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鸢白

　　这次，他会受伤吗？
　　赭桐很不心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猛烈攻击，有种很不妙的预感。但又不得不抓住这个很好的时机。

　　她从没觉得对阵法的造诣有多么高超，但一直足够幸运，除了宿玖，没人发现过她藏在阵法里养的那株小苗。她把家中几个不起眼的摆件放回原位，不可见的阵法陡然成型，阵物归位，布置妥当，然后联系叶青野，问他什么时候方便见面，将东西交还给他。

　　叶青野回复的很快：今晚。你想去哪里吃晚饭？

　　赭桐犹豫片刻：不用了。在潮海路1766，六点？

　　叶青野输入了一会，回了一个字：好。

　　她以为话题到此就结束了，却见那少爷又问：你晚上有事？

　　赭桐：没。

　　少爷：那为什么不出来嗨？

　　赭桐：鸢白出差了。

　　一般这种时候，她都会谨慎一点。

　　叶青野似乎无语了一会，半晌，他的对话气泡都透露着一种凉凉的无奈：桐，鸢白又不是你男朋友，管你去哪里干嘛？

　　赭桐：可能他怕我又违规？

　　少爷：你违反的还少？

　　赭桐：以前违规不扣工资。

　　叶青野可能还记得赭桐丢了两百的事，对她的金钱观牢记于心，没有嘲讽，很是理解道：好吧，那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事如果被揭穿，或许就不是扣工资能解决的了？

　　赭桐：那只能辞职了。

　　少爷：……

　　少爷：你其实早就打算好了吧？

　　赭桐不想回复了，不然显得她被他看穿了。

　　少爷：走的时候，能告诉我一声吗？

　　赭桐叠好洗干净的衣服一转头，这条消息已经被撤回了，她摸摸鼻子，懒得去问了。就是心中的不安仍在蔓延，可能是因为鸢白迟迟没有联络，也可能是因为，她的某样重要的东西真的正在遭受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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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海路1766弄离六合很近，下了公交走走就能到了，赭桐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思考让鸢白理她的办法。

　　走到路口，等绿灯，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铃声突然响了，鸢白虽然不理她，但打了语音通话过来，赭桐暗暗欣喜，迅速接了，鸢白的声音冷促而严厉：“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赭桐没想到是问这个，只是她也不敢欺瞒：“……去见朋友。”

　　鸢白不太满意：“怎么在那里见。”

　　赭桐毫不犹豫：“那我不去了。”

　　鸢白沉默了一会：“……你去吧，那是葬仙地，注意安全。”

　　“好，你也是，注意安全。”赭桐终于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鸢白挂了电话，感到轻微的不快。可没有告诉她自己去做危险的事，所以没有立场阻止她去危险的地方，这似乎是无可奈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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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赭桐进去的时候，叶青野已经到了。他坐在庭院中遮阳伞下的咖啡桌边，见到她，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赭桐本没打算坐下，想让他不动声色地把东西给她。但有违人愿，她等了他好一会，他都没有把东西给她的意思，赭桐只好无奈地在他对面坐下。

　　潮海路1766是一家看着不太平易近人的餐厅，很少有凡人能找到这，偏偏开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实在是不赚钱的买卖。
　　正是眼前这位冒险精神极强的少爷买下了这里。这地方又被称为堕仙地，当年六合初建，应对措施尚且不足，面对的第一位堕仙就是在这被围剿的，事后六合不得不清除约一万多凡人的记忆，来掩盖那次事故。

　　不是所有堕仙消亡的地方都叫堕仙地，只有留下了强烈戾气的地方才是，天劫之雷都没能除尽的愤怒和不甘长久地逗留世间，唯有时间才能消磨。

　　不过堕仙地被天道所厌弃，不会受到天道关注，选在这里交易，最是安全。

　　叶青野笑眯眯得不说话，似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才问：“是不是这东西离开你后，会变得有点特殊？”

　　赭桐茫然：“什么？”

　　叶青野道：“我思来想去，你把这东西交给我保管，应该不是因为信任我的实力。”

　　赭桐慢慢收回了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了什么？”

　　叶青野笑了：“我只是随便猜猜，不要那么严肃。”

　　赭桐清楚，他随便猜猜的时候，一般都是认真的。所得到的答案，也是八九不离十。

　　“你没告诉我，它是跟我一样的东西。”叶青野微微倾身，似是与赭桐秘语，眼神狡黠：“天道厌弃我，堕仙地也是天道所不视之地。它要借我躲避的，其实是天劫，对吗？”

