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露谷物语]鹈鹕镇来了个新农夫

　　科罗布斯饿得要命。

　　倒不缺食物，暗影人很好养活。它只是抱着食物，数来数去地不吃，兴致缺缺。

　　农夫很久没来了，两周，三周？头顶偶尔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像风一样刮走，吹不进下水道。

　　这样也不错，科罗布斯想。不用因为一身人味挨萨满的骂。

　　隔天下水道外下起了大雨，水沟涨潮到脚边，科罗布斯拖着潮湿的脚步爬上直梯。它的手脚不太伶俐，雾蒙蒙地缠住扶手，小心翼翼地顶开一点井盖。

　　刚才它听见了脚步声，这么大的雨，农夫一点儿没减速。脚步声没有走远，它顶着井盖看见一个挺拔的影子抱着一大堆蓝色瓜果停在附近的房子门口。走进房子前，农夫手里举着一个粉红蛋糕，出来时粉红蛋糕便不见了，大概留给了房子里的人类。

　　那房子里有两个人类，一个金色头发，一个蓝色头发，科罗布斯不曾看得太清楚，他毕竟总是尽量和人类保持距离。农夫没有发现科罗布斯的窥视，他紧攥着巨大的包裹继续朝农场方向奔走，他没有回头注意过下水道。

　　*
　　如果雨天顶开井盖出来透透气还算情有可原，那么科罗布斯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晴天还要扒出地面去往外看。再远一点有另一栋人类的房子，里面住着另一个金发的人类，短头发，时常踩着滑板横冲直撞，科罗布斯黑黝黝的眼洞没有错过农夫和他的互动。

　　*
　　揣着齐瓜种子满世界跑的路上，苗生又遇到了山姆。他最近的生活除了下矿钓鱼就是种瓜，十分后悔接下了齐先生的齐瓜任务，奈何紧挨着面板的另一个任务是祝尼魔赛车。真是让人选不出来一个，苗生苦笑着掖紧布袋，里边裹着今早刚从姜岛那里运回鹈鹕镇的特级激素。

　　山姆在家门口闷头练习豚跳，带板直冲向正埋头赶路的苗生，蓝色的眼睛里农夫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农夫惊险地闪开，拿出了下矿躲避蓝鱿鱼的速度。他扶起抱着屁股倒吸冷气的山姆：“没事吧？”

　　“谢谢。”山姆挣扎着站起身。

　　“小心些，加油。”苗生拍拍他的肩。

　　农夫走了，科罗布斯和山姆在不同的位置目送着他向农场跑去。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摔倒前超帅的动作，”山姆心不在焉地继续练习滑板，很快啪唧摔在相同的步骤上，“呃……专心点山姆，先别想他了，认真练习。”

　　接着练习了一会儿，山姆抱起滑板，回到家里。

　　母亲乔迪正在准备晚饭。父亲肯特今春终于回家了，正坐在客厅看报纸。

　　厨房里渐渐传出扁豆汤的香味，晚饭时间到，乔迪和文森特坐一边，肯特和山姆坐在餐桌的另一边。扁豆汤的气味酸甜浓郁，乔迪加多了番茄和洋葱调味，文森特兴致缺缺，山姆则自然地拿起硬皮面包去蘸汤吃。

　　肯特吃了两口沙拉，起身去厨房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悻悻地空着手回来。乔迪径自督促文森特吃饭，肯特坐回餐桌，问道：“家里有白面包吗？”

　　乔迪说：“没有。你想要白面包？我明天去买。”

　　肯特皱了皱眉，沉默地拿起眼前的硬皮面包：“好。”

　　山姆从记事起就常吃硬皮面包，至于白面包，他们家公认这种食物缺乏一定的醇香。他侧目看肯特眉间坚深的纹路，又偷偷收回视线。

　　父亲从军回来后，生活习惯有了相当的改变，但没有人多问。

　　文森特不再攀到肯特身上要他讲故事，父亲身上淡淡的清洁剂味道没有了，火药和汗水彻底笼罩了他的过去。

　　金黄的眉毛像秋天的枯草密密地压在肯特的额前，肯特看报，闲逛，在树下发呆。乔迪则将他带回的退伍金沉甸甸地背在身上，布置在家里，喂进每个家庭成员嘴里。他们之间的配合没有起因，似乎也不将有终点，山姆起夜时看见门外树下父亲兀自出神的背影，无端觉得像一场无声的默剧。

