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悲欢

　　岑滢晃晃头，哪会这么巧，天底下多少人叫“凡凡”。

　　“我不！”

　　岑滢扶住墙，这烟嗓不是小梵梵还有别人？
　　可这撒娇的口气，她还真有点拿不准。酷酷的樊梵娇滴滴地说话，怎么想怎么违和。

　　听人墙角不合适，她刚抬起一只脚要回避，里面霍庆又说话了。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吃喝嫖赌，还大你二十岁？你爸要知道了，剥你的皮，还要剥我的皮。”

　　这话明显是霍庆拿来吓唬小孩的，岑滢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霍庆很怕这位“凡凡”她爸。对方似乎是个比霍庆更牛批的大佬。

　　“是十九岁！国家规定大十九岁不能喜欢啊？你怎么吃喝嫖赌了？他们说的那些我都不信，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呀？”

　　“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不是，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嘶，也不对......反正就是我和你爸同辈，我就算喜欢你，那也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你明白吗？”

　　“我不管，反正我毕业就要嫁给你，你不许跟别人！”

　　“我结婚早都能生你了，你嫁我就跟嫁个爹一样，有什么意思？”

　　“十九岁生我？没到年龄国家让你生吗？我爸比你大六岁呢，叫岳父不尴尬。”

　　里面，霍庆耗尽毕生哄孩子的天分，没占到一丁点嘴皮子便宜，反被个小姑娘循循善诱。
　　外面，岑滢听了一段相声，正憋笑憋得脸变形，霍庆的催命短信来了。

　　岑滢顾不得，敲敲门进去。在场的两位女士下意识互相认脸的一瞬，脸上都被震惊冰封住。

　　岑滢稍稍有点心理准备，脸上率先破冰，笑出一丝尴尬，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主动打搅讨嫌，忙说：“霍总，您，找我？”

　　就见樊梵那个嫌弃的眼神啊……
　　要是可以的话，岑滢想把这一天重启一下。

　　“你来了——”
　　霍庆居然对她笑……
　　这是她的眼睛看到的吗？
　　今天来的真不是替身？

　　岑滢用眼皮刷了刷眼睛。
　　就见老板的眼神充满一种奇怪的真诚，特别像——
　　对，落水的人看着那根稻草。

　　“今天的不好笑。”

　　岑滢揣度这氛围，斗着鼠胆进言。
　　“霍总，可能您，每天看笑话，笑点提高了。”
　　“可能是吧，你先去忙吧！”

　　霍庆没生气……
　　也没让她重发……
　　还对她笑容可掬.....
　　让她来一趟就为了说这两句话？

　　岑滢忙不迭关门出来。
　　走着想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这两秒免费出场，很可能是被人拽进射击场当靶子了。

　　霍魔王贵人多忘事，肯定没时间记他们之间那点小仇，可明明有人上杆子愿意当“倒霉蛋”，为什么偏偏选她？

　　她往旁边一看，就发现霍庆的秘书没在座位上。
　　恍然明白就是这一会儿其他人没在的偶然性，和她刚好在办公室且他手机上正好有她号码的偶然性，凑成了她今天当这个倒霉蛋的必然性。

　　岑滢心怀侥幸忍不住回头一望，就见樊梵杀气腾腾从霍庆办公室出来了。

　　门边的落地玻璃，窗帘拉开了一条缝，一颗头隐身埋脚探在那里。她没敢多看，心里已经把表情解读出五个字——活该你倒霉。
　　*
　　岑滢刚进组里，樊梵就追着进来。
　　她去上厕所，樊梵也跟着。
　　她倒水冲咖啡，樊梵不冲咖啡也站在一边俯视她。

　　岑滢坐下来写稿，樊梵拉过椅子，翘个二郎腿，坐在对面盯着她。
　　盯一阵说：“听说女人一专注就变迷人，男人一专注就变无情，看来是真的。”

　　岑滢不解她何意，迷惑望着她。
　　樊梵说：“你给我倒杯咖啡。”

　　岑滢想说您是偏瘫啊还是肌无力，得罪不起，叹口气说：“我稿子等交，你等会儿。”
　　要在闲时，她还是很乐于助人的。

　　“我现在、立刻就要。”

　　岑·无语·滢看她一眼，继续写剧本。
　　樊梵今天明显找茬，岑滢知道。可刚刚那一照面，也不至于让她那么误会针对自己吧，看着也不像个没脑子的人哪......

