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

　　他们回到公寓时，已经非常晚了。
　　外面铁门被从里面锁了起来，书桓看着杜飞，杜飞瞅着书桓，俩人都一直看相里面。
　　晚回来不是一次两次了，房东是个小心眼的上海老女人，一般到了时间就锁门，可不管你有没有回来。
　　按她的话说：“过了时间，就外面凑合，别回来了，老娘这儿可不是旅馆。”
　　杜飞能想象到那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斜倚着，一手叼着烟，一手插着腰，从血红的嘴唇里吐出一圈一圈的白烟。
　　按理说，一个靠住房子过活的人，不应该这么对着房客摆谱。可是，谁都知道，现在上海啥都能凑合，还就房子金贵。外面一片混乱，那样动荡时局，也只有上海面上还是一片安宁净土，外面多少人都躲到了上海，现在是人多、房子少。
　　毕竟，陆家那样大宅并不是谁都能住得起的。
　　这样乱世年代，能有一方瓦片遮风避雨，也是难求的，所以，对着又小气、又使坏的房东，他们也只有忍着。

　　可是虽说要锁门，可也只是说说而已，房东那人懒，她那典型好吃懒做的男人比他还懒。所以，一直铁门也都是开着的。
　　真正是锁上的时日，少之又少，可巧，就让他们碰上好几次了。
　　叫门，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可不想听那女人的念叨。
　　而杜飞对她，是极怕的。
　　记得上次翻墙，巧不巧的就让她撞上了，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女人上前就伸了爪子在他屁股上一把抓过来。
　　吓得杜飞跳了爬起来，后腿几步，看着女人不要脸的坏笑，他就又想抽丫的冲动。
　　果然啊，人都说她男人不顶用，看那风骚样子，怕是真的了。
　　“哎呀，杜先生您没伤着吧？”
　　隔开贴过来的粗俗中透着浓烈胭脂气的女人，“没事儿，给大姐添麻烦了！”
　　杜飞强忍着，才没给一拳打上去。女人一听大姐就不高兴，看着接着赶紧翻过来的书桓，嘀咕道：“翻什么翻？一个个大老爷们儿，铁门弄坏了，要你们好看。”这几个月来，一直没给他们好脸色。
　　只是，那人看书桓一板一眼、正经沉稳的老练样子，还是不敢说什么的。杜飞知道，那人有些怕书桓。
　　因为自己通常花大半天交涉的事情，书桓只是一句话，人家就只能撇撇嘴，转身走了。

　　现在怎么办？杜飞去问书桓。
　　“爬进去吧！”书桓卷起袖口：“还能怎么办？我可不想看见她，想吐。”
　　“是吗？”杜飞一听书桓这么说，也想吐。
　　“可是…”可是，书桓腿上刚受了伤，怎么爬，不是？弄不好要是残废了，那怎么办？这么一想，杜飞去看已经动身爬上去的人。
　　“没事儿。”书桓咬着牙没交唤出声，可是额头早已渗出细密的薄汗，喉咙里发出隐忍疼痛的哼哼。
　　灯光那么微弱，可是杜飞还是看见灰白西裤上蔓延开来的血迹。
　　赶紧上前把书桓拉下来：“何书桓，下来，你腿受伤了，装什么硬汉啊？”
　　书桓也许实在没那实力，也不想搁他面前装什么硬汉，乖乖忍着疼下来了。
　　“啊，真疼。”书桓忍不住，表情可怜巴巴的冲着杜飞小声嘀咕。
　　“知道疼了啊？”杜飞白他一眼，低下身子，伸手慢慢卷起他的裤腿，膝盖处红红一片模糊的血肉，皱眉头的别开眼：“操，这些天杀的。”

