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得出这样的结论，二人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着。
　　街边的商贩大多都已回家了，还剩下些一边闲聊一边收拾摊子的人们。他们有时说笑，有时又叹气。
　　丰年看着身边的一切，心中不免恍惚——这地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同梦中的人间。毕竟，真正的人间，百姓们可并非如此安居乐业。
　　她转念一想：执念，不正是梦中的人间吗？
　　伴生说要“破除执念，才能从‘降生’之中离开”。破除，只是简单的放下执念吗？最终的结局，是否还是鱼死网破呢？
　　“你在想什么？”瑞雪忽然开口，打破了她的沉思。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事情的真相真如我们方才所推演的那样，又该怎么解决呢。”
　　“无论如何，得先接近那架古琴。”瑞雪神色严肃。
　　“是这样。”丰年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先不想了，天色已晚，我们得先找落脚的地方。”
　　“你。”瑞雪转头盯着丰年，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稀奇。
　　“怎么？”
　　“你是想住客栈，还是想住破庙？”
　　“啊？”丰年哑然失笑，她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破庙还是客栈，倒是，都无所谓。不过，你怎的忽然问这些？”
　　“因为，”瑞雪忽然抬起双手，一手指向左侧，一手指向右侧，“此处是破庙，此处是客栈。”
　　丰年恍然大悟，方才自己只顾着低头思索，并未仔细观察有什么能歇脚的地方。
　　“但，你我身上又没有钱币，何谈住客栈呢？”
　　瑞雪摇摇头，说道：“你还是太善良了。这里只是恶灵的执念，我们算是游戏人间，住客栈还需钱币吗？”
　　“啊？”丰年情绪忽然低落，她忽然意识到，这地方并非真真假假，而是彻彻底底的虚假，彻彻底底的一场梦。但这低落转瞬即逝，她对着瑞雪勉强笑着，“你说的，十分在理。是我太死板了。”
　　瑞雪一直看着丰年，她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未点破。
　　“你说你从小生活在寺庙，恐怕每天都在打坐念经，没干过什么坏事吧。”
　　丰年听到这儿却是来劲了：“这你可想错了。本姑娘可是我们那山上有名的山大王！”她拍拍自己的胸脯，“你出去打听打听，有谁不晓得我丰年大王的名号啊！”
　　瑞雪浅浅一笑，心想着这人总算是轻快了些，又说道：“我可出不去。”
　　她这话是无心之举，却又给了丰年一棒，她心想：“糟糕糟糕！唉，你是怎么回事！老是说错话！”
　　丰年悻悻地偷偷看了一眼身旁之人，发现她并未将方才那话放在心上，便悄悄松了口气。却也暗下决心：“再说错话，我就剪了你舌头！”
　　“所以呢，住客栈，还是住破庙？”瑞雪再次发问。
　　丰年思索片刻，又道：“客栈当然是最好，不过，你要怎样住下。”
　　瑞雪并未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牵着丰年的手腕走进了那家客栈。
　　“哟！二位姑娘这么晚了，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呐？”只见柜台处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他留着长长的白胡子，见到有人进店，便弯着腰出来招呼。
　　现如今天色已晚，原本跑腿的年轻小二怕是都已睡下了，只留下算账的老掌柜。
　　瑞雪对丰年使了个眼色，便走上前去与那掌柜搭话。
　　她说话的声音十分细微，丰年站在她身后五尺左右，只听得见七七八八。她正准备走上前去一探究竟，瑞雪却转过了身，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二位，随我来吧。”老掌柜的神色忽然变得木讷，他呆呆地弯着腰，又呆呆地转身走向二楼。
　　丰年心中一惊，她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瑞雪，哭笑不得地问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瑞雪捋了捋自己银白的长发，说道：“本姑娘也是死了快一千年的恶鬼了，这点迷惑人心的事都做不到的话，死的也太不值了吧。”
　　丰年被她的话逗笑——违心的笑——因为她留心了话中的两个字“恶鬼”。
　　“恶鬼？她要成为恶鬼了吗？若是这样，是不是再也不能投胎转世。像那位夫人一样，被困在自己的梦里。瑞雪，你的执念，又是什么呢？”丰年不露声色，在心底默默忧心着。
　　二人跟随老掌柜上楼，她们被带到了一间房前。老掌柜推开门后说道：“二位姑娘，这间是本店的上房，放心住下就是了。”说完之后，他便弯着腰离开了。
　　瑞雪站在一旁，抬了抬下巴，示意丰年先进去。
　　这间虽说是上房，却也不大，十步左右便走到底了。但房内陈设精致，打扫的几乎是一尘不染，连窗边的木头都是仔仔细细擦过的。
　　丰年从未住过客栈，对眼前的一切倒是新奇无比。她一会儿搽搽木桌上的瓷杯，一会儿摸摸角落里的木床，像只小兔子一样到处转悠。最后又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上，眼神却还是四处瞟。
　　瑞雪侧身倚着门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丰年被盯的不自在：“看我作甚？”
　　“你很少离开寺庙吗？”瑞雪面无表情，丰年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说少也不少，说多的话，我也是近几年才出了寺庙下了山。怎么？”丰年摇晃着双腿，脚下时不时传来“咚咚”的响声。
　　“没什么，”瑞雪摇摇头，随后便坐在丰年身边，“我只是在想，你身边大约都是好人吧。”
　　丰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倒是没错。从小我都被阿哥和阿兄保护的很好，也没怎么挨过饿。我们那山上偏僻，人烟稀少，所以也不存在烧杀抢掠。只能说是这乱世里，不幸中的万幸吧。”
　　瑞雪低着头若有所思，微微地点点头，又说：“睡吧，不早了。而且，你也该累了。”她双手抚上丰年的肩头，将她轻轻推倒在床上。
　　瑞雪平淡的话却给了丰年极大的安抚，她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十分沉重，便顺着瑞雪的手躺了下去。她原本还想再问问瑞雪可曾见到银蝶的下落，可下一刻，似乎就已经在梦中了。
　　幻梦如同水中倒影，轻轻一触碰便碎了满地。做梦的人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而身边的一切却逐渐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在风中等待罢了。
　　“这景象，是多久以前了？”
　　瑞雪起身站在窗前，她抬眼看着黑幕中影影绰绰的银色光影，忍不住用指尖去触碰。
　　但终究只是虚空，只是幻影。
　　“如此月色，是多久以前了。”