　　曹会阑走过来，“你就帮大小姐倒一杯咖啡嘛？”
　　组里其他人同声惊呼：“大小姐？”齐刷刷看向樊梵，又看向曹会阑……转回头默默思量……

　　岑滢把自己的咖啡推给她，息事宁人，“我还没喝过呢，你喝这杯吧？”
　　“我不要你碰过的。”
　　岑滢也“嘶”，给你新冲一杯，就不是我碰过的？

　　岑滢不想浪费时间纠缠下去。要开口跟她解释情况，又见组里人多口杂，只得拿起手机给她发信息。

　　于是众人就见两个人隔着一杯咖啡的距离，在那里面对面发信息。

　　“我刚刚真不是故意打搅......”
　　“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呀？我也没看出你与众不同。”

　　岑滢一口咖啡喷出来。
　　果然有猫腻啊有猫腻，忙问：“你说什么呀？”
　　“霍庆说他喜欢你，我不信。”

　　岑滢着急上火，没底线的老板啊什么阴招都敢使。
　　话说劈不死的话，偶尔为老板顶顶雷也不是不可以，可这待遇也不谈谈……

　　“你可千万别信，就我现在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我自己都不喜欢，他那是骗你的！”

　　“他从来没骗过我。”
　　“你好好想想，就我和霍总站一起，那就是唐吉柯德和桑丘。”
　　“谁是唐吉柯德？桑丘又是谁？”

　　好吧……

　　“就是大丝瓜和矮冬瓜。”
　　能理解吗？
　　她笑了……理解了。

　　岑滢回了个假笑，心想，就霍庆这种骂起人来能把人扎成筛子的毒刺豚，也就您敢喜欢啊。

　　这天聊下去今天非加班不可，岑滢赶着做个了结，还是在心里拜了拜。
　　霍总啊，您要是生气务必提醒自己，是您先动的手啊。

　　给樊梵发信息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有助你接近他的消息，但你不能出卖我。”
　　樊梵马上回：“什么消息？”两眼雪亮望着她。

　　岑滢思忖，还是口说无凭的好，回复：“等我先做完工作告诉你，不然曹会阑又要留我加班。如果你能删掉我们的聊天记录，再帮我续杯咖啡，我能做得快点。”

　　于是众人就看见，短短一刻钟安静之后，樊梵竟然颠颠帮岑滢冲了一杯咖啡。
　　*
　　两个小时后，组里人自觉地走完了。岑滢看着樊梵，有点后悔，还有点左右为难。

　　这些话要是被霍庆知道，她死无葬身之地。
　　不给樊梵说点有用的，她今天出不了这个门。

　　权衡了一下，还是眼前比较急。

　　她勾勾手，让樊梵把耳朵靠过来。
　　樊梵“啪”一下拍开她的手，“就我们两个人，咬什么耳朵。”

　　岑滢只得自己凑过去，低声说：“第一，霍总让我每天找两个笑话发给他，说明他工作压力大，你可以每天发点笑话给他，能赢得好感。第二，据我观察，霍总没有女朋友，说明他心里还没有真正在意的人，你还是有机会的——”

　　“这还用你说！”樊梵抖抖她的二郎腿儿说：“第三？”

　　岑滢本来没打算说第三，眼见前两个都扑街了，只好说：“你会游泳吗？”
　　“除了花样游泳不会。”

　　“嗯？哦……那就好。霍总每天中午会去一家叫威澜的健身会所游泳，你知道怎么做吧？”

　　果然樊梵眼睛一亮。
　　忽然死盯着岑滢，“你是怎么知道的？”

　　岑滢小慌了一下，强作镇定，思量不能出卖房荟潆，于是说：“食堂吃饭的时候，无意中听到霍总司机说的。”

　　她也没见过霍总司机长什么样，倒有点心虚，忙补充：“消息是否准确，有待你考证。我说完了，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没对你说过，你可不能出卖我。”

　　樊梵笑着拖声说：“知，道。”
　　那笑明晃晃是嘲，你们这些老年人，怕天怕地，唠唠叨叨。
　　*
　　樊梵消失了一个星期，在一个岑滢独自扒剧的中午神迹般出现。
　　进门就直奔岑滢面前，指着她说：
　　“你个大舌头，什么威澜，那是威南好不啦，幸亏我知道他家附近有个威南健身会所，先去看看，不然让我白绕半个城！”