　　“因为肯特是军人，以及其他种种原因，我们有点像是闪婚……我几乎没有感受过青春和自由，现在已经回不去了。我不敢相信对你说了这些。”*

　　下水道边的树下，乔迪接过农夫送给她的金星花椰菜，刚从健身俱乐部回来的她脸上带有温和的红晕，散发出运动后特有的热气。农夫背着刚从沙漠商店买来的准备赶往姜岛种下的999枚杨桃种子，露出耐心和同情的目光：“啊……”

　　嘎吱，不远处的门被拉开，里面露出肯特的脸，神色一如既往地深邃和忧郁。他正准备到树下继续每天如一日的独处，发现了家门附近的苗生和乔迪，面对面站得很近，似乎交谈着什么。

　　他很久没见过乔迪露出这样柔软或称略显脆弱的神情，那时乔迪还是一个懵懂的年轻女孩，有着契合某些年轻男孩幻想的娇憨，而他是一个天真的年轻男孩，正好有着符合对方幻想的热血和逞能。在不知不觉中乔迪变成了镇上有名的好主妇，而他学会了战争，恐惧和沉默，在家庭和街道的空地间犹豫不决地观察着妻子与新居民的互动。

　　新来的农夫富有干劲和头脑，如果进入军营，只要活下来，绝对不止于下士，肯特轻轻地自嘲道：而且他是那么讨人喜欢，看起来那么值得信赖。

　　苗生闻到了乔迪身上淡淡的止汗露香味，他后退一步，颔首道：“我要去姜岛了。”

　　“好……再见。对了，听说上次你帮镇长教育了一下山姆？在邻居家的花箱上联系滑板确实很危险，谢谢你，他现在注意多了。他很听你的话。”

　　乔迪咯咯轻笑了一声。

　　“我的农场空地很多，如果山姆认为那里有合适的场地，也欢迎他、和他的滑板。其实，这件事不全是他的错，小镇的公共设施应该更加丰富。”

　　苗生把自己后来的思考说了出来。

　　“我会转告山姆，他一定很高兴。再见。”

　　乔迪的眼中又浮现出了水一样的波光，不同于年轻人的清澈，她更像一匹细腻的绸缎，不由自主地散发出香甜瑰丽的光泽。

　　肯特终于从屋里走出来，像刚发现自己的妻子一般：“乔迪，为什么站在这里？”

　　“刚才遇到了农夫，他送给我……”乔迪顿了顿，“送给我们一棵花椰菜。我去问文森特想不想吃乳酪花椰菜。”

　　肯特点头，等乔迪进屋后，帮她关上门，自己走到树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如果是年轻气盛的他，一定会对农夫这样和妻子走得很近的家伙不爽，甚至，挑起一些争端。

　　肯特往衣服口袋里摸了摸，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没有卷烟可吸了，他从退伍时就打定主意戒烟，将军营里养成的坏习惯隔绝在家庭外。

　　唉，毕竟农夫也送了他好几盆烤榛子，甚至送给他的黄水仙还在花瓶里插着呢……呃……其中也有同时送给乔迪的黄水仙……

　　肯特的脸部肌肉忽然不自在地动了动，他承认自己染上了悲观主义的恶习，思维总是向奇异的方向滑坡，伴随着一些光怪陆离的见闻，他的包容性，或者说，接受度，早已在不觉中有了也许不那么必要的提升……

　　就在肯特不知想到了什么的时候，他视野中又恍惚出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真该死，怎么就在火山矿洞里不小心触发了海洋图腾呢？还好杨桃种子都已经下地了，剩下的金核桃明天再找吧。最近在姜岛忙得脚不沾地，正好回鹈鹕镇的家里休息一晚上。苗生一路从海岸跑向农场，路过下水道，海莉姐妹家，经过树下的肯特。

