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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
“好冷……”
十一月刚过,A城就提前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守在M卫视总部大楼下的女孩子们不自觉围成一团,搓手呵气,跺脚取暖。
前排扎粉色头绳的长马尾打了个寒颤,探头道:“出来了吗?”
旁边发尾染了一丛绿蓝的短发女瞄了一眼手机,“群里说从后门出来了。”
另一个举着相机的卫衣女小声“啊”了一声,“录完了?”
“早呢,只有明鹿和邓衡,去买烟的吧。”长马尾踮起的脚尖放下,快速划着屏幕,心不在焉道。
短发女听罢翻了个白眼,问身边人道:“你们拍吗?”
“我等大黄,他没下来啊。”
卫衣女环视了一圈,还是端起相机调焦,嘟哝道:“明鹿在哪?我看一眼。”
ReStar漫长半年休整期后合体录的第一站综艺选在了人气常年高居不下的M卫视,算作一次回归势头还不错的信号,今天遇上初雪,笃信玄学的团粉们开始憧憬这是一个好兆头。
“那个是不是啊,穿黄羽绒的。”
“我去,太瘦了吧,”短发女眯起眼睛冷嘲,“这是明鹿啊?他去吸毒了吗。”
长马尾赶紧撞了撞她肩膀,“你小点声,人家有粉丝的好吗。”
对方吐吐舌头,一脸不以为意。
“白瞎这张好脸,上完星光秀还这么讨人嫌。”
“算啦,队长不好当嘛。”
“前几天官宣了一部戏呢。”
“他?呵,”短发女哈出一口白气,捧着脸,碎碎叨叨,“小文盲,字都不认识几个能看懂剧本么。”
卫衣女调整好焦距,咔咔按了一组快门。
“光线不好,我们过去点。”
“过去他们就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呗,去打招呼,你不是挺想见邓衡来着。”
“我不,你去。”
“我去?”短发女撇了撇嘴,把头发往领子里塞,“我去对明鹿吐口水吗。”
长马尾失笑,拍了她一把,“你干嘛啊,不想跟就拉倒。”
“为什么讨厌明鹿呀。”卫衣女也凑过来问。
“不知道,”那女孩仍旧拨着发根沾上的雪屑,“就是看他不顺眼。”
“诶,那边——”她们不约而同看向骚动响起的方向,后方大部队已经有三两拨人跑了过去。
“谁啊,”长马尾嘟哝一声,忽而睁大眼睛捅了捅短发女,“卧槽那不是?”
身边俩人已经反应了过来,短发女弯下身,试图让视线绕开路障,兴奋低喃道,“我草不是吧,那不是那个谁?”
“是他,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卫衣女又举起了手里的长枪,对着远处的人影一通扫射,顿了顿,斩钉截铁道,“虎背熊腰!”
这本来是黑子用来攻击当事人仪态太差的修辞,结果反而成了一个喜闻乐见的人设。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低调的竖领夹克,赤手空拳走在小雪天里,听到人群喊自己的名字,回头望了几眼,匆匆将双手插进衣袋,奈何那口太小了,兜不住手背,很冷似的紧贴在腰侧。这人在软泥地里闷头疾走的经验不足,一段路上几次差点滑倒。
“他怎么还跑呢!”短发女哭笑不得,大喊道,“冷弘泽!慢、点、走!”
长马尾瞥了她一眼,揶揄道,“你又可以了?”
“开玩笑我超喜欢他,”对方把塞回脖领里的头发又撩了出来,目光炯炯,“被明鹿埋没的金子。”
卫衣女嘀咕道:“通告里没这人啊,他也来录节目?”
“录什么节目,人都淘汰了。”说着便来气,身边人又翻起白眼,“都怪那废物。”
难得真情实感追一次养成系,被自家团里狗眼看人低的老鼠屎搅和一通后提前淘汰,她着实怨恨明鹿。
“他好像……是要去找人诶。”
女孩子们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彼此交头接耳。
这么冷的天,那背影远看去简直是光着膀子在走路。雪沫飘到肩上,也单薄得挂不住什么痕迹,迅速化成了水,最后留下一点点洇渍。
长马尾不动声色,察觉出一丝不寻常,诧异道,“咦,他怎么也进了那家便利店?”
*
“衍哥。”
方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人可能已经在身后站了一小会儿了。
他抬起头,蓦然感到一股清冽的冷气迎面扑来。
眼前人头上结着小冰碴子,浑然不自知,鼻尖被揉得透红,脸颊在冷光映照下浮现出假性的苍白,衬得那双对天气敏感的红眼圈更加鲜明。
思绪愣怔半秒,慌张刹住脚步跑回脑中,落定后急忙地想,说什么,该说点什么。
连咖啡纸杯也变得很烫。此刻灼热的触感交融在了这一身沸腾的冷气里,化作一股无伤大雅的凉烟。
一时半刻,方衍的眼神稍有些复杂,讶异与淡漠参半。
“你?你怎么来了。”
最终,他将视线抬高,默默抛出了这句略煞风景的话。
有很多回答比这更适合逢场作戏,玩笑的,轻松的,毕竟他们结束了导师关系,线下再见不过是一场寒暄。
但方衍知道这个危险圈套的玩法,它从对方手里来到了自己身上。男孩固执而笨拙,聪明亦懂顽劣。
直到无路可走。
暖气逐渐占了上风,化开的冰碴像流不尽的汗似的,顺着冷弘泽的鬓角往下滑。他抹了一把脸,慢慢“哦”了一声,有点走神,迟钝道:“我来、来,转转。”
来转转。
如同在说,一会儿我去遛个弯,回来给你带冰糖葫芦。
他说得很心虚,又很自然,仿佛不知道为什么扯谎的少年,带着某种臆想的天真。
当视线错开,他们都微妙地调转了方向,移向各自漫不经心的领地。
冷弘泽莫名很想再笑一笑,人们都偏爱自己的假笑,信以为被赋予了多少情深。这个表情在他难过得要死的时候,意外博得了很多关注。
我来见你啊,这还不明显吗。
方衍看着他,无奈莞尔,道:“不冷啊?”