　　“麻烦出来开开门，拜托！喂！！！”
　　杜飞最终还是选择最直接的方法，冲里面大喊。
　　大半夜的，楼上好几户开了窗就破口大骂：“他妈那个下作的胚子，大半夜的，还让不让睡了啊？老子明天还要上早班呢。”
　　“就是，老娘也才刚躺下，被子还没捂热呢。”楼下的接了楼上的话。
　　杜飞不了他们，这些人你不理他们，他们叫嚷一会儿就回去了，你要接了他们话茬，那一晚上就否睡了，那些人能跟你吵上一夜不睡觉。他们可不在乎明天上不上班，先吵了过瘾再说，也活该这世道把人憋屈坏了。
　　生活也只能这么挑唆着过活、取乐儿。
　　“又是你们？大半夜，还不忘了折腾老娘。”
　　不一会儿，房东太太裹着睡衣出来了，冷眼嘀咕念叨几句，也就算完了。
　　大概也是倦了，要去睡，只说了明天一起算总账。一副想要生吃了他们，又没能够消化的系统般无奈。

　　进了门口，杜飞主动去书桓口袋里掏钥匙，开了门。
　　“书桓，你先做着别动，我去拿药箱。”
　　书桓让杜飞搀扶着坐在沙发上，看着慌乱跑去里间的人，笑了。
　　不一会儿，里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杜飞急着问：“药箱放在哪儿？”
　　书桓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冲着里面道：“左边桌子，最下面的抽屉里。”
　　“哦，找到了。”
　　他们俩向来爱护身体，药箱倒是很少拿出来用的，所以，兴冲冲的拿出来，蹲下，一打开，杜飞就泄气了。
　　“这什么啊？就几块纱布，一瓶红药水？”杜飞质问的语气看着书桓，书桓无奈的点头。
　　“哎…”杜飞再次摇头，叹气，算了，凑合吧！
　　“把腿拿出来。”杜飞命令着，书桓伸出腿去，念叨着轻点儿。说实话，他想自己来的，杜飞的粗鲁可不是谁都能受的了的。
　　“嗯。”一掀开裤腿，杜飞就毫没出息的别开眼，实话说，他想吐。
　　强忍着，再次去正视那块伤处，果然强烈的灯光下看到的效果和外面见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那时也只是生气，思想着下次抽死那群王八蛋。可是现在看着，就觉着吧，特别心疼。
　　血肉模糊，粘稠在一处，周围是发干的暗红，特别刺人眼球。

　　“疼不？”
　　实在是为这张腿心疼，杜飞这人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心狠的很，可是，真要有啥事儿，他还是扛不太住的。瞅着，就声音放软了。也只差掉眼泪了。
　　伸手去轻轻摸摸，冰凉的指尖，摸上那块火辣辣的肌肤，显然是超乎了正常人的体温。
　　“杜飞，我没事儿。”书桓实在是看不了这样的杜飞，心里倒是先心虚起来。
　　杜飞看着他。
　　“真的，真的，没事儿。”书桓忙动手在自己腿上拍了几下：“你看，一点儿都不疼。”
　　腿上细微的发颤了几下，不疼？你以为你是铁做的啊？
　　“书桓。”
　　杜飞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看着他。一副忍耐的样子。
　　“嗯？”书桓疑惑的表情，挑眉。
　　“咱能上医院去吗？”
　　书桓想着。回道：“不用了，我这伤也不太重，上上药水就成了。想当初，我在南京老家，师傅教功夫那会儿，什么大伤没受过，没那么矫情。再说，现在这么晚了，医院也不一定给咱们看。现在，医院那地儿，最最没人情味儿。我也不想去。”
　　这话说着也对，杜飞默认。可是看着书桓的伤，也没了主意。
　　“你能自己上药吗？”
　　半天，杜飞这么说着，他实在无法拿起东西在那块血肉上捣鼓。
　　强烈的想吐。
　　“好啊。”
　　看着杜飞的不自然，书桓笑着回答，他也知道，杜飞这人受不得血腥味儿。本来想着杜飞能为了自己受受委屈，能憋住了，哎，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不够那个份儿的。
　　杜飞一听跟获释放般的立刻站起身，速度快的让书桓也以同样速度冷下笑容，不高兴的皱眉。
　　歪歪嘴，动手去拿药箱里的纱布。
　　“嘶嘶”，纱布破碎的声音。
　　“我去烧热水来。”
　　实在看不下去了，杜飞跑去烧水，为什么自己一个大男人看不得血腥呢？真丢人。边跑着边想。
　　书桓在喉咙里“嗯”了一声，远了，杜飞也没注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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