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怨气调理处

　　店里系统装的是最便捷的联控，一个按键就能点亮所有的灯。尉回反手摸到开关，屋里样貌立刻清晰明了。

　　角落一盏灯像快咽气似的忽闪，尉回背抵着门迎大家进来，背在身后动动手指，一道金光闪过，很快补上罢工的空缺。

　　大家都算得上店里熟客，看他们熟门熟路自己开始找位置，尉回放心地把他们留在前厅。出门一趟，外套上全是尘土，拍也拍不干净，干脆到休息室换件衣服。

　　尉回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从衣服口袋摸出个东西，盯着看了片刻，轻叹一声，收到身上。

　　整理好心情，尉回推门出来。孟婆和三生石早之前的位置坐下，方才见到自己脸上残存愠色的大金主半倚在桌子边，两手向后按在桌上，目光挑剔，把屋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尉回狐疑，学着人也打量四周，短短两天，店里发生不了大变化，因为没有一天没开门，金钱树每片叶片都维持一样的朝向。

　　山途看得仔细，神色认真到尉回心里莫名发毛：“之前说没说过他是哪个单位的来着？这架势……该不会是街道志愿者吧？！早听小郗说黄泉街卫生检查特别严，志愿者都是轮班的，被查出点问题就要闭店修整，他一会儿是不是还要进后厨检查食品安全……”

　　想到先前让山途直接进后厨的事，尉回拼命回想，左右是想不出有没有哪里出差错，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在打鼓。

　　审视完店里环境，山途目光最终落在尉回脸上，站直了身：“尉老板这两天怎么没开门？”

　　尉回对时间算得精细，就算在床上躺了一天也没忘记正确的日期，下意识纠正他的话：“只是昨天一天，是你几天没来。”

　　话脱口而出，对顾客说这种话，再不是故意也显得有些不讲理。

　　尉回连忙用开玩笑盖过前一句，“我肯定不会拿了你的钱就立马跑路，诚信经营条款我记得可牢了。”

　　说的人没有埋怨的意思，听的人自动过滤出一点委屈的意味，配合尉回自以为友善的笑意，轰一下砸在山途头上。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后半句说了什么根本听不见，表情肉眼可见恢复平时的阳光，甚至过于灿烂。

　　他说他想我！！！

　　山途心噌一下狂跳，按耐不住开屏的欲望，承接尉回无意识的示好。

　　他单手按桌，转身拉开椅子坐下来，手肘往桌子上这么一撑，上半身向尉回方向倾，眨着水灵灵的眼睛，灰色眸子硬是看不出半分阴霾，倒是人鬼无害、活泼可爱。

　　“这两天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生病了？是不是感冒，不会发烧了吧？这两天突然降温，地气局也没发预报，你来没多久肯定没来得及加衣服！怎么样今天感觉好点了吗？你昨天没休息好吧，黑眼圈都出来了，现在累不累？要不今天也别营业了好好休息……”

　　自说自话自问自答，上句接下句严丝合缝，没有留一点气口，似乎本来也没打算得到尉回的回答。

　　尉回无措地张张嘴插不上话，两鬼则在一旁大为惊叹，怎么会有人能一口气说这么多。

　　好不容易山途主动停下，结果满脸期待地盯着尉回，似乎要他回答什么。

　　尉回：“……”

　　看着他那张脸，尉回思路一时卡了壳，记不起他说了什么：“我没出事，也没有生病，身强体壮的吃嘛嘛香，所以现在不累，能砍两头牛，对了你们要吃牛吗？不是，我是说，今天有新的菜你们要试一下吗？。”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没开门只是有点事情，下次我会记得在门口贴张纸，不会让你们再跑空了。”