　　几个时辰过去，丰年的呼吸依旧平稳，瑞雪站前窗前看了一夜的月亮。直到虚空中只剩下无尽的黑，直到更为刺眼的金光从东方升起。
　　她走到床边，轻声呼唤着熟睡的人：
　　“丰年，丰年。”

　　丰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站在湖泊的中心，手里拿着一枝兰花。她的指尖都是鲜血，一点一滴都在澄净的湖里留下了痕迹。
　　她似乎睡的很沉，她感受不到指尖的疼痛，感受不到身边的一切。忽然，白鹤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丰年，丰年。”
　　“你看不见我，我却看得见你。”
　　“丰年，你活下去，最重要。”
　　丰年连忙睁开双眼，不停寻找着白鹤的下落。
　　“阿哥！你在哪儿？阿哥！我不要，我只要你回来，你回来一切都好！”她拼命呼唤着，但白鹤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
　　她满心焦急，忍不住留下了泪水，泪水混合着鲜血荡漾在湖心，一圈又一圈绽开，仿佛地狱之花。
　　猛地，十指钻心之痛如狂风骤雨般袭来，丰年疼的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又看见了那一抹银色。

　　“我，我在梦中吗？”钻心之痛在此刻消失了。
　　“我倒是希望你在梦中。”
　　须臾间，瑞雪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响起，丰年这才确定方才是梦，而现在早已天光大亮。
　　“快醒醒，我们快些出去了。”瑞雪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
　　丰年神情呆滞地躺在床上，嘴里喃喃道：
　　“是了，是了，我们得快些，阿哥还在等我，他还在等我。”
　　瑞雪看着她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捏起她的手腕端详。
　　丰年在此时彻底清醒了过来，她起身坐着，不自然地扭了扭那只被捏住的手腕，询问道：“怎么了？”
　　瑞雪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无事，随便看看。你，可有哪里不适？”
　　“不，不，什么都没有。”丰年思索了片刻，似乎是在感受自己的身体，随后便肯定地说道。
　　瑞雪点点头，再次催促她：“时间不等人，我们得快点了。”
　　丰年连忙起身整理衣裳，急急忙忙地跟着瑞雪向外走去。
　　二人又见到了昨日的景象，小商小贩如平日一般叫喊着生意，太阳依旧在上头挂着。丰年望向它，却被刺地睁不开眼。
　　“这日光倒像是烟火。”
　　“什么？”瑞雪扭头问她。
　　“没什么。”丰年摇摇头，又继续说道，“古琴那事，你想到法子了吗？我们总不能和她硬刚吧？我可打不过恶鬼。”
　　“你打不过不见得我打不过。但两败俱伤也不好，不值得。毕竟那位老夫人未曾主动招惹我们，倒是我们麻烦人家了。”瑞雪说道。
　　“说的没错。那老妇人看着是个可怜人，我不愿再伤害她。”丰年敲敲自己的脑袋，“如果有什么法子，将【和瑜】从那古琴里救出来，就再好不过了。”
　　丰年话音刚落，瑞雪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她。通体浑黑的眼睛盯得丰年心里直发怵，她别扭地开口问道：
　　“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不，你说的很对。这事翻来覆去地讲，【和瑜】便是源头。若是让那位夫人再见【和瑜】，说不定这执念就能解开了。”
　　“可，【和瑜】起码都被那古琴锁了上千年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丰年双手一摊，尽显无奈。
　　“丰年，你要记住一件事，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将我的血，物尽其用。”
　　看着眼前肤如凝脂的美人露出令人胆寒的笑容，丰年在心底狠狠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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