　　“……”赭桐的呼吸轻轻颤抖，“叶青野，以前，你对我说，想要舍弃过去，不想和我有任何关系……”

　　叶青野一愣，随后，放柔了声音：“怎么突然说到这个。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桐？”

　　赭桐才发觉自己说多了，

　　大约是她的懊恼太明显，叶青野不再追问，只是托着脸说：“所以呢？”

　　赭桐声音很低，盯着桌面：“所以，你问的问题，我不会回答……”

　　她从没跟叶青野谈及和他的往事，六合也对叶青野的过去心知肚明，但理所当然地不会告诉他他曾经的身份。
　　只是有些事是轮回也改变不了的，在得知完全没有修炼天赋的时候，叶青野就该感觉到了。

　　“没关系。”叶青野很大度地说，“我以前也被天道所厌，这一辈子仍旧是，桐，你害怕我伤心，所以才隐瞒吗？”

　　“……”赭桐没那么充沛的情感，很难想象这家伙成天在想些什么。

　　其实只是出于约定。
　　上一世叶青野死前对她说的，其中有一半她没有做到，那么另一半就一定要遵守。

　　遵守诺言是她为数不多的长处。

　　六千二百年前，统治第二界魔域的魔神死了。她答应帮他复活。

　　说来这事还与赭氏有关。

　　距今二十几年前，赭氏曾出过一个罪人，那段时间赭氏人人自危，以为千年名门要就此坍塌。

　　那个罪人就是她现在的组长赭永的侄女，赭家旁系，名为赭怜，女孩天生成为人间与魔域的钥匙，能轻易打开魔域通往人间的大门，恶鬼修罗，将在门开后降世。

　　赭怜降生之年，通达天意的修者纷纷做出相似的预言，未来人间将倾，魔族重降，天地浩劫。

　　但赭怜一直都是个普通凡人，她不修仙，并不知道神仙的事，不知道自己的职能和环绕着她的预言，六合新锐派为她隔绝了外界的注视，让她就这样普通地长大，所有人都以为可能是预言没有成真，然后她就在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毫无预兆地入魔了。

　　那次事件被称为五日灭魔，世间恢复仙力的、或有百年以上修为的修仙者几乎全都进入了魔域，六合更是近乎全员出动，以求在魔族降临之前拦住它们。

　　赭桐当然就在其中，不过只是去凑个数。最后赭怜被炼为门锁，魔族没能降临。

　　六合内部产生了剧烈的分歧，一部分开始质疑六合的人权制度，大多是重生归来的老家伙一派，认为如若早点处置赭怜就不会出事，而另一边的现代派则在不断地探察，二十多年来一直毫无异样的赭怜，到底是什么让她突然入魔。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代表着过去巅峰的旧仙和新时代仙门弟子们第一次正面交锋，最终还是旧仙们更胜一筹。因为最终的事实是，没有任何东西影响了赭怜，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向被星轨排布好的命运。
　　这件事发生时，鸢白还没回来，赭桐想过询问他是怎么想的。

　　她对这个事件的看法是与现在所有的记录都相反的，因为她的视角不同。

　　——她是在魔域认识赭怜的。

　　记录里说她二十一岁前是个一无所知的凡人，但其实她十三岁时就已经打开大门来到了魔域，混得如鱼得水了。

　　魔域由十神百鬼统治，纷争不休，日月从不同方向同升同降，天空是血的红色，没有海洋和森林，只有望不见尽头的红色原野，以及苍凉的、带着腥气的风。

　　她受旧友所托，在这里看守一个蛋。

　　说是蛋可能不准确，它实在太大了，而且随着年月越来越大，遮天蔽日的蚕丝一样的血线包裹成一个巨大球体。
　　没有任何魔物胆敢靠近它，只有一棵古老的、眼瞎的红叶树不知畏惧地在它旁边生长。等得无聊的时候，她就静静坐在那棵树下。

　　赭怜那时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女，穿着睡衣，梳着双马尾，大约是魂体梦游到了这个世界，她慢慢走过来，轻轻触碰那个蛋。

　　她好奇问：“这是什么？”

　　赭桐厌倦这里的红色，不愿睁眼，懒懒地说：“一个死了的家伙。”

　　她：“那你在做什么？”

　　赭桐：“等他复活。”

　　赭怜笑起来，她还是个小孩，必须用力仰头，才能看清这个巨大的球体，她喃喃：“原来是它一直在呼唤我。”