　　说的恳切，尉回挪开目光心里腹诽，昨天自己哪有力气能出来贴什么纸，下次干脆找个别的理由说忘了就好。

　　这种不打紧的小谎尉回从不打腹稿，说得极真，对上山途的眼睛，装得比语气还要诚恳。

　　“好了先不说这个，今天难得有涿光山的羊肉，不膻不柴，切片涮辣汤放在麻辣烫里特别好吃。”尉回转移话题，掀开展示台上的布，露出排得整齐的三排食材。

　　麻辣烫的好吃都已经见识过，听见有好东西，大家也不矜持直接围到展示台前兴致勃勃准备动手。孟婆先是夹了不少自己爱吃的，才注意到其中一个盒子里放着一盘已经切好的羊肉片。

　　“涿光山的羊肉……那不就是天山神羊？！”孟婆把眼前这盘纹理细腻、颜色鲜红还有光泽的肉，倒吸一口凉气，“涿光羚羊，神光焕发，快若飞箭、穿云踏山……神羊生长千年才抵得百年修为，看这肉，怕不是也有上千年……”

　　尉回笑眯眯的，歪头冲大家挑眉：“四千六百年，堪堪卡在肉质最好的时候。这个年份的羊不会腥，入口即化还带有回甘，值得试一试哦。”

　　盘里堆着肉，量看上去没有很多。四周铺满冰块，寒气四溢，托得肉更加鲜红。

　　“果然难得！”孟婆夹了两夹子肉，没有全都搂给自己。三生石紧跟着动手，同样默契地留了不少给山途。

　　三个顾客在店主面前谦让有度、兄友弟恭，看得尉回生笑：“不用这么谦让，虽然量是不多，但足够你们吃的。”

　　孟婆小心翼翼问：“不会是……一整只吧？”

　　“那倒没有，也就一整条腿。”尉回比划了一下大小，孟婆头也不回直接将夹子伸进三生石的盆里，企图把他的羊肉捞出来。

　　三生石抬高手不让孟婆如愿，义正言辞地拒绝她：“不要在我碗里抢吃的。”

　　孟婆瘪了嘴，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尉回，试图感化老板让他多拿些出来：“尉老板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尉回失笑，回到后厨手起刀落又切了半盆肉出来。

　　一出来就遭到三方哄抢，盆扬肉翻飞在空中，夹子成了武器，几个呼吸间就过上几十招。再打下去指定会把店拆了，尉回只能出声阻拦：“一次不能吃太多，容易上火……嘶，鬼应该也会上火……吧？”

　　不确定的尾音还是成功唤醒大家的理智，避免了羊肉脱销的下场，尉回把剩下的肉放回展示台。

　　厨师进了厨房，客人留在前堂。后厨尉回正在调酱汁，只听几声木头响，进来了新顾客。

　　“尉回，有新客人来了！”孟婆扬声提醒，在水汽中听到尉回的应答。

　　被绊住脚的店主还没出来，山途看着一个个往里进的鬼，眼珠子一转，鬼点子冒出头，扯了条毛巾搭在肩上，摇身一变成了店小二，颇为熟稔地引导客人。

　　尉回艰难地腾出手，从后厨门帘缝隙里探出头来，还没等头看清来了多少鬼，就被听到声响走过来的山途挡住视线。

　　今天的金主一身白衣不染凡尘，红发灰瞳笑意盈盈，活脱脱的广告招牌。美人冲着尉回眨眨眼，抬手扶着他的脖子将人推进帘里。

　　脑袋身体刚刚复位，眼前布帘擦着鼻尖径直落下，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更没看见那只扶自己的手在帘后微微蜷缩。尉回张张嘴微愣，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老板。

　　好一个反客为主的客。

　　到底是给他帮忙，尉回不好驳了人家面子，只能从门边退回灶前。盯着丸子被水推动翻滚，尉回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他不是故意的吧……？话说回来，上次看过的地府风俗大全，里面也没写鬼之间有这种习惯，随便碰人的脖子是不是不太礼貌……”

　　外面似乎其乐融融，聊得热火朝天，尉回透玻璃窗往外头看，山途推销菜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忽悠着客人一个劲点头，不停往盆里夹菜。心里犯嘀咕，一会该不该给金主送盘肉，知道他是来吃饭的，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请的托，也没见过哪个店里的伙计会这么勤快……

