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及

　　回到学校已经是又一天之后的事儿了，简籍在大课间找了校长办理住校。

　　或许是地域特色，这边的家长大多爱子女心切，会来学校旁边租房子来陪读。

　　这段时间办公室聊住宿的学生，都是迁出的，像简籍这样准备搬入的实在是少数。

　　宿舍条件一般，唯一好处是四人间上床下桌。

　　只是简籍现在没什么意图去权衡利弊了。

　　因为住的人少，最近这些宿舍基本住不满，排到简籍这里正好还有一个一人间，加上他变成两人间。

　　两边确认好，校长老头子爽快给他开了住宿条，叫他下午老师下班之前去找宿管办理入住。

　　简籍是满意的，人越少肯定事情越少，他这个人最害怕麻烦。

　　只是晚上站在宿舍门口的时候，他的这点满意变成了满满的狐疑。

　　这确实是两人间，四个床位只有两个人入住。

　　只不过另外这个入住的人，分明也才刚刚入住吧！

　　“哎呀，好巧。”黎洺刚把行李箱“哐”一声关上，又拿脚把两个密码锁踹紧，见了简籍咧起嘴角潇洒笑笑。

　　当然，这种潇洒要看的人主观忽视他熬了两个大夜的黑眼圈。

　　黑眼圈是因为这今天陪简籍，简籍怎么都无法忽视那两团青黑色。

　　放下行李箱，他问道：“你怎么来住校了？”

　　黎洺嘿嘿一笑：“不瞒你说，我抽烟被老爹抓住后，被扫地出门了。”

　　简籍：“……”

　　有点合理。

　　他心头那点异样鬼火散去了。

　　“我也讨厌烟味儿，你要抽出去抽。”

　　“我一个月就抽一盒。”

　　“那也不行。”

　　黎洺嘿嘿一笑：“那肯定的啊，我不是那种没素质的人。”

　　简籍呵呵一笑：“希望你能拉高我对烟鬼平均认知的素质。”

　　黎洺抬起手臂，兄弟般亲昵揽住简籍的脖颈：“我相当有素质了。”

　　“……起开。”

　　“你现在不打我了？”黎洺颇为惊讶。

　　简籍牙关咬了咬：“打你有用？”

　　“那倒也没用。”

　　“…………”

　　这是在晚自习之前的课间，两个人把东西放下后便去匆匆吃饭。

　　去得晚，食堂大多数饭菜已经被一扫而空，两个人没排队。

　　简籍虽然面上如常，胃口却因为陆庭，始终不好。

　　见他面前的面只吃了一点，黎洺好奇的视线探究过去。

　　在看见简籍的眼睛之前，先看见的是他袖口别着的黑白色星星。

　　这是这边的殡仪习俗，死者的子女弟兄佩戴黑白星星，子孙后辈佩戴红色。

　　黎洺神色闪烁，收回视线道：“班主任让你晚自习之前去一下办公室。”

　　简籍点点头，还是没再吃别的，把手上的筷子放在碗边，平静道：“我会去的。”

　　他能窥探到黎洺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又碍着他的想法，所以什么都没说出口。

　　简籍才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去责怪和不满。

　　他是有性格，常常被人吐槽不好说话，但是他分得清好和坏，他能知道黎洺这样小心翼翼，是在守护他的心情。

　　他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相反，他心里很感谢。

　　于是他还是在心里那堆乱七八糟的毛线团里揪出了一节有序的线头，他道：“这面有点淡，我不太爱吃。”

　　黎洺轻轻“哎”了声，有话说了：“这还不简单，那边有小菜，我去拿一点过来。”

　　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去别的窗口。

　　简籍盯着湿漉漉的筷子尖，汤面的热气打在脸上，他这段时间因为熬夜而酸涩的眼睛，竟然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但是主观意愿上却哭不出来。

　　太搞笑了。

　　刚刚眼底酸痛的时候，他脑子里居然冒出了“靠流泪来让汤面变咸”的想法。

　　只是想想而已，毕竟他没有成为调料的天赋。

　　刚刚也是，那天在医院也是。

　　他想着，就见黎洺乱七八糟，叮叮当当的跑了过来，手里抱着一大堆小碗，每个里面都装着不一样的小咸菜。

　　简籍哑然：“这么多。”

　　黎洺：“不是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个吗，别急，我争取多了解了解，下次就只拿你喜欢的了。”

　　简籍本来贫瘠的食欲现在稍稍有些活过来了，他重新摸起筷子：“怎么了解？”

　　黎洺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他会这样问，自然道：“当然是用我的眼睛观察了，我会仔细的看看你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然后偷偷记载我的日记上，等吵架的时候专门给你拿你最讨厌的。”

　　“你还会写日记？”

　　连笔记多一个字都不会写的人，竟然会写日记吗。

　　黎洺摆手：“不是纸质的。”

　　简籍：“那是？”

　　“是我心里的日记——你别瞪我啊，我心里不光有日记，还有账本呢，别看我每天疯疯癫癫，心里头该算的我是一点都没少。”

　　简籍想破脑袋，也不能想到黎洺仔细盘算账单的样子，他没说出话来，只是默默的换了另一个口味的咸菜去。

　　他去到沈乐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的理科老师十分夸张的欢迎他过来，还有老师十分热络的把手上的卷子摇得哗啦啦响。

