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红

作者:辛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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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家庭,思学落残


      这一天,和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不同。
      山鹃村某处陇下的刘阿婆弯腰抱起放置在檐下的柴火准备生火做饭,又听见陇上破旧的茅草屋里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音。

      她知道怎么一回事,当然,不止她。
      “没事做?站在那磨洋工想饿死老子啊!”屋内走出一个壮实的老汉,嫌弃的语气溢于言表,“不听话你也是这个下场,滚。”

      刘阿婆没有任何波动,顺从的走进厨房。
      刘老汉大剌剌坐在石阶上,敲敲烟锅,从烟杆上一个小布袋取出一小坨烟丝装上按紧实,划根火柴将烟草引燃,边点边吸。
      “叭叭”两声,烟雾缭绕,刘老汉享受至极,斜倚着后头的石阶看陇上的把戏。

      “你个杂种,啊,翅膀硬了。”出声破口大骂的人还不解气用力踢躺倒在脚边的人。
      “没有我,你个杂毛早见阎王了,还……”一个酒膈打断了要出口的话。
      紧接着几个酒膈袭来,施暴的男人面色难看,一副酒色掏空的躯体佝偻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哇”的一声,在胃里消化了一半的残渣剩饭一股脑全吐在地上的人身上。
      “呸,呸”,吐完一番,施暴男抹抹嘴角拉丝的涎液,直起腰舒爽的一声呻吟,虚浮地走向床榻,“别以为你个杂毛改个名就人模人样了,狗就是狗,老子捏死你……”嗡嗡几声就打起鼾来。
      地上的人抱着头发着抖,紧皱眉头,面带痛苦,而这痛苦不是因为恶臭而是他的腹腔还有他的腿。
      他想哭却哭不出,要是吵醒了床上的男人只会又遭一顿毒打。
      初升的太阳是那样暖融,照在屋子里亮堂堂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睡一会儿就不痛了。

      “甫慈,醒醒。”福意摇醒爬伏睡在办公桌上的毛甫慈。
      “怎么了你,这段时间总是没睡够的样子,打铃了,你不是有课吗?”
      毛甫慈揉揉眼睛,拿上讲义走出办公室,“多谢,夏乏而已。”

      “同学们,上课。”
      一晃眼,又至下午时分,毛甫慈站在翠娥小学教室里,待孩子们坐下,“打开英文课本第29页,今天学习第十课‘My Family’。”
      毛甫慈抬手在黑板上写板书,背后“簌簌”发出此起彼伏的翻书声,转回身面向孩子们时发现左边最后的位置上没人。

      “有谁知道刘思学为什么没来吗?”
      底下坐着的人纷纷摇头,见无人知道刘思学的情况,毛甫慈敛定心神决定先上课。
      “回到课本上来,我们先翻译,My Family意思是我的家庭,那既然是介绍家庭的,家里都有谁?”
      小小年纪的宋明扬天真直率的抢答,“姐姐!”
      “对。明扬真棒。”毛甫慈的鼓励更让宋明扬欢欣鼓舞,一连说了三个姐姐,“刚刚说的是大姐姐,还有二姐姐三姐姐。”说完不忘介绍自己,拍着胸口,“我是妹妹。”
      “是的,有姐姐妹妹,还有呢?”

      坐在右边后头的宋明远看见前头妹妹的样子,心里也很是高兴,羞赧地开口,“姆妈。”
      小小的声音淹没在其他踊跃发言的浪潮里,不过毛甫慈还是注意到了,“明远说得很对。”
      宋明远一脸错愕,她听见先生表扬自己,一瞬间她以为听错了,然而其他人的视线纷纷汇聚于她所在方位,毛先生刚刚确实表扬了她,然而她有一丝惊恐,这惊恐促使她低头躲避这些视线。

      “明远,抬起头来。”
      宋明远自以为“安全的躲避”却让毛甫慈微微蹙眉,他带有强迫的言辞让宋明远坐立不安。
      “明远,抬起头来。”
      毛甫慈再一次坚定地出言让宋明远抬头。
      宋明远挣扎,最终还是低垂着头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无辜的双眸。
      不过毛甫慈显然并没打算放过,因为他再一次让宋明远抬头。
      宋明远低着头看见站在自己身侧的人露出一双灰尘扑扑的布鞋,那双布鞋看起来穿了很久,有些发毛,而且还有些黑得泛白。
      然后她看见一双直视她的眼睛。

      毛甫慈见宋明远迟迟不敢抬头,便自己蹲下身与她平视。
      “为什么不抬头?你害怕我?还是害怕同学?”毛甫慈的轻声细语让明远安心,她摇摇头。
      “既然都不怕,那有什么不敢抬头的?我的表扬是真心实意,大家也都没有恶意。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些。坦坦荡荡的,大大方方的。不要怕。”
      毛甫慈心知信心要慢慢培养,站起身不再纠结宋明远的问题。

      “回到课堂来,还有哪些?”
      “伯伯”妮妮率先回答。
      “爷爷”安泰也高声答道。
      接下来又是此起彼伏的叔伯哥嫂等称呼。
      “好,现在我们知道在中国的家庭里称呼是这样叫的,那么在英文中对应的称呼该怎么表达呢?首先,姆妈,mother、father、sister、brother,你们说对应的英文是哪个?”
      有人说第一个,有人说第二个,反正四个都有人说。
      最后王宝宗干脆站起来,“你们看书上画的图,这个女人长头发,下面写的字就是毛先生指的第一个,所以第一个就是姆妈。对不对?”希冀的目光望向毛甫慈。
      最终,毛甫慈点头肯定了王宝宗的猜测,“你回答的很对。”
      “‘妈’这个读音很神奇,它的发音在全世界都很相似。”
      “英文还是很简单的吧,姐妹共用‘sister’,叔伯共用‘uncle’,爷爷奶奶在爸爸妈妈的基础上加个‘grand’。”
      毛甫慈鼓励着翠娥小学的学生,很想让他们认同英文确实是一门简单学科。
      不过安康安阳两兄弟并不赞同,痛苦哀嚎道:“并没有,这么多个字母组在一起,还一个都不能错。”
      毛甫慈反驳道:“哪里有很多,才26个而已。当然不能错。”
      “这才哪到哪,打起精神,继续。Is this your...和This is my...两种句型演练,两两一组,开始吧,落单的那位和我演练。”
      安泰:Grandfather。
      ……
      “回去之后好好复习,下节课默写。下课。”