　　“你好，肯特先生！”他刹住脚步。

　　“你好。”肯特深邃的棕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农夫，年轻人今天穿着青色的露肩装，草裙，和幽蓝色的美人鱼靴，头顶一盏宽大的草帽，散落着被熔岩灼烧的焦痕。他在这个年轻人的背包里见过满满当当的超级炸弹，那让他恐惧又依赖的硝烟味，被农夫无所畏地武装到了牙齿。拨开背包里堆满的姜块和石头，苗生端出一盘生鱼片：“送给你。”

　　和预想中的惊喜不同，肯特刚毅的脸上赫然出现了裂缝，好像蒙受了巨大的恐惧：“这个……在戈洛特集中营他们给过我这个。我一直忘了这些事。”*

　　他在颤抖。苗生惊愕地注视着这个中年男人惊恐的灰白的嘴唇，听见里面咯吱咯吱的磨牙声。这与塞巴斯蒂安收到生鱼片的反应正好相反，后者已经学会用柔软的亲吻来表达喜爱，仿佛收到了全天下最可爱的礼物；“这是全天下最可怕的礼物”，苗生从肯特脸上读出了这句话。

　　和塞比完全不一样啊……苗生怔愣片刻，心软地从包里拿出一个香味奇异的盒子。

　　星之果茶。

　　昨天一口气把以往攒的抽奖券全用掉了，从刘易斯镇长家里的抽奖机那儿新得到五个星之果茶，苗生还装在背包里，正好送给肯特先生。至于其他鹈鹕镇的镇民，他们已经不太需要星之果茶了，过去一年多农夫送给他们的礼物可不少。

　　肯特先生会喜欢吗？苗生忐忑地观察着肯特，对方沉浸在生鱼片引发的糟糕回忆和恐惧中，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金丝熊。他把装着五个星之果茶的盒子塞进肯特怀里，这个下士如同遭受恐吓的可怜人一般机械地接住了那个四方形的小东西，仿佛抱着一盒炸药。

　　“呃……这又是什么……”

　　生鱼片带来的心理阴影居然这么大吗，苗生无奈地伸手帮肯特打开盒子，露出五枚漂亮的茶杯，里面盛满华丽浓稠的凝胶状物体。

　　别怕，别怕，肯特先生。

　　农夫高大的影子模模糊糊地弥漫开，肯特的颊边慢慢划落一滴冷汗，很痒，被集中营里不讲道理的敌人殴打时，他的血也是这样，一点点地淌下来。

　　你还好吗，肯特，先生？

　　缺少监管的地方，一个或两个室友被拖出去，他缩在角落，或侥幸或恐惧地听着男人的惨叫和哀嚎，把阴冷潮湿的墙皮抠出许多疤痕，饿到胃里泛酸也不愿意碰一口粘稠无味的海藻汤。农夫凑近来，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直勾勾地盯着肯特，近距离地向他展示手里的东西，盒子里是弹夹，电棍，没日没夜照向人眼的强光手电筒或者……星之果茶，农夫幽黑的眼睛流淌出轻轻的笑意，散发出滚烫平静的，来自熔岩的气味。

　　这里是鹈鹕镇，没有找不到主人的手指，没有狱友裤子上的血。农夫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会注意不再送你那种东西。看这个，星之果茶，你喜欢吗？”

　　肯特收起礼物。今晚他会写一封信给农夫，告诉他巨无霸餐的配方，他想农夫应该会感兴趣。

　　这份配方可以看作示好，也可以是一种讨好，沉沉黑夜中，肯特面对储物柜里的五杯星之果茶，时而蹙眉时而展眉，今天的失眠比以往来得更加猛烈。就在刚才，他从乔迪的身边小心爬起，多年夫妻重聚，同床却各用一张被褥，使他很轻松地并未吵醒妻子，月光下妻子的后颈泛着莹白的光泽，摘下的珍珠项链摆在床头，纯洁硕大，据说是农夫赠予的。

　　绕过长子随手摆在墙边的吉他，据说山姆听从了谁的建议，和朋友们组建了一支乐队，主要创作气氛活跃的乡村音乐。肯特从柜子里找到信纸，在如水的月光下，略显粗糙的手指提笔写道：亲爱的苗生：

　　我是在国外发现的这份配方。尽情品尝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