　　今天来的客人数量比前几日多了一倍不止，围在展示台旁边一鬼抱着一个盆，聚精会神听山途大侃特侃。

　　孟婆和三生石坐在角落，两颗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山途什么时候和尉回关系这么好了？”

　　三生石认真思考，觉得这是因为山途的自来熟又热心肠。

　　“你信没有关系的厨子和客人才认识几天就这么熟稔是没问题的，还是信我是阎王爷？”孟婆坚持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看这俩就不是普通的陌生人关系。

　　“你也不是阎王爷啊。”三生石撇了她一眼，眼里大大字写着“你在说什么屁话”。

　　“哎呀！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孟婆撇嘴摇头，嫌弃三生石过于死板的脑子。

　　孟婆抬眼偷偷看厨房，趁视线里没有出现尉回和山途，压低声音想让三生石做点手脚：“你不是三生石嘛，快把石板弄出来看看，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什么。”

　　同样好奇的三生石正想掏石板，动作做到一半就停下来：“你忘了，他们俩可都不是人。我的石板根本看不见。”

　　“嗷！”孟婆懊恼地锤头，不甘心失去每一个八卦的机会：“我要是不弄明白今晚肯定睡不着了。大不了我一会直接问他们，还就不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尉回脾气那么好，肯定不会因为我小小冒犯就生气。想想上回被客人抓衣领抓成那样他都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哪天他说他是上帝我都会信。”

　　确有其事，那天尉回毫无波澜的表情和语气让自己印象深刻，三生石颇为认同地点头：“但不能说他是上帝，这是地府，这么说不吉利。”

　　“哎呀你知我知啦，尉回肯定不介意。”

　　明显有几个客人已经选好了菜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捧着盆无助地四处搜寻山途的身影。被找的人正凑在后厨门口，在看不见厨房门的角度里掀开帘，往里探进半截身子。

　　尉回听到动静回头，个子快碰上门框的男人一手撩帘一手扶门，眼尾轻挑眼神拉丝，活脱一个娇羞样，鬓发挽在耳后，笑眯眯的也不主动叫人。

　　见他不排斥，山途往里挪了两步，半边身子都在门内，踌躇片刻，憋出句：“你，忙吗？”

　　尉回：“……”

　　你要不睁大眼仔细看看呢？

　　废话把自己给问笑了，山途收了些劲正色说到：“可以教我怎么称重吗，那个秤我试了几次还是不明白该怎么用。”

　　话里甚至还有歉意，似乎自己给尉回添麻烦了。

　　尉回连忙用水冲了冲手，扯了两张纸巾胡乱擦干水，边往外走：“哎呀真是麻烦你了，我都忘记有称重这件事。太不好意思了让你在外面忙，下次你来吃饭我给你打折，或者一会我单独给你送盘肉。居然让客人帮忙，太不应该了……”

　　山途扶着帘子等尉回先出，他跟在身后像小狗跟人一样一步不落，努着嘴小声辩驳：“怎么突然跟我这么客气，我是什么外人吗！才不要打折呢我有的是钱，功德也有……要送我吗！真的吗？单独送肉给我你会亏本吗不行我是不是不能要啊……可是，要不还是要一下？单独给我送诶，别人都没有……”

　　尉回接手已经排好队的客人，一个个称好付钱，把号码牌一式两份分发好。一转头，山途已经托着好几个盆站在自己身后，“你一个人拿不完，我来帮你。”

　　男人站在灯下笑得灿烂，长发因为动作不断从耳后滑落，时不时挡住视线，很不方便。尉回四下看了看，店里没有皮筋也没别的物件能替代发带，自己手腕上有一串木珠，他脱下递向山途，指指他的头发：“要扎一下吗？”

　　山途将手里的盆抬高盯着他眨眨眼，见尉回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要将手串戴回手腕，急得“哎哎”两声打断动作，冲尉回俯下身。

　　“你看我手上都是满的，麻烦老板帮我扎一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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