　　“先不用理他们。”沈乐拽开椅子，示意简籍坐过来。

　　女人神色如常，没有学生考了第一的兴奋激动，只是僵硬着手臂从一侧的柜子里抽出了一张信封，“简籍。”

　　“我在。”

　　“这是前天我才收到的信。”

　　“嗯。”简籍点点头。

　　沈乐抬起头来：“寄信人，叫陆庭。”

　　简籍：“……寄给我的吗？”

　　“不知道，但是我想应该先给你看看。”

　　她说着，把那个牛皮纸信封稳稳放入简籍掌心，又用力压了压，似乎害怕这张轻飘的纸飘走。

　　简籍垂下眼睛，小心翼翼的撕开封好的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纸。

　　字歪歪扭扭的。

　　【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其中第二个好的“子”，一横不受控制的插入旁边“女”的中间。

　　写字的人完全无法控制手指。

　　简籍盯着这两行字，在心里默默的咀嚼。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什么样算是好好活下去呢。

　　没有死去就是好好活下去吗。

　　还是要功成名就才算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明明不知道生命的意义，还是要好好的活下去呢。

　　如果人找不到意义，那么死去和或者也没有什么区别吧，这种空虚的感觉，应该可以支付成“去死”这件事儿的勇气。

　　在刚刚之前，简籍都觉得他有随时去死的勇气。

　　但是在看见这张纸条后，他这点勇气又被疑惑狠狠压了下去。

　　这张纸条，只是一张轻得不能再轻的纸。

　　墨水也只是最普通的色料。

　　但是只是因为这是陆庭写的，就变成他跳下楼之前的一层厚重阻碍。

　　他要是去死的话，见到陆庭，又肯定会被她指着鼻子大叫怎么不听话——虽然他从来不听这些。

　　太麻烦了，所以他决定暂时把“思考意义”这件危险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他默默把纸条塞进袋子里，小心翼翼把因为胶而斯的有些飞边的牛皮纸折起来。

　　那些毛边划过指尖，像是被一双双毛绒的小手抚摸。

　　抬头，却见沈乐正流着泪从一边纸抽里拽卫生纸。

　　“班任，宿管大爷还叫我找您要宿舍卫生清单，连带着黎洺的。”简籍神色平静道。

　　沈乐了然着“哦哦”两声，三两下擦干流下来的眼泪，从抽屉里又摸了半天，最后递给简籍两张薄薄的纸。

　　想了想又从抽屉里摸出几本理综练习题。

　　简籍回到教室的时候，怀里正抱着厚厚一大摞的练习题，黎洺原本还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的修他那个烂了的按动笔，见状“呦呵”了声，忍不住从他桌角摸来一本。

　　最新年份，正版，市面上有名的高考复习理综习题。

　　无论是硬质的封皮还是黑亮的印刷油墨，都在彰显着这几套习题“正版”的绝佳地位。

　　“看什么。”简籍小声道。

　　黎洺啧啧称奇，把那几本综合习题翻了又翻，又一本本规整的放回同桌桌面：“整个二中的教室办公室能翻出来两套这样的正版习题就不错了，老师们一套题用A4纸复印出来办公室传着用，各个老师又把那张复印件打到印刷室，用那个黑色复印纸给我们印出来，写题时候打个瞌睡就油了。”

　　简籍自然知道黎洺说的：“黑色复印纸”是什么，沈乐给他的那张宿舍清单就是那样的黑色复印纸，无论是轻薄的手感还是透明的质地，亦或者是看不清的印刷字体，都在彰显他的廉价。

　　想到这里，他把手上的另一张宿舍单递给黎洺。

　　黎洺笑嘻嘻的接过，三两下随便揣在桌洞的书包里。

　　手法怎么看，都会把那张薄若蝉翼的纸折的稀巴烂。

　　简籍没理他，把那几套习题翻看一遭，规整的放在桌洞左侧。

　　转手从桌洞右侧摸出一叠卷子。

　　正是这些天他人没在，发到他桌面上的纸张们。

　　答题卡、练习题、听写纸和奖状混合在一起，他白天上课，还没来得及收拾。

　　他把那几张颜色突出的奖状挑出来，随手揣在书桌一边的袋子里，这才收敛神色开始认真查看那几张答题卡。

　　时间太久了，这些月考题生疏中透露出些陌生，对着卷子看才勉强能看出来当时的思路。

　　这种超出最佳纠正时效的题目，简籍称之为过期面包。

　　口感不好，但是自然也有吃的空间。

　　简籍把为数不多的错题挑拣出来，分门别类的整理好，最后还剩下几道摸不太准，准备有机会去问老师，却在转头的时候看见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黎洺。

　　后者的理综卷子大大咧咧的扯在桌面，物理那道压轴大题正敞亮的落在两人桌子中间。

　　他的答案是对的。

　　简籍沉默了下，默默凑过去看了两眼，试图整理下他的分析思路。

　　这人卷子写的草率，简籍没忍住伸手指按着一行一行校对。

　　……黎洺这家伙，思路相当清晰。简籍想着。

　　看了不到三行，简籍猛然发现是他少分析了一个电场。

　　题干写的暧昧，他也忽略了。

　　一个电场，那影响的力可多了，简籍刚准备收回手，一鼓作气再战压轴题。

　　却骤然察觉自己的指尖被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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