      毛甫慈一路打听寻得刘思学的家在这附近,不过具体是哪处又不得而知。
      见前方屋子外坐着一位干活的阿婆走上前询问,“阿婆,你晓得刘思学家在哪吗?”
      刘阿婆抬起头茫然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对来人的询问也不回答,毛甫慈对视这双眼睛有一丝恐惧,这双眼睛老态、黯淡。
      它不如孩童的清澈明亮也不如大人的势力阴险,它偏偏充满奴性。
      毛甫慈稳定心神再次开口道:“他以前的名字叫二狗。”
      这次刘阿婆终于有动作了,指了一下陇上的人家重新低下头干活。
      “多谢。”
      毛甫慈往陇上走去。地门前杂草丛生,不,不止,还有上陇前的小坡,斑驳的黄土坯墙体、屋顶上稀疏的茅草跟陇下的人家对比太过潦草,让毛甫慈更宁愿相信这是一间危房。
      “思学……思学,你在家吗?”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屋里有人应,见房门并没有上锁,毛甫慈猜想人至少是在家里的,便改为拍打门扉,没成想虚掩的门扉就这样开了。
      映入眼帘的先是从房顶缝隙里射下的光束,然后光束里漂浮的尘埃,油腻的桌碗,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一个大开间,一览无余。
      床上躺着人,地上躺着人。
      毛甫慈快步走向躺在地上的人,轻轻摇晃刘思学的身子,“思学,思学,醒醒,醒醒啊。”
      声声呼唤没有唤醒地上的小人儿倒是吵醒了床上的大人,“谁啊,叫魂呢,老子弄死你……”说着翻起身,才发现一个陌生人在他家抱着他侄儿。
      “你他妈谁啊?”
      “思学怎么了?为什么叫不醒?他……他额头滚烫的。”毛甫慈掌心贴着刘思学的额头。
      “这……这是他吐的?”毛甫慈发现腰腹处的衣裳脏得一踏糊涂。
      “你这家长怎么当的?孩子发烧不知道还让他睡地上,起开。”
      毛甫慈拦腰抱起思学轻轻安置到床上,见思学的家长愣在一旁,“发什么呆,快去打水来。”
      “哦……哦……”被毛甫慈吼地一声反过神来抓起地上的木盆踉跄地跑出去。
      毛甫慈则脱下他脏了的衣裤方便等会擦身降温。衣裤遮掩下的身体,浑身青紫,毛甫慈脑中“轰”的一声,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刚巧那人端着盆进屋,毛甫慈一个疾步上前攥紧他的衣领,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你个畜牲,他是孩子啊!你这样对他……”
      愤怒让毛甫慈下手不轻重,一手掐着脖子一手覆盖住他的脑门使劲往墙上砸,干脆的黄土墙砸一下噗噗往下掉渣。
      一口恶气发泄完,被砸的人喘着粗气大口呼吸失力地沿着墙体缓缓下滑瘫坐,毛甫慈重新抱起刘思学往屋外快步走,嫌恶地鄙夷一旁的人边走边恶狠狠警告,“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他要出了事,我叫你拿命赔。”
      今天这条出村的路格外长。

      “大夫,大夫,救命啊!”
      积草堂谷大夫站在柜台听见急吼的声音却不见人进堂,迟疑地抬起隔板往外走,匆匆急履撞到他怀里。
      斯文的长衫,满头的大汗,怀里还抱着一个瘦弱的小孩,嘶哑的声音,“大夫……大夫……救他。”
      “放下,快放下。”
      长时间的用力让毛甫慈的双臂肌肉紧缩,即使放下了孩子,他的双臂依旧保持怀抱的姿势,谷大夫上前检查孩子的伤势。
      瞳孔正常。腹部皮下组织出血,软组织损伤,出现红肿、皮肤破损,再一一摸遍全身,头脑、双臂、双腿,摸到左腿时,疼痛刺激有回避的动作和痛苦的表情,昏迷中的人忍不住叮咛一声。
      “这孩子左腿骨折了,你就这样抱着来也会加重他的伤势。”
      “我……”毛甫慈干涸的喉咙发出一个字还破了音。
      谷大夫意识到自己的苛责,放软语气道:“他……我能力有限,他的腿……会落下残疾。若是去省城用西医救治兴许能康健,可……他受不住。我,我先尽力……”
      毛甫慈一脸不可置信,但他泛红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他艰难地咕涌喉咙,想分泌一些唾液滋润口腔,他想开口跟大夫说思学还是一个孩子,他还那么小,他的身子很健康,免疫力很好,他的骨头会痊愈,腿一定会好。
      毛甫慈转身定定地看着刘思学,好像第一次看那样的认真、仔细。苍白的脸,枯黄的头发,浅薄的皮肉包裹的肋骨一根根分明。
      他不得不承认,思学很不健康。
      他的双臂终于瘫软了,像没有骨头支撑一样就那样垂直的落下,连带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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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我的家庭,思学落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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