尔过完八岁生日,杨海也已满十八岁的时候。一个星月无光的深夜,冬和尚、铁和尚和索朗德吉活佛一起将杨海和铁穆尔兄弟俩叫到虎穴寺的静心堂。在这间不足十平方米的静谧之室中,还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士,气质高贵,风度翩翩。
“杨海、铁穆尔。”已经白发苍苍的冬和尚清了清喉咙。“这位是种花国来的同心九子之一、‘心之子’连山先生,你们见过了。”
在杨海和铁穆尔向中年白衣男士行礼问候之后,冬和尚转过身向墙壁上的佛祖和莲花生画像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示意大家一起坐下。他逐一看了一眼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杨海和铁穆尔身上。
“今天是种花国农历七月三日,杨海已经年逾十八岁,铁穆尔也已八岁了。
“今天也是莲花生菩萨的涅槃日,我和铁和尚、索朗德吉活佛认真商量了一下,想对你们接下来几年的生活做个安排。
“杨海已经佛法初成,六识(眼、耳、鼻、身、意)贯融,第七识末那识也已初入化境。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继续教导,以后第八识阿赖耶识只能靠你自己汲取天地精华自行开悟了。为了让你尽快成才,不负苍生,不负如来,我想让你从明天起独自行走江湖,进行历练,体会造化和责任。你要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莫辜负你死去的亲人。你的病情唯有在人生旅途中去化解治愈,一切唯有明心见性才能最终度己度人。你明白吗?”
杨海立刻翻身跪拜在地。“谨遵师命。我自当精进修为,忍辱持戒。见心见性,不敢自弃。师父和两位大和尚不必担心,这一去我必当承担使命,不负苍生不负如来。”
“铁穆尔,你已经年满八岁,天资聪颖,□□健康。但在这寒山孤寺,每日青灯古佛,并不利于你一生为人的品性根本。我想让你明天跟随连山叔叔回种花国四川地区去学校读书,体会红尘因缘、人生道理、俗世八苦。连山叔叔修为、心智均在我之上,有他的照应应该无虞。愿菩萨赐你健康心智、大明智慧。你中学毕业后可以返回虎穴寺和我相见,我将继续教授佛法。但生活你当自理,连山叔叔只会在你出现危险时给你一定的帮助。可以吗?”冬和尚将头慢慢地转向铁穆尔。
“我,还能见到哥哥吗?”铁穆尔忽然间泪眼模糊。
一时间房间里气氛凝固,只能听见铁穆尔压抑不住稚嫩的抽泣声。
“铁穆尔。”冬和尚慢慢地将目光向杨海和铁穆尔的背后看去。那是一扇很小的窗户,镶嵌在厚厚的石墙上,穿过窗户可以看见厚重的黑夜深沉无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像哥哥一样,自己去求生存,学知识,尽快成为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男子汉。”
“铁穆尔,不要难过不要哭泣。我保证会去看你的,我保证我们会再见面的。愿菩萨保佑你一切安好,不要忘记死去的亲人。我的弟弟。”杨海挪到身边,一把将铁穆尔搂在怀里,坚毅的脸上燃烧着狂热的激情。坐在冬和尚身旁的铁和尚则用僧袍抹了一下从已经枯槁的眼窝里流下的一滴泪水,他用力咳嗽了一声。
“小子,生死由命,男人之心应当坚如钢铁。莫要怯懦,莫要哭泣。你现在应该收住眼泪,祝福哥哥远行平安。”
“杨海、铁穆尔,我给你们重新取了俗世之名。从现在起,你们兄弟俩人的名字叫安平、安宁。这很重要,我要求你们忘记过往,明心见性,忍辱持重。记住了吗?”
第二天清晨,在浓雾弥漫的拂晓时分,安平(原名杨海)和安宁(原乳名铁穆尔)便分手了。安平独自一人从虎穴寺后门沿着山脊下山,他简单的行李卷成卷背在背上,那里面有冬和尚交给他的一把青铜短剑,他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一个小时后,瘦小的安宁和白衣中年男士连山各自背着行李也走出了虎穴寺。
在安平、安宁下虎穴寺前后半个月的时间里,虎穴寺方圆五十公里范围内大雨滂沱,浓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那是冬和尚和和索朗德吉活佛升起的迷雾结界。
安平与安宁兄弟这一别就仿佛是黄鹤飞渺,安宁从此再无安平的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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