　　岑滢想，房荟滢普通话很标准，也不知她从哪个呢勒不分的那里听来的。

　　“结果呢？”岑滢问。

　　樊梵一屁股坐在岑滢对面，眉飞色舞：“我假装和他偶遇，他想逃也逃不了，只好教我游泳，而且被迫答应教到我学会为止。你还有没有其他主意？”

　　岑滢先被她的操作惊出脑冲击波，接着差点被这一问锤出血。
　　天噜老爷作证，我没出过这种主意......

　　这丫头的悟性，给个豆腐圆子，估计都能给你发挥出原子弹来。
　　她还敢，“有其他主意”？

　　看着小姑娘对霍庆如痴如醉，岑滢有点好奇。
　　“你喜欢他什么？你又不缺钱，又不缺势……”
　　“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什么？真是有代沟，竟然听不懂……难道霍庆已经丧心病狂到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那些同龄人，别看他们长副男人样，裤·裆里穿着尿不湿，脑袋里一包草，张嘴我就知道他们要放什么屁。他不一样，他想的你不一定懂，但你想的他都懂，和他在一起特别有恋爱的感觉。”

　　这话多少有点小女孩发痴梦的听感，却凭着这两张嘴，让岑滢觉得她和那位霍总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道门。

　　“你真了解霍总吗？”
　　岑滢还是有点为她发热的头脑担忧。

　　樊梵却说：”你性格其实非常敏感，却经常在人面前装成神经大条，我说得对吗？我很喜欢研究人，以看人为乐，只有他我看不破，但我愿意赌一次。”

　　岑滢觉得不可思议，一方面是她说中了自己，一方面是她赌的草率，忍不住以过来人的口气说：“小姑娘，赌输了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樊梵两手拍拍桌子，说：“一生一世，输一次又怎么样，我输不起吗？哼！”
　　“哼”完仰头晃脑而去。

　　吃罢午饭，岑滢顺着走廊慢慢走向电梯厅，想着樊梵的话。虽然没有那样的出身，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活得像樊梵那样大胆自在一点。

　　就见霍庆走进一楼大厅，脸色板青，目光恼怒，步快脚重，像踩着一团风火轮甩不掉烫脚，也不知谁把他气成这样。
　　*
　　组里，何谷靠着桌子在滑手机，觉人进来抬头看一眼，脸秒僵。

　　以前何谷见她进来总要逗兔子一样开句玩笑。岑滢不由得想，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走了毕子慧的老路吧，把学习笔记和大家分享，应该就不会误会了。

　　想着，便说：“那个，我们要不要讨论一下情节？我前两天看一本金牌编剧写的书——”
　　“看来我们组要出个大编剧——别介意，开个玩笑，哈哈……”何谷一向爱笑，这两声笑，却气息不顺，听着像打鸣。

　　岑滢退缩一笑，“只是想大家讨论一下……”
　　“要不我们请岑老师给我们讲一课？”

　　何谷挤眉弄眼看向庄晓莼。
　　庄晓莼和他应和了几眼，转脸向岑滢，脸上幸灾乐祸的笑还没收拾干净，一边又对岑滢眨眼嘟嘴摇头点头，摩斯密码似的发送：“我也没办法帮你”“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诸如此类。

　　任京从抽屉拿出四个核桃，一人发一个说：“来来，大家吃点饭后水果。”

　　岑滢撑着笑脸坐下来，暗自对心口呵气。
　　那么吃力往前走一步，不小心就走成别人的对立面……并不是你不好战，人家就不当你是对手，就不会打你。

　　三个小时后，樊梵游泳回来，坐下就开始对岑滢信息轰炸。
　　岑滢正被她对霍庆的攻心略人战术惊得魂不附体。庄晓莼悄悄叫她：
　　“大师姐，我姨妈痛，还有一场戏没写完，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岑滢冷不丁被这一声“大师姐”吓了一跳，冷眼看对方，很疼的样子。
　　且不说这位中午还在幸灾乐祸，上次帮忙的心理阴影差点覆盖她一生，人家这口张得没一点心理负担。

　　“晓莼，我自己的还没写完……”
　　“你帮帮我嘛！生理痛你懂的，你最好啦！”