男孩子嘴硬道:“嗯,不冷。”
不冷。
身上的外套似乎已经冻透了,干瘪地挂着一副空囊,他搓了搓僵硬的掌心,指腹摩挲,好像在擦拭一副打不着的火柴。他周身的热在某处积蓄着,不是为了要在这样的雪天供暖,只因为他死活要装出从容的模样,抓着那点没用的骄矜不放。
方衍隐约叹了口气,一股半暖的风在吹自己的脚脖子,身后的冰柜嗡嗡冒着寒气。
这场雪来得猝不及防,交通阻塞,地面拥堵,酒店的窗户结了一层白雾状的霜。他当时站在窗边,透过模糊不清的冰面看了一会儿楼外的世界,那时候头顶笼罩着灰暗的阴云,像一袋没有吐完的墨。
他又赶上了一年的雪。这一年里里外外,走走停停,时好时坏,雪下完便过完,赶得慢了就化了,化成地上的泥水,就好像少了点浪漫。
转过头,方衍瞟了一眼便利店临街的玻璃,外面已经聚了一些人,一边举着手机,一边雀跃地冲自己挥手。
“下雪了。”
他只想跟自己或者那个站得很近的人说这句话。奇怪的浪漫。
冷弘泽也看着那块玻璃,实则是看着反光面中的脸。
“嗯。”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胆子大的已经走到玻璃前,故意敲了敲,大声道:“你们在干嘛!”
周围人哄笑不止。
方衍对她们招了招手,又做了个轻声的手势,呷了一口冷掉的咖啡,食不知味的苦含在舌尖,此刻的沉默有着千斤的重量,这令他浑身不得劲。冷弘泽揉了揉鼻子,看一眼窗外众人,勉强一笑,当作回应。
场外相见分外眼红的两位前后辈线下发糖的消息迅速在各大粉丝群中蹿红,炸出了一圈野生cp粉。
方衍不能再看窗外,眼光就只能收回去,转着桌台上的咖啡杯,半晌道:“听说你进复活赛了。”
冷弘泽顿了顿,说:“你会给我投票吗?”
方衍于是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后者也旋即将视线抬起。
他似乎总能知道我会在哪里看到他。这小子长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心眼。
“他们想跟我签约。”冷弘泽看着他,继续说。
“哦。”方衍很浅地笑了笑,“挺好啊,好好表现,争取出道。”
他必须要走了。可是那个人的目光还是紧追着自己不放。
邓衡吹了声口哨,从后门过来,探头打量了前方几眼,把手里东西塞回裤袋里,跟窗外粉丝打了个招呼,见到冷弘泽,挑了挑眉,道:“哟,你来了?”
冷弘泽点头示意:“衡哥。”
“你也录节目啊?哎,不对,你不是来找鹿鹿的吧,淘汰这事儿咱可没责任啊。”
“……”
冷弘泽轻笑,心平气和道:“不是。”
“凡哥要吃火腿肠,你看到在哪儿了不。”邓衡心不在焉道,“行了我去找吧,你俩聊着。”
“别抽了,”方衍道,“外面有记者。”
“哎行,知道嘞。”
方衍看了冷弘泽一眼,忽然转头走向后排货架。后者以为他要走,兀自一惊,情急抽出了手,想拽住那人衣角。
但他只是蹲下身找了一会儿东西,然后又站了起来,从日用品区翻出一副久置的包装,迅速拆了封,将里面一副御寒手套塞到冷弘泽手里。
“下次多穿点。”
冷弘泽木然捏着手套一角,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好像冻住一般僵直。片刻,他抬起眼,对方衍说:“等我出道,你跟我约会吧,好不好。”
方衍噗嗤一声笑了,但这回却不觉得自己听错。他想起第一次在北方过的冬天,那些从没见过的树挂往下滴水,冷风泡在成片的冰面上,一点一点地碎开,肺里都是冰碴的甜味。
冬天不可能是甜的,这是个荒谬的悖论。他只是觉得在等待中煎熬的日子太苦,连回忆都带着别人的哭腔,那是一道又一道不记名的巴掌。
“鹿啊,你那个,手上那玩意儿没给钱呢,给我。”结账处的邓衡打了个响指,对方衍道。
方衍掏出手机,把拆破的包装袋递过去,“我的。”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孩,默默一笑,“再说吧。”
男孩的目光陡然跃起,几乎跳到了自己身上,一如那只伸出的冰冷的手,紧紧扣得他无法挣脱。
他听见他口中喃喃,那时候……你为什么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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