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告白阴谋论

　　许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口鼻呼吸间满是医院专属的消毒水味道，头顶是掉了几块墙皮的苍白天花板，窗外大亮的天光照进来，让他有些恍神。
　　意识回笼后，周遭的吵闹声才一起挤进耳朵。六人病房内其他床位的家属或喜或悲地聊着天，有几床正忙着给病人喂早饭。季荷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床边，和当年的他看病床上的母亲一样，只是沉默地注视。

　　许壹干涩的喉头滚动一下，盯着季荷打量。
　　她的头发现在已经全散了，黑色皮筋也不知掉哪里去了，她也不想着收拾，双手抱臂胸前，就这样任由它们胡乱地搭在肩膀上。那些雨水冲刷下来的黑色色素污染了漂亮的红，此刻搭配上季荷一夜没睡好的黑眼圈，像极了原形毕露凶神恶煞的海妖。
　　许壹发现他昏睡的这个夜晚过去，季荷已然为自己戴好了唇钉和眉钉。她和那天晚上匆匆一瞥的身影重合，眼下是许壹最不想看到最不想面对的样子。

　　季荷翘着的腿放下去，站起身来，“你既然醒了，那我就走了。”
　　许壹说：“你……守了我一晚上？”

　　他又是这幅磨磨唧唧的样儿，季荷皱起眉开始烦躁，正正常常什么都没有的事弄得好像她柔情难掩、暗表心意。
　　“宋敏联系不上，你那帮哥们我更联系不上。医生说你酒精过敏，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喝多酒磕到了头，晕一会就醒了，没想到你直接睡了这么久。住院押金和陪床费我都交了，到时候你出院看着结算吧，押金也不用还我，以后也见不到了。”

　　季荷谈到钱，好像把许壹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砸醒了，他看着季荷毫不留情迈步要走的背影，急急忙忙地喊她，叫住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连为什么叫她都说不上来。
　　季荷转过脸来，不耐烦地等他的话，结果许壹结结巴巴，憋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
　　“……你真的要走吗？”

　　季荷烦了，懒得再理，转身就走，听到许壹在后面大声叫她的名字。
　　“季荷！季荷！你回来！”

　　于是季荷门还没走出去，急急忙忙赶来的护士姐姐就在门口堵着了，她早就因为他们两人一个被雨淋得像鬼一样，一个脑袋流血神志不清的诡异搭配来询问过好多次，眼下许壹一叫喊就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护士姐姐带着季荷走到床前，眼睛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又转，这两人却没一个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只好自己开口问。
　　“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病房里的交谈声纷纷停下来，一道道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

　　季荷视线居高临下地投向许壹，发现他又陷入那种畏缩无措的状态，便想着自己回答，结果嘴刚张了半分就接收到对方传来的乞求的眼神。
　　又是这样。

　　在护士姐姐眼里，躺在病床上的许壹明显是这两人中弱势的一方，于是她自然地围绕许壹展开提问。
　　“是债主？”
　　“是仇人？”
　　“……是对象？”

　　“不、不是……她，她不是我对象，不是我女朋友。”
　　前两个问题都没反应，第三个问题许壹却慌成这样，几乎坐了起来，连连摆手。

　　他反应这么大，季荷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一瞬间，毕竟那会在咖啡厅里她摘了那副假装乖巧的黑框眼镜许壹都慌得要死。
　　他不想让任何人认为自己和这样的一个季荷有任何深入关系。
　　也是，那份告白对季荷来说已然过期，对许壹又何尝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季荷如今也变了质，只存在于他的记忆和幻想中。

　　季荷裂开嘴笑了一下，对着护士姐姐说：“对，我不是他女朋友，我们不熟。我只是个做好事的红毛混混，顺手救的人。”

　　护士瞧这两人气氛诡异，但不像仇家，大概是有什么情情爱爱的纠葛，最后多看了两眼，抱着想吃瓜的心不舍地回到了工位。
　　病房内其他床位的目光还没离开，安静得落针可闻，季荷的话因此也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没什么其他要说的了。
　　季荷：“再也不会见了。”

　　她才走了两步，又听见后面许壹的声音，这次不是挽留。
　　他急急忙忙地问：“那、那医药费交了没有啊？”
　　他可没钱。

　　季荷猛地转身，震惊地盯着这个病床上瘦弱的男人，简直不可置信。许壹却以为她是怒火上头，被“钱”字刺得要来打他，于是边往后闪躲边委屈似的说：“是、是你非要让我住院的啊，又不是我自己选的。”
　　“我这点伤本来根本不用住院。要是我的话，肯定不会花钱住院，现在要缴的费多了，你……”

　　季荷懒得再听他多说，更多的是为自己竟然与这样的一个人纠缠争吵了那么久而感到可笑。
　　她冷笑一声，“医药费住院之前就交清了。”
　　随即转身离开，步伐飞快。

　　.
　　那场大雨淋透了季荷，雪白的衬衫上因此沾染了她头发上黑色色素，晕染开来，一两次是洗不干净了。
　　季荷把那些衣服脱下来，洗了个澡，换了一件干燥的宽松短袖和水洗工装裤，红色头发简单整理一下。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俯身凑近，仔细在虚空中描摹自己的五官，最后把那些耳饰、choker、唇钉、眉钉全都装进了包里，赶在夜色彻底降临之前离开了出租屋，直奔那家约好的咖啡店。