　　撒起娇来了……
　　不舒服又怕扣绩效不请假，岑滢心想，看来有必要提醒一下过往。

　　“晓莼，我脑洞没你大，上次害你过不了关，现在还内疚呢！”
　　“你能帮我，我就很感激了，我不会怪你的！”

　　脸软的人 ，会被这世界逼得没活路。
　　岑滢脑海里忽然闪出这句话。
　　这是曾经DS带她的师傅对她说过的话。说这话时，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又想起庞焱说，要生存，拼努力还不行，还得拼脸皮厚。
　　突然就觉得很多人站在她身后。
　　不就是撒娇耍赖皮吗？谁还不会。

　　“你不会怪我，但我会于心不安的啦！于心不安我就会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大脑不好使肯定写不好剧本，睡不好觉脸色还会很差，你看我脸上已经长痘了，你忍心让我毁容吗？”

　　庄晓莼像被鱼刺卡了，翻了一个白眼，嘟起嘴来。
　　岑滢正想她又要说什么，就听后面传来三个字：“波一袄……”

　　两个人都回头看樊梵。
　　樊梵便懒洋洋从手机上抬起眼睛盯着庄晓莼。

　　庄晓莼就知道她说自己，脸煞白，又气又怯说：“你怎么骂人呢？我又没惹你......”

　　“听说有人找了个长期饭票，到处跟人说自己实现了财务自由，你懂什么是财务自由吗？既然听得懂我说什么，别费那么大劲装单纯，你和毕子慧呢，各有千秋，剧本不都要有冲突才好看吗？你在这儿也不能棋逢对手，去找找她，互相切磋，说不定能帮你在波一袄的修炼上更上一层楼……”

　　庄晓莼抓起一包纸巾，跺跺脚出门去了。何谷脸色沉沉，也跟着出去。

　　岑滢牙疼——在这个组，以后彻底没朋友了......
　　其实从一开始，又何尝有过朋友。

　　岑滢叹口气，泡杯咖啡，也给樊梵泡一杯。
　　樊梵闻闻，从包里拿出一条咖啡粉，又丢给岑滢一条，自己去冲了一杯来。

　　“以后别帮我说话了，霍总知道我们相亲相爱，我就暴露了，咱们现在的人设是情敌相见应该分外眼红，你得对我凶一点。”岑滢拱手拜求。

　　樊梵坐上桌子，抿一口咖啡，“谁跟你相亲相爱？我只跟霍庆相亲相爱。他们欺负你，不要我管？”

　　岑滢也坐上桌子。她不知道樊梵的身份，但知道她们地位悬殊不可能成为朋友。

　　“这个圈子里妖魔鬼怪多得很，我走了你可当心。”

　　虽然不能成为朋友，听到这话，岑滢心里还是有一点感动。
　　“你要走啦？”

　　“我已经开学了，再不回学校，我爸会翻脸。”

　　岑滢笑了一下，奇怪：“实习霍总秘书不是正合适，你干嘛来这糟心的组？”

　　烟嗓小姐难得吁声叹气：“行政岗我爸不会让我上这儿的，我跟他说对做影视感兴趣才让来的，编剧不用成天往外跑，有时间守霍庆，也有业绩向我爸交待。”

　　作为一棵被关系户割业绩的韭菜，岑滢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樊梵又说：“给你提供两个素材。那个毕子慧，高中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两个人还考在同一所大学。那男的后来找富家女，把她给甩了。”

　　“你怎么知道？”
　　“那所谓的富家女我认识啊，那男的也是没开过眼，那女的不是什么豪门千金，就是个小老板家的，论皮囊比姓毕的差远了。

　　岑滢想到毕子慧换组的事，正要张口问，樊梵先开口说：“你觉得，谁能决定编剧换组？”

　　岑滢扳着手指头数:“霍总，分管项目部的副总，项目部负责人，还有各组的负责人。”

　　“霍庆才不管这些小事。再说她要敢凑到霍庆面前，我肯定让她变成过街老鼠。项目部那个鲶鱼精，不比曹会阑这个奔波儿灞好多少。”

　　岑滢心里有鬼，感觉凌迟的刀已经落到自己皮上，立刻心虚地想尽快结束聊天，也不见其他人回来，就听樊梵说：
　　“房荟潆是个假富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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