　　赭桐心中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同情、怜悯，也没有意外。在这孩子降生前她就知道“门钥匙”即将存在于世，载体可能是任何东西，一块石头、一棵树或者一个人。如果是石头或者树，六合就不会因此烦恼，但对赭桐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我可以在这里玩吗？”赭怜问。
　　赭桐说无所谓，魔域没有存在能真正伤害她。她是钥匙，是自由，魔域封锁后尽数失去神智的魔物们只会本能地保护她。

　　之后，赭怜渐渐长大，待在魔域的时间变得更多，她每次入梦都会进来，可能小孩子也懂得逃避现实，魔域是她的乐园。在她十六岁那年，那个蛋里的家伙终于醒了，身体还没完全塑造完成，只有头已经恢复了。他在六千年多后睁开的第一眼，看见了一个穿着校服衬衫、格子短裙的少女，她弯着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满好奇。

　　叶青野声音沙哑，说：“桐，你终于明白打扮成女学生的好了吗……”

　　赭桐坐在不远处的红叶树下，翻过一页书：“你终于承认自己瞎了。”

　　叶青野才知道自己搞错了，他的旧友依旧是六千多年前的样子，而这个校服少女是他的门钥匙。

　　赭怜笑起来：“你们感情真好。”

　　叶青野数千年前为魔域至尊，可称霸道狂拽，随心所欲。然而现在他只是个不能从蛋里出来的废魔，赭桐和赭怜在他面前打牌、玩手机、说他听不懂的话，叶青野快被折磨疯了。

　　“喂，桐，你给我讲讲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呗，还在帮那些农神放羊？还是帮武神解决战马繁衍问题？”

　　赭桐与赭怜正在联机玩小游戏，闻言头也不抬：“仙界没了，谁还干这些？”

　　叶青野眨巴眨巴眼：“啊？？”

　　赭桐扔出一个炸弹：“谁让你死那么早，你走后不过两百年群仙就殒落了，没能亲眼见证，可惜吗？”

　　赭怜的角色被队友炸死了，只好观战，顺便饶有趣味地托脸听着。

　　在叶青野愣神的时候，赭桐也死了，她和赭怜已经又开了一把。

　　“那……那你怎么活过来的……？”叶青野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一脸隐忍又难过地看着赭桐。

　　“我没死，鸢白救了我。”赭桐从游戏里短暂抽离，才想起她完全忘记和叶青野说这件事，“我在人间没有灵力，飘荡了三千年，后来两千年里又有各种各样的事，忘记复活你了，最近一千年才想起来，不好意思。”

　　叶青野：“……”

　　他就说感觉有哪里不对。

　　就算他这个魔尊当得再混蛋，总不至于快复活的时候只有赭桐一个旧友陪着，昔日部下全部无影无踪吧？

　　他自嘲地笑，当年到底是多么鬼迷心窍，才把这件事交给桐啊。

　　“那，我的酒你都喝完了？”他仿若不经意地问。

　　赭桐：“……”

　　赭桐扭头：“小怜，我们再开一把吧。”

　　“不要，你好菜。”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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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赭桐不在的时候，赭怜偶尔去陪他，看来高中生还是比赭桐想象悠闲很多。赭怜喜欢欺负叶青野，说他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古董。她带给他很多现代社会新奇的玩意，电子产品、垃圾零食、学校作业。她骗叶青野帮她写文言文作业，结果发现叶青野不仅读不懂还只会写怪异到不可形容的文字。忘记检查带到学校给老师看，老师做了三天噩梦，赭桐赶紧假装路过去帮老师解咒、消除记忆。

　　叶青野行动不便，包裹他身体的血丝全部脱落之日就是他重获自由之时。虽然赭桐莫名多出了一些麻烦，但她觉得赭怜陪着他，他不会那么寂寞。

　　直到有一次她在远处，看见他们在接吻。

　　她早该想到的，叶青野是多么不甘寂寞的风流浪子，她该给他找点别的人来消遣他的无聊，可她太迟钝了，以至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事情变得麻烦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叶青野看起来漫不经心地问她有没有不需要钥匙，就能打开魔域大门的办法。

　　赭桐碍于曾经的约定，没办法当场锤爆他的狗头。

　　强行打开域门需要堪比鸢乐山再一次崩塌的能量，他也知道自己在痴心妄想。

　　赭怜和她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很少跟她单独相处，也不再和她闲聊。赭桐知道是因为她觉得她和叶青野距离太近。
　　没办法，赭桐和叶青野认识了快千年，他死后她又遵守承诺，守护了他的茧一千年。

　　又过了一段时间，赭怜独自来找她。

　　赭桐知道她要问什么。

　　赭怜：“我想知道你们从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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