　　.
　　“真没想到季小姐会在今天约我出来。其实昨天我在医院看见你了，但那时候科室正忙，没顾得上去打个招呼。”夏良说。
　　他弯弯笑眼说完这些，就上下扫了一下季荷的打扮，评价道：“季小姐染了头发？很好看。这身衣服虽然简单随性，但正好适合你，比那天紧绷绷的工作装好多了。”
　　“我觉得你周身的气质都跟那天不一样了，这才是真正的季小姐吗？我很喜欢。”

　　季荷没有打断，从始至终都用淡漠的眼珠子盯着他看，看对面年轻男人的温柔笑眼和神采飞扬。

　　夏良看了眼表，继续自顾自地说：“时间不早了，该吃饭了。其实照我说最开始我们就该约在餐厅见面的，不过没关系，季小姐年轻，这方面的考虑和经历到底是少了，以后都交给我吧。我会为我们选好每一次见面的完美地点。”

　　“不用了。”
　　夏良准备替季荷拿包两人好动身的动作顿住了，他又坐回去，“你说。”
　　“夏良，我今天约你出来是因为上次结束得仓促，有些话没来得及说完，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有必要的。”
　　季荷微微皱眉，笑了笑，“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好像对你产生了一些……误解？”她用夏良刚刚的语气接着说，“不过没关系，现在说清楚也来得及。我短时间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我们也不太合适，就到这吧。”

　　她的话说完，夏良的脸上很快便浮现出不理解，但还等不及他说，一道身影很快冲过来。来人扶着桌面，先抬头看向季荷，对她眼中的诧异感到得意，接着边喘气边对夏良说：“别相信她的话！”
　　“她、她是个……她是个骗子！”

　　许壹压根没听到季荷和夏良的对话，只是隔着玻璃窗看见两人相谈正欢的脸，抱着他不好过也不想让季荷好过的心态就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

　　季荷看出他的打算，冷下目光并不插口。
　　夏良看着这个脑袋上还包着纱布的男人，还没消化他刚刚的话，“骗子？”
　　“对！”
　　许壹平复着气息，见对方有追问下去的兴致，情绪更加高涨。不枉他在附近的咖啡店挨个找了好久，果然如他所料想的，季荷这种随便的女人，一个目标玩完立马就会接着找下一个，他非让她吃点亏不可！

　　许壹说：“她那些好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你看看她，你仔细看！她眉毛嘴唇全都打了孔，私下里那些地方全都戴着钉子。上次跟你见面她是黑发对吧？那是染发喷雾，她一直都是红头发，还在酒吧上班！你可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许壹说完，得意地观察季荷的表情，却发现女人神情淡淡，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轻易就让他感到挫败。他又去看夏良，男人沉默着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壹心里有点发慌，“你不相信吗？”
　　夏良还是那副表情，没说话。

　　季荷冷冷看着他，忽然坐直了身体，吓得许壹往后一缩。季荷就又笑了，是毫不掩饰的嘲笑。许壹恼火地红了一张脸，重新站直瞪着她。
　　“你什么意思！”

　　季荷从包里拿出choker，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戴上了自己洁白的脖颈，“许壹，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戴上这个就是婊|子了，特别丢人啊。”
　　许壹没说话，想低下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黑白对比强烈的色彩吸引。

　　他无处撒气，于是把脸转向夏良，“她都这样了，你还不相信我的话吗？”
　　夏良终于开口了，“嗯，我相信。”
　　许壹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夏良接着又说：“但我不介意。”

　　夏良目光久久留在季荷身上，“多好看啊，我很喜欢。”
　　他手指隔空在季荷周围描画着，“红发、耳坠、眉钉、唇钉、choker……再穿个jk就更好了，很适合你。”他似乎想起了季荷母亲给他看过的季荷中学时期的照片，“一个……叛逆的女高中生。青春洋溢、多美好啊。”
　　季荷发现夏良的目光流露出某种痴迷，他说：“他不喜欢这样的你，我喜欢，我不介意……我们真是太契合了。”

　　许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下意识说出了真心话，“……季荷，你喜欢一个斯文败类的恋|童变|态都不喜欢我……”

　　季荷被烦得脑子发昏，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她没有预想过的情况，尤其这两个男人好像没有一个能听懂她说话。
　　她再次重复，“夏良，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闻言，许壹心里说不上为什么地萌生一股喜悦。
　　季荷跟这个人连试试都不愿意，却愿意和他试试……
　　这一点轻松地助长了许壹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以至于他突然有点愿意屈尊降贵地对季荷施舍一点特别的“例外”。
　　“季荷，我错怪你了……”

　　季荷赶在那之前掐灭了许壹不知从何而起的幻想，“我不喜欢他不代表我喜欢你，我不喜欢你不代表我喜欢他。我这个人和你们两个是独立的，我和你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你们没有人懂得这么简单的道理？还是说你们觉得我身为女人自然没有你们男人的主动选择权？所以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拉票的暗示？”
　　“我真的——不需要你们的喜欢。”

　　季荷抓起包，